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明军前后夹击,博洛指挥八旗兵在身后的路口用石块堆积了一道防守的矮墙,并派了三百牙巴喇白甲兵死守,听到明军呼喊,他以为明军开始要发动进攻了。
等到了矮墙前才发现,明军忽然的呐喊,并非是进攻,而是因为明军的最高统帅来到了前线。
远远望,只见一面蓝底红色的丈三大纛在明军阵中竖起了起来,上面绣着四个大字代天巡狩。
“啊。”
博洛猛然惊醒,他忽然明白,昨日到今日,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昌平兵,明军的总指挥更不是昌平总督何谦,而是明国的皇太子,也就是在开封之战中,率领京营之兵解围开封,击溃李自成四十万大军的朱慈烺!
对于朱慈烺的名字,博洛并不陌生,年初,当明国太子抚军京营,在京营有一番大动作时,建虏潜伏在明国的谍工,将情报传回沈阳,建虏亲贵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一点。而作为建虏第三代中的佼佼者,博洛对明国太子的情报多有关注,而当明国太子在开封大战李自成之后,他对明国太子就更是在意了。
只恨此次破关入塞,他被明国的“假情报”迷惑住了,真以为明国太子带兵去了蓟州,以至于没有小心谨慎。
现在方才明白,这一下都是明人狡诈的阴谋。
明国太子带兵前往蓟州,京畿空虚,包括大清从墙子岭轻松入塞,又攻下密云,一切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明国太子早就算计好的圈套,连续的胜利,令大清麻痹大意,轻易追击,继而中了埋伏,而正蓝旗的救援,又导致了潮白河边的溃败,一连两败,大清失去了一半多的精锐,而明国太子得理不饶人,一战胜利之后,带兵连续追赶,不给八旗勇士逃生的机会……
蓟州总兵官忽然从黄崖关移到墙子岭,怕也是奉了明国太子的命令。也就是说,明国太子已经算到了他们会从墙子岭败退出关,所以早就做了准备。
想明白这一切,博洛脸色煞白。
千岁千千岁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才慢慢地停歇,但回音却久久萦绕。
博洛蹲在矮墙后,咬牙切齿的瞪着明军的大纛,心中忽然涌起一个想法,那就是带着八旗勇士忽然出击,拼死一搏,突入明军阵中,砍翻明军的大纛,甚至是擒杀明国太子本人,反败为胜。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死得轰轰烈烈。就像是在松锦之战中,曹变蛟带兵忽然突击黄太吉的中军大帐一样,虽然差一步没有成功,但却也把大清皇帝黄太吉和身边的亲贵们吓了一大跳。
刚才,在阿巴泰面前,博洛安慰阿巴泰,说可以派勇士出关去求援,请阿巴泰不必灰心,但他心中却清楚,求援是不可能的,不说明军守卫严密,根本没有翻越城墙和山岭的机会,就算是翻越了,豫郡王也派了援兵,但就现在的险地来说,残存的八旗勇士能坚守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刻吗?
守不到的,所谓的求援,其实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老爹。
博洛红着眼珠子,咬着牙,决意杀马饱食之后,就带兵突击明国太子的大纛!
提着刀,疾步匆匆地回到阿巴泰身边“阿玛,我们中计了,明军阵中升起代天巡狩的大旗,明军统帅不是总兵巡抚,而是明国太子朱慈烺!”
阿巴泰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脸色更加灰败,叹口气“明国太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那我们岂不是败的更惨?”
“阿玛!”
见阿巴泰有灰心丧志的意思,博洛有点急,提高声调,大声说道“明国太子绝非一般人,我们中他的诡计,一点都不丢人。今日之败,并非是明军善战,而是因为明国太子诡计多端,真正面对面的拼杀,明军绝不是我大清勇士的对手!等勇士们休息和就食之后,孩儿亲率六百勇士,直冲明国太子的中军大纛,斩将夺旗,只要砍倒大纛,呼喊明国太子已死,明军必乱,阿玛再率领剩余勇士从谷中杀出,就算不能胜,也必然能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壮我大清的威风!”
儿子激动的表情和激昂的声调,终于把阿巴泰从恐惧和懊悔中拯救了出来,他恢复了一点统兵大将应有的冷静和勇气,站起来,大声道“好,我儿英武,阿玛我亲自为你吹号!”
……
对面明军大纛之下,几百个全身甲胄的武襄左卫环形而立,簇拥着中间的几个绯袍官员,而在官员中间,一个银盔银甲的少年正举着千里镜,向对面徐徐观望。
“大胜,大胜啊,这是辽东战事以来,我朝最大的胜利啊~~”离着少年最近的那个绯袍大员捋着胡须,激动的快要手舞足蹈了。
正是兵部侍郎吴牲。
其他几个官员也都是狂点头,一个个都快要笑的合不拢嘴了。
自从辽东战事兴起,除了一场宁远大捷,大明再没有一场能拿得出胜利,今日一改历史,在场所有人都是与有荣焉。
同时的,所有人看向太子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敬畏。
虽然这一次的“诱敌”计划,并非是太子制定的,但却是太子提出并且主导的,最关键的一点,若非太子的拍板,没有人敢放弃墙子岭和密云县,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个地方进展太顺,明军不堪一击,建虏也不会猖狂到肆无忌惮的追击,以至于中了埋伏。
一切都是太子之功。
众人敬畏的眼神中,太子表面淡定,但眼神里的激动却也是藏不住。
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日清晨,太子还一眼都没有合,但他却一点都不困,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的跳跃,胸腔里澎湃着的激动,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在这之前,谁又敢相信,他只凭借三万多的人马,就能堵住两万两千人的建虏偏师,并且通过牛栏山伏击和潮白河之战,连续两次击败建虏,最后又一路追击,将残余的建虏逼入到墙子岭下的绝境中?
除了建虏的轻敌,在这之前进行的精密准备,包括肃清奸细,成功伪装成昌平兵,也是关键原因。
当然了,还有一点点的小运气。
三者连一起,促成了今日的这场大胜。
不止朱慈烺,所有参战的官兵其实也都是一夜没有合眼,从潮白河一路追击到了墙子岭,连续的胜利令所有人都兴奋,战胜的刺激压过了身体的疲惫,每一个人都是抖擞,比睡了一夜还要精神。此战胜利是立下了惊天之功,富贵就在眼前,军心士气达到了最高点,眼中看到的每一个大明官兵都是眼中带笑,满脸的战意。
眼见最后的一点残余建虏,包括建虏的偏师主帅多罗贝勒阿巴泰就在山谷中,明军众将纷纷到太子殿下面前请战,请求带兵攻入山谷,一举歼灭建虏最后的残兵,擒杀阿巴泰!
尤其吴三桂最是积极。
但太子却都微笑拒绝了,只命令众军休息,同时把包围圈做好了,绝不允许一个建虏逃出来。
“殿下是想要逼降阿巴泰吗?”吴甡看出了朱慈烺的意图。
朱慈烺点头“阿巴泰已经是瓮中之鳖,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杀不杀他,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阿巴泰是老酋努尔哈赤的第七子,是黄太吉的七哥,如果能逼他投降,必然能更加振奋我大明的军心士气,同时对建虏也是一个沉重打击。”
“阿巴泰恐怕不会轻易投降……”吴甡有点信心不足,辽东战事这么多年,大明丧地失将,连洪承畴和祖大寿都投降了建虏,但大明却连一个稍有身份地位的建虏将领都没有逮到过,阿巴泰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以建虏崇尚勇气和勇士的民风传统,吴牲觉得要想逼降阿巴泰,恐怕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虽然人人都说,建虏悍勇,虏酋努尔哈赤的子孙更都是铁打的汉子,但我就不信,他们就没有一个怕死的。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不管成不成,都要试一下,如果阿巴泰真不愿意降,我再杀他也不迟。”朱慈烺淡淡道。
“报~~”
这时脚步急促,佟定方来报“禀殿下,谷中燃起浓烟。”
“哦。”
朱慈烺立刻举起千里眼,仔细观察之后,他将千里镜交给了吴甡。笑道“先生,建虏在杀马取肉,看样子,他们是想饱餐之后再突围了。”
吴甡观望了一下,谨慎的道“困兽犹斗。不过仍不可大意,应该立刻给李居正传令,令他严防死守,绝不可放跑一个建虏!”
朱慈烺点头。
吴牲想了一下,又道“殿下,该向京师发捷报了……”
朱慈烺摇头“不急。建虏还没有全灭。”
“还在现在吧……”吴甡声音急切“殿下撤守墙子岭和密云,陛下和朝中群臣并不知道其中关键,失守的塘报传回京师,朝堂必然哗然,如今战事已经逆转,无需再保密,个中隐情也可以告知陛下和群臣了。为解君父之忧,殿下还是应该早一些报捷……”
吴甡说的隐晦,但朱慈烺却明白,吴甡是担心性急的崇祯帝在得知墙子岭和密云失守之后,会“暴怒”,会有一些预料不到的圣旨发来,所以才要恳请他立刻报捷。
朱慈烺何尝不知道父皇会发怒,朝臣会哗然攻讦?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着要把“捷报”压一压,所谓让子弹飞一会,朝臣们攻讦越凶,未来打脸就越狠,但打脸不是朱慈烺的目的,朱慈烺是想要纠正父皇和朝臣这种坐镇朝堂,却容不得前线战事有任何的波折,并且时时都想要横加干涉和指责的作风。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情势瞬息万变,本就不是坐镇后方的皇帝和朝臣应该干涉和指手画脚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定了统军大将,在战事没有结束之前,就应该充分信任,不宜对大将的用兵策略指手画脚,哪怕是战事不利。
只有这样,统兵大将才能一心一意的御敌,而不会被后方的“乱意”所左右。
古往今来,后方干涉,前方兵溃的例子数不胜数,松锦之败就不用说了,历史上最有名的其实是安史之乱时,唐明皇听信佞言,撤换凭险据守的潼关守将高仙芝,以哥舒翰代之,哥舒翰到任后主动出击,攻击安禄山,结果被杀了一个大败,潼关失守,长安不保,安史之乱遂不可遏制。如果唐军当年据守潼关,坚不出战,安史之乱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虎头蛇尾,根本形不成气候。
朱慈烺是太子,所以他有底气放弃墙子岭和密云,但如果换了一般的督抚,绝对不敢这么做,这一点,朱慈烺心里非常清楚,也因此,他才想要杀一杀朝中的文官不懂兵事,但却喜欢胡乱攻讦之气,等到下一次他再领兵出征,局面出现波动时,文官们就不敢随意攻讦了。
太子领军是如此,时间长了,其他督抚领兵,自然也会比照。
没有朝臣们的乱谏和攻讦,崇祯帝的脾气说不定就不会那么急躁了。
“殿下,谷中无粮无水,夜晚又奇冷,臣估计建虏残兵最多只能坚持两天,捷报不宜再拖,臣以为,应立刻向陛下呈送!”吴甡深鞠。
……
京师紫禁城。
建虏入塞震动天下,整个大明朝从上到下都动了起来,京畿地区已经进入了准戒严的状态,通州三河等地严守,早晚开关门各推迟和提前一个时辰,官兵们在城头巡防,周边临近地区的百姓纷纷逃进最安全的所在北京城,以至于在短短之内,京师人口就增加了五六十万,从京畿以南,保定山东等地也都是闻风而动,百姓扶老携幼,躲进大城之中……
因为建虏入塞,整个大明都乱了。
所有经济生产生活,全部被打乱,原本就食不果腹的百姓们更加的苦不堪言,到处都是凄惨的景象。
朝堂之上,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对建虏的声讨,对边关的问责,各种各样抵御建虏的方法,都在朝堂上一窝蜂的乍现。
就仿佛是建虏上一次入塞,崇祯十一年的景象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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