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第720章 火船

    “上岸,杀!”
    但建虏的攻击并没有停止,渡河战,就是死命战,有进无退,长官的命令和身后的战鼓声是他们的催命符,建虏军法严厉,没有军令,擅自后退者,立斩不赦,因此,虽然明军炮火猛烈,岸边几乎难以接近,接近就死,但汉军旗士兵还是呼喊着,举着盾牌,从木筏跳入水中,涉着淹过小腿的河水,一边拼命破坏,清除岸边的拒马和鹿角,一边聚集成阵,用盾牌做掩护,用鸟铳和弓箭做攻击,向拒马后不远,躲在胸墙后的明军对射还击。
    “火罐,火罐~~~”
    有明军将官大声呼喊。
    于是,民夫兵纷纷从胸墙口站起,将点燃的火罐,投向靠近的木筏。他们的目标不是伤人,而是烧木筏。
    所谓的火罐,其实和手雷差不多,乃是明军的传统武器,手掌大小的陶罐,里面装桐油,点燃了引线,投掷出去,砸到木筏上,陶罐破碎,着火的桐油喷撒开来,引燃木筏,一个两个肯定是不行的,但数量如果足够多,将木筏变成火海却也可能。
    万余的民夫兵,有三千人的任务是投掷手雷和火罐,手雷冲人,火罐冲木筏。
    在登陆的建虏兵看来,从土墙后面飞出的黑乎乎地东西,不论手雷或者是火罐,对他们都是极大的阻碍,甚至比鸟铳更令他们头疼,因此在用盾牌护卫的同时,他们拼命的张弓搭箭,向从土墙后闪起的民夫兵连射。
    ……
    通州。
    几十艘漕船停在码头边,每艘船上都站着两个船夫,新任巡检司百总段彪站在码头上,握着刀把,红着眼珠子,高声喊道“就是你们了,谁他吗也不许推三阻四,不然,以通虏论处!”
    段彪原本只是一个小小什长,堵胤锡见其有勇有胆,破格提拔他为百总,此次火船重任,堵胤锡交给了他。
    船上的船夫都吓的哆嗦。
    通虏是重罪,不但自己,连家人都会被株连。
    “但朝廷不会让你们白干!”
    段彪提高声调,再道“堵大人说了,操火船的勇士,一人赏银二十两!”
    船夫们微微骚动。
    二十两,那可是他们好几年才能赚到的工钱啊。
    段彪挥手“开箱,发银子!”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巡检司军士立刻打开了摆在了码头上的一口银箱。
    箱子一开,银光闪闪。
    这可是正宗的雪花银,是厘金局原本要上缴户部的厘金税,但现在被厘金局的堵胤锡大人临时截用了。
    发银子的乃是堵胤锡的亲随李吴。
    段彪第一个领银子,他用袖子包了十几锭二十两的银子,跳上第一艘火船,也是最大的一艘火船之上,和其他火船不同,这艘火船除了两名操船的船夫之外,另还有十个巡检司的军士,相当于是一个小型战船,段彪将十几锭分给众船夫和军士,说道“你们十人乃是我巡检司的精锐,胆子大,水性精良,今日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们的了。”
    说罢,段彪走到船尾,对着后面的火船大吼“领了银子,就跟着我段彪向前冲,谁他么也不许后退!再说一遍,放了火,烧了建虏的木筏,就跳船游到岸边,官军自会接应你们,如果有人敢提前放火跳船,坏了堵大人的大计,我段彪绝不会饶他!”大手一挥“出发!”
    ……
    运河边。
    战事越发激烈。
    刚开始,明军还占据优势,将冲上岸的建虏打的七零八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却渐渐达成了平衡,原因有两个,第一,刚才虎蹲炮一次发射,虽然瞬间扫倒了不少的建虏兵,但虎蹲炮散热慢,装填一次需要很长时间,因此,其后的时间里,虎蹲炮只是零星响起,再难以大规模的集射了,冒着火星的手雷和冒着火光的火罐,虽然依旧连续不断的从胸墙后掷出,但没有了虎蹲炮的威力横扫,只靠手雷和火罐却也难以压制汹涌上岸的建虏兵。
    第二,虽然拔除拒马和鹿角的建虏兵不住倒下,但登陆的建虏兵却逐渐在增多,并凭借人数的优势,不断向明军倾泻火力,胸墙后的明军开始出现重大伤亡,特别是临时招募的民夫兵,他们不善格斗,能使用鸟铳弓箭的也不多,因此,投掷手雷和火罐就成了他们主要的助守方式,但在一个个手雷飞到建虏头上,给建虏造成重大伤亡的同时,投掷的民夫兵却也是纷纷中箭,鲜血染红了胸墙……
    望楼之上。
    戴着乌纱,穿着蓝色官袍的堵胤锡扶栏而立,冷静的观望着战事的进展,虽然战事危急,建虏的两百具木筏已经靠了岸,原本的隔河攻击,变成了滩头防卫战,于守方大大不利,但他却一点都不慌,或者说,他不敢慌,他知道,河岸边的将士和民夫们都在看着他呢,如果他慌了,跑了,即便是太子的精武营,怕也是会不战自溃,因此,他必须坚持。
    在一众军士之中,身穿大明官袍,站在望楼上的堵胤锡有点显眼,对岸的建虏都猜他是指挥官,因此,有不少大炮转而瞄向了他,“轰轰轰……”不断有炮弹在望楼周边落下,望楼已经成了一个危险的所在,亲卫和家丁要护卫堵胤锡下楼,但堵胤锡却坚决不肯。
    “大人,刚刚得到的消息,通惠河的对岸,有建虏兵马和旗帜出现,杨守备怕是抽不出多少的援兵啊,”脚步声响,中军上了望楼,急急向堵胤锡汇报。
    堵胤锡点头,肃然说道“知道了,告诉贾悌和李正光,要他们一定坚持住,援兵马上就到!”
    这时,建虏又有了新动作。
    见攻上去的第一波已经稳住了阵脚,建虏中军,白色团龙大纛之下,军旗摇动,在岸边列阵的朝鲜仆从军发一声喊,一齐向前,将剩余的一百多个木筏全部投入了河中,接着,朝鲜仆从军和第二批汉军旗士兵跳上木筏,向西岸压来。
    运河不过七八丈宽,两个木筏就将近六丈,一前一后,几乎就接住了,只需要再摆渡两丈多,后一个木筏上的建虏士兵就可以跳到前一支之上。
    运用木筏,建虏可以连续不断的增兵,即便明军还在固守,岸边的拒马鹿角还没有被清除干净,但冲到河边,跳下木筏的建虏士兵越来越多,明军的防守将会越来越吃力,眼见的已经有一段河岸边的拒马鹿角被清除干净,建虏兵蜂拥从这处缺口上岸,不过随即就是一片惨叫,并不是因为拒马之后就是壕沟,而是因为精武营的鸟铳兵一个集射,将冲在最前的一百人打的血肉横飞。
    明军修筑在岸边的矮墙,距离河岸只有三十步,这样近距离的击发,身穿单层棉甲的汉军旗士兵,根本难以抵挡燧发枪的威力,一些较为单薄的木盾也挡不住。
    冲入缺口的建虏士兵倒下一片,不过后面的人却依然继续突进,举着盾牌,铺设木板,试图越过壕沟,靠近胸墙。旁边的三门佛朗机炮急忙调转炮口,连续猛轰,这才将进入缺口的建虏士兵轰退,但一路被轰退,更多的缺口却被建虏打开,拒马鹿角在建虏优势兵力的拆除下,不断的被推倒,更多的建虏士兵,直接踏上了河岸。
    而明军的炮火,也不再瞄向河中的木筏,转而对准了河岸滩头,可惜轰击了这么久,炮管都已经发红,很多大炮已经无法继续再轰击,只能眼睁睁看着拒马鹿角被拆除。
    幸亏还有手雷,从天而降的手雷和明军密集的鸟铳,给建虏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每一个拒马之前,都倒毙浸泡着建虏的尸体。
    但建虏兵涌涌不断的跳上木筏,后援不断,而手雷和火罐也逐渐匮乏,这样下去,运河终究是不可守。
    “协镇,援兵呢?再这样下去,就守不住了呀~~”
    一个保定兵的把总向副将贾悌哭喊。
    “滚你吗的,再乱我军心,我宰了你!”
    贾悌红着眼珠子,手持强弓,在射倒一名建虏的同时,转身对着把总怒斥。
    危急情况下,保定兵和精武营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面对蜂拥上岸的强敌,保定兵已经现出了慌乱,但精武营却依然镇定,鸟铳兵按部就班的以胸墙为守,向建虏射击,长枪兵盾牌兵手拿武器,静静守在胸墙后,猫着身子,随时准备格杀,箭矢来去,枪弹如雨之中,眼中或许有恐惧,后辈或许有冷汗,但却没有人敢后退,
    骂完把总,贾悌转头看向堵胤锡所在的那个望楼,一脸焦急,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我的堵大人啊,你说的援兵,究竟在哪呢?”
    ……
    对岸。
    白色团龙大纛之下,众多的精锐白甲兵的护卫下,多尔衮站在一处临时搭起的小台子上,脸色严肃的望着对岸--老实说,对岸明军的火力和战力,都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明军火力竟然如此凶猛,尤其是那种不使用火绳的燧发枪,就像多铎曾经向他描述过的那样,果然是威力不凡,近距离的情况下,汉军旗的单层铁甲,根本难以抵御,被打的血肉横飞。
    怪不得多铎去年在玉田遇到挫折,如果明军的火器足够多,城池够坚固,大清的确是难以攻克。
    不过渡河之战的总体战局,却是在多尔衮的预料之中。
    就强渡来说,只要登陆的兵马足够,并且在滩头站稳脚跟,胜败就已经是底定,明军战力孱弱,所凭借的不过就是犀利的火器,只要大清勇士拆除鹿角,越过壕沟,杀到他们面前,明军一触即溃,全军败逃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眼前的战局激烈,大清胜利在望,因此多尔衮的心思,却不完全都在战局之上,他心里一直都有回头的念头,想要看一看,在他身后不远,在一个更高台子上观战的黄太吉,究竟还在不在?
    昨夜,就在定下声东击西的策略,给各部传令的同时,黄太吉忽然又大流鼻血,虽然黄太吉封锁消息,只有两黄旗的近卫,和汉臣范文程、张存仁知道,但多尔衮却还是通过一个秘密的渠道,获知了这一重要消息。松锦之战时,为了驰援前线,黄太吉亲率援兵,从沈阳出发,日夜不停,其间就曾经大流鼻血,据说,连接了两大碗,甚是骇人,不过黄太吉咬牙坚持住了,最终带兵赶到了松锦,逆转了松锦战局。
    如果黄太吉当时死在了半途,松锦之战的结果,肯定就会改变。
    而昨夜,黄太吉又流鼻血了,而且一流又是两大碗,随军的御医说,这是黄太吉忧思过度、心力操劳的结果,需要静养调理,但大军入塞,作为皇帝和统帅得黄太吉,怎么有机会静养调理?此时带兵返回辽东,更是不可能,所以必须坚持。为防军心动荡,也为了防止其他人的叵测之心,黄太吉严密封锁了消息。
    为防被黄太吉看破,多尔衮只能假装不知道,但心中的那一丝混杂着窃喜的担心,却是难免……
    “主子,你快看!”
    多尔衮心思正摇动,身边的苏克萨哈却忽然叫了起来。
    多尔衮抬头望去,只见运河的上游,忽然出现了白帆。
    白帆之下,自然就是船只。
    几十艘扬着白帆的小船,正从上游急速而下。
    秋冬多刮西北风,上游正在西北处,小船扬着风帆,顺风而下,速度奇快。
    这些小船没有挂旗帜,也不像是战舰,但多尔衮瞬间就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快,拦住他们!”
    多尔衮大吼。
    建虏中军立刻传令,摇动令旗,又派遣快骑到前方上游,命令岸边的建虏兵阻止河中船只的继续南下。
    但运河七八丈,建虏无法直接攻击到河中的船只,只能使用岸边的火炮轰击,而就在火炮装填瞄准之中,行在最前的那艘大船,已经冲到了木筏之前,和后面的小船不同,这艘船不但更大更高,而且船头包铁,乃是通州厘金局巡检司,专门用来查缉私船的巡捕船,速度较快,但有私船在运河逃税,被它撞上,八成就会倾覆。
    实际来说,巡捕船也不过是一个小船,但在运河之中,却显得足够大了。
    站在木筏上的建虏士兵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他们纷纷张弓搭箭,向巡捕船射去,但却阻止不了,只能眼看着巡捕船冲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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