……
诏狱。
一间经过整理的牢房。
秦芳向后一指“这些都是陛下平常喜欢看的书,有《诗经》《史记》《资治通鉴》《几何原本》《农政全书》《泰西水法》《同文算指》《测量法义》《化学鉴原》,什么时候你把这些书读透了,读懂了,你才能明白一些陛下的心思,到时,陛下会亲自见你,和你来一场君臣之辩。如果你到时能说服他,他就愿意听从你的谏言,改弦易张!”
听到此,马嘉植愣住了。
秦芳深深望着他“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陛下的心意啊。”说完,迈步离去。
直到秦芳走远了,马嘉植方才醒悟过来,想要追,但却已经是追不上了。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书架上的书,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在谏言不成的情况下,他一心求死,但想不到陛下却给出了他这么一个处置。
和陛下当面辩论,这倒是他希望的,可这些书,大部分都是西洋邪说啊,他怎么能去读?
……
陛下对马嘉植的处置,很快就在朝臣之中传开,有人觉得,陛下没有勾决马嘉植,反倒令马嘉植在狱中看书,怕是自知理亏,想要放了马嘉植,于是就上疏为马嘉植求情。
但奏疏呈上去,隆武陛下却是大怒,所有上疏为马嘉植求情的人,全部仗一百,严重者,贬官回乡。
这一来,大家都搞不懂了,不明白陛下是什么意思?
……
雪花飘扬。
茫茫草原上,在一处避风的山坳下,一队皮衣皮帽、看起来完全像是蒙古人的明军骑兵正在休息,一个年轻的明军游击站在一块大石上,看着跟随他出关的兄弟,面色凝重的说道“兄弟们,连日的大雪迷失了方向,现在我们已经偏离了预先的操练路线,往东北方向多走了两百里,深入到了蒙古腹地。”
听到此,军士们一阵骚动。
年轻将领却依然是目光坚定,脸色淡淡,他声音清楚的继续说道“刚才我测算了一下,现在我们远离长城足足有四百余里,干粮已经不多,而我们周围却都是蒙古人,要想返回大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我们的刀和箭,从蒙古人的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来!”
骚动停止,现场静寂,所有人都看着年轻的游击将军--这六百人中,有两百人是他的老部下,跟随他出生入死,另外四百人虽然是新人,但经过一年的操练,却也已经知道,年轻的游击将军说一不二,极有能力,爱兵如子和军纪残酷集于一身,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有把握。
李定国的副手,把总窦名望猛的抽出了腰刀,轻声道“但听游戎的命令!”
呛啷啷,六百军士站起,齐刷刷地拔出了腰刀。
刀锋映着雪花,也映着他们一张张被寒风吹裂,但却依然坚定的脸。
李定国徐徐而望,然后挥手“出发!”
马蹄激起漫天飞雪,六百精骑在李定国的率领下,瞪着血红的双眼,如同是雪地里饿狼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挡路的蒙古人!
……
腊月十二。
乾清宫。
还没有李定国的消息传来,隆武帝朱慈烺有点焦灼难安。
这一日,周遇吉郑森施琅佟定方等人先后进京,进京后,先去到兵部报备之后,就往皇宫而来,等候陛下的召见。
朱慈烺在武英殿召见他们。
几人之中,朱慈烺和郑森已经是四年没见了,自从那一年京师别过,郑森去往登州,统领登莱水师之后,两人就再没有见过,虽然奏疏不断,朱慈烺对登莱水师的批阅也很多,兵仗局的先进武器,源源不断的运往登莱,郑森更是从水师游击变成了提督,但终归是没有见面。
当坐在武英殿中,见到郑森迈步而进时,朱慈烺的心头忍不住升起欣慰。国姓爷,英武依旧啊。
而欣慰的同时,朱慈烺忍不住想到了郑志龙,就现在的局势来说,郑志龙有点定时炸弹的意味,在朝廷加大外贸,改革吏治的同时,这把削除特权的刀,终究是会落到郑志龙的头上,不知道郑志龙又能不能沉住气?又或者说,他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处理自身利益和朝廷利益的纠葛?
“参见陛下!”
四年不见,郑森更英武,更健壮了,见到陛下,他也是十分激动。
朱慈烺点头,暗想,不能再继续拖了,找机会要将郑志龙调到京师,而后令郑森统领全部的郑家水师,如此,这一颗定时炸弹,或可以很快解除。
……
不唯郑森,佟定方到登莱军中磨炼,两年的时间,感觉隐隐然已经是有了大将风度了。
周遇吉是真正的统兵大将,沉默少语,不怒自威,今年是他第一次作为渡海攻击的主将,指挥全局,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对这样的大将,朱慈烺太喜欢了,只恨大明朝的周遇吉太少。
中午,朱慈烺在武英殿款待众将,其间,细谈这一次渡海攻击的得失,就建虏在辽东海岸的防御,旅顺金州复州等地的防务情况,以及建虏士兵的战力,和来年战事的看法,详细询问。
武英殿之后,众将又去了军机处,在这里,他们回答的更细致,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详细记录。
……
众人退出之后,朱慈烺在殿中踱步沉思,经过和周遇吉郑森等人的见面详谈,他对辽东海岸局势,建虏的防守,水师的战力,已经有了一个更加清楚的认知。
算上今年,大明已经连续四年对辽东海岸实施大规模的侵扰了,除了第一次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和精武营主力联合出击,杀了建虏一个措手不及,攻陷了盖州和海州之外,后面的这几次都没有攻陷过大的城池。
但这并不表示没有功绩。
相反,熟悉环境,疲惫建虏,锻炼兵马的目的,都已经是达到了,但是粮草充足,时机成熟了,就可以大举进攻,大军乘船渡海,收复旅顺金州,在建虏的后方,开辟第二战场。
从今年渡海攻击的情况看,建虏确实是已经现出疲惫,在大明严厉的封锁之下,建虏各项民生物资都是短缺,粮食短缺,棉布药材和茶叶,更都是飞涨了数倍,这影响了建虏的战力,令他们不能无所顾忌的往来调兵。
而经过一系列的改革和三年的休养生息,特别是今年全国性的大丰收之后,大明朝已经空虚了十几年的粮仓,渐渐有所充盈,已经可以支撑一次大战了,同时的,经过四年,大明水师的运送和近战火炮攻击的能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随着李自成张献忠的覆灭,以及河套的收复,现在大明所有的精兵强将都可以用在辽东,天时地利,好像都已经在大明的手中……
收复金州旅顺的时机,似乎已经是成熟。
但朱慈烺仍然慎重。
现今情况下,但是大明全力投入,忽然猛攻,拿下金州和旅顺,或许不是太大的难题,但拿下之后,如何长期坚守,却是需要慎重考虑的。
如果顶不住建虏后续的进攻,即便拿下旅顺金州,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不过失徒自浪费兵马,消耗民心士气。
而金州旅顺地形狭小,山多田少,又靠着海边,一旦大军驻守,所需的粮草辎重就需要全部从登莱补给,往来运输,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因此,非的准备齐当,慎重考虑不可……
朱慈烺不敢独断,还需要军机处合议,结合众人的智慧,讨论出一个稳妥的方案。
“陛下,大喜,大喜啊~~”
正思忖间,忽然听见脚步声急促,于海一脸狂喜的奔了进来。
朱慈烺抬头,惊喜溢于言表,脱口而问“是李定国吗?”
“是!”
于海奔到他面前,双手捧着刚刚送到的军报,喜道“墙子岭游击李定国,奔袭千里,八战八捷,在拉苏特克一代击破喀喇沁左翼,击毙喀喇沁左翼亲王端罗布!喀喇沁右翼远遁,哈刺慎右翼向我大明请降!”
……
七百里之外。
拉苏特克位在墙子岭的东北三百里之外,距离赤峰一百多里,原本这里并不是喀喇沁左翼蒙古过冬的草场,赤峰才是,但因为近两年战事不利,明军骑兵越来越敢从长城杀出,周边不宁,为避明军锋芒,喀喇沁左翼亲王端罗布特意将今年过冬的地方,再往北面移了一百里,最终来到了拉苏特克。
拉苏特克距离大明长城本身就已经三百余里,超过了大明骑兵活动范围和极限,因此端罗布安心的很,他没有为部众的安全担心,他每天只是发愁,如何为部众解决盐巴和医药的短缺问题?
最近三年以来,每年冬季,都会有大量的部众因为缺医少药而死在帐篷里,病人越来越多,部众们的士气也越来越低,夜晚时时都能听见哭声,身为喀喇沁左翼亲王,眼见自己的“财产”一天一天减少,端罗布心中也是焦躁无比。
--就蒙古和建虏的主子奴才制,部众都是亲王的私人财产
来到拉苏特克,扎下一个个地蒙古包之后,端罗布亲笔向沈阳辅政王多尔衮写了一封诉苦信,请求他给喀喇沁左翼拨付更多的医药、茶叶、盐巴,以助喀喇沁左翼度过这个寒冬。
……
写完信之后,端罗布就开始了自己的窝冬,虽然物资紧缺,部众生活困苦,但身为亲王,端罗布的生活并没有收到太大的影响,依然每日有美酒,华服穿在身,蒙古包里温暖,铜炉里的木炭,始终烧的旺。
“今年的雪,怎么这么多?”每次出蒙古包,望见草原上的茫茫白雪,他总是忍不住的抱怨。
大雪意味着降温和死亡,作为喀喇沁左翼蒙古亲王,不能不忧虑。
……
夜里。端罗布忽然被惊醒。
他隐隐听到了呼喊混乱之声。
恩?
怎么回事?
第一时间,端罗布以为是走火了,不过很快的他就确定,蒙古包外传来的,不是走火,而是喊杀之声,于是他大吃一惊,急忙一把踢开昨夜刚收,现在正蜷缩在他怀里的部中小美女,跳起来就往身上裹衣袍。同时大叫“来人,来人啊~~”
小美女赤条条地滚出去,吓的惊叫了起来。
“王爷~~”
不等端罗布穿衣完毕,他的奴仆和侍卫就都冲了进来,侍卫惊慌的报告“不好了王爷,明军杀过来了?”
端罗布惊的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这里距离明长城四百多里,周围一百里之内,到处都是蒙古包和蒙古侦骑,明人是怎么无声无息的杀到这里来的?
难道左右的部众营地,都已经被明军攻破了?又或者明军不是前方和左右,而是从后方绕道……但不可能啊,难道明人是从喀尔喀,或者是锦州方向绕过来的吗?
“明军有多少人?从哪里来的?”端罗布吼问。
“不知道啊王爷,快快穿衣,奴才们护卫你杀出去……”
侍卫和奴仆都不能回答,只能手忙脚乱的帮他穿衣。
但就在这时,听见马蹄声滚滚而来,如雷电轰鸣,哒哒哒哒,马蹄踏动,感觉整个大地都在摇晃。
随即听见喊杀、惨叫、兵器相交和弓箭破空的声音。
明军竟然已经是杀到帐前了!
端罗布顾不上穿戴整齐,在侍卫和奴仆的保护下,急急出了蒙古包。
当跑出蒙古包,望见满天的火光,见到周围的蒙古包全部都已经被点燃,雪地仿佛都已经被融化,自己的部众惊慌乱逃,根本没有什么有组织的抵抗时,端罗布脸色发白,他知道,想要反扑抵挡已经是不可能了,唯一之计,只能是逃跑了。
“走,走,快走!”
侍卫和仆从牵来战马,护卫他要离开,但“砰砰砰砰”,一阵密集的短把鸟铳之声忽然响起,随即,惨叫声声,端罗布和他身边的护卫,瞬间就倒下了五六个,原来是一队明骑兵疾驰奔到,见一帮蒙古人护卫着一人要离开,心知那人必是首领,于是掏出短把鸟铳,乱枪齐射。
端罗布肩膀中弹,直接落马。
明骑兵滚滚冲上,马刀砍杀。
“不要杀我,我是端罗布!”
端罗布惊恐大叫。
但晚了,一个明骑兵的砍刀已经挥了过来,火光映着刀光,闪电掠过,他闪躲不及,脖间中刀,献血喷涌而出,而后他双手捂住伤口,满脸痛苦,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睛,踉踉跄跄……
就在倒地的一刹那,他终于是看清楚了,杀他的明骑兵穿着皮衣皮帽,乍看起来,竟然和他喀喇沁的蒙古勇士一模一样……啊,真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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