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第五十三章 冤魂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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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章抱着孩子，呆呆站在原地，看了他半晌。猛然回神，发现他说的是：叫醒瑾儿吧。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脸，叫他道：“小王爷？小王爷！”
    瑾儿缓缓醒了过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小脸上也满是泪痕。他看见父亲站在不远处，忙张开双手要扑过去，嘴里一边喊着：“父王，父王，好大的雷，好大的火，瑾儿害怕……”
    华延心连忙抱过孩子哄着：“瑾儿不怕，没有打雷，没有起火……瑾儿是做梦了。做了噩梦了。”
    瑾儿在父亲的怀里，渐渐止住了哭。华延心便将他抱进内殿，让他同自己睡在一起。瑾儿将脸紧紧贴在父亲怀里，道：“瑾儿做梦了。”
    华延心哄着他：“是啊，瑾儿做梦了，是不是很可怕的梦？”
    “瑾儿做了很可怕的梦，瑾儿梦见有人被烧死了。”
    六岁的孩童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华延心极为震惊。要知道瑾儿从小长在王府，承安临水，最少的就是火灾。那烧死人的事情别说是亲眼见到，哪怕是亲耳听见，恐怕也未有过，瑾儿怎么会梦见这个呢？
    “好高好高的塔……起火了……瑾儿梦见打雷……”
    瑾儿说着又哭了起来，华延心赶紧哄他：“瑾儿不怕，不是真的，是梦。”
    瑾儿哭了一会儿，忽然说：“不是梦，是真的。瑾儿梦见了姑姑，他们烧死了姑姑……”
    华延心听了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想也没想的厉声道：“哪里来的什么姑姑！”
    瑾儿从未见过父亲这幅模样，被吓得一缩，哭声更尖锐了几分：“瑾儿要姑姑！瑾儿要姑姑！”
    宜章赶紧和乳母走了进来，见华延心愣在那里，也不管孩子，乳母连忙将孩子从床上抱起来，念道：“不哭不哭……小王爷不哭……小鬼钻了枕头，小王爷做了噩梦，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阿弥陀佛，菩萨来收小鬼走，好让小王爷睡得香……”
    瑾儿一直哭着，哭得力竭，终于身子软下来，渐渐的失去了意识，似乎又睡了，只是嘴里还喃喃道：“菩萨来救姑姑……瑾儿要姑姑……”
    乳母哄着瑾儿睡着了，华延心还呆在那里，像是没透过气来似的。侍女都没见过王爷那个样子，都吓住了，宜章见他那个样子，也不敢走，半晌，才靠近床边说：
    “王爷，小王爷这是怎么了……小王爷是哪里来的姑姑？”
    众所周知，当今皇帝只有四个皇子，均已成年，都是在太子府出生的。后来皇上登基之后，也有妃子生下过小皇子，但都夭折了。更是没有一人生过公主。再后来，皇帝身体虚弱，常常卧病不起，身边只有皇后和两个贵妃照料，宫中其他妃子，日日如同守活寡一般，皇家子嗣也没再添了。
    华延心像是陷入了很远很远的回忆，听见宜章这样问，才回过神来，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有的。”
    宜章一愣。
    华延心抚着胸口，缓缓道来：“瑾儿是有过一个姑姑的，可惜……她已死了十六七年了。她死的时候……刚出世，还不满一个月。”
    那一段陈年往事，那么多年，没有人愿意提起。当年高耸入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东宫摘星楼，如今早已经拆除，旧址上建起一座祭台，每年七月都有祭司入东宫作法。东宫如今住着现在的太子，那段往事早已埋入尘土了。
    瑾儿口中那很高很高的塔……便是摘星楼吧？
    当年的姝妃，就是在那楼上被烧死的。那日下着大雨，天空电闪雷鸣，摘星楼内火光冲天。姝妃的哭声响彻天际，她濒死之际，还哀求皇上放过她刚出世的孩子。她并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被人抱去北国，扔在满是狼群的荒野，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那时候华延心才十岁，根本不懂得。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与自己同床共枕过的女人？他也不知道那刚出世的婴孩到底有什么错，竟然要送去喂狼。那毕竟是父皇的亲生骨肉啊！
    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皇室的恐怖与残忍。
    如今想起来，华延心还觉得心有余悸。又相信瑾儿，竟做了那样没有来由的梦，不由得有些惊慌感叹。
    “宜章……我以前是不相信血亲间会心有灵犀的……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宜章却并不知道这件事，那时候他得了时疾，不能陪华延心读书，回家养病去了，直过了半年才回来。
    “王爷是说……那死去的公主么？”
    华延心仰着头，闭着双眼，表情十分痛苦。
    “那时候姝妃刚生下孩子不久，她的宫殿有血气，不吉利，我们都不许进去。我曾经偷偷的，和皇兄溜进去，看过那孩子一眼。她只有这么一点大……像一只没毛的兔子……”
    他回想着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妹妹，又想起自己的孩儿，瑾儿，瑜儿，还有尚在母亲腹中的那未出世的，但他们都十分期待的小公主……
    都是公主，那一个那样小……竟喂了荒野里的狼。
    华延心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没控制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晚间的茶水都吐在衣襟之上。宜章和侍女都慌了，赶紧上来收拾，又叫传大夫来看。
    华延心没工夫搭理慌乱的下人们，心中只是郁闷，瑾儿为何会梦见那素未蒙面的，早已死去的，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的，那个姑姑呢？
    这一夜，从小王爷受惊夜哭，到王爷身体不爽，别府上下几乎是折腾了一宿未能安睡，连翌日与姜家人的会面也不得不推迟了。华瑾心第二日起来倒是没事儿人一样，梦中之事大半忘了，依旧叫宜章陪着他玩耍。华延心却是一直心悸脾痛，第二日连饭也吃不下，一连卧床休息了好几天，留在近文王府的王妃知道此事，差点没亲自来照料他的身体。
    这日宜章带着华瑾心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回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哄华瑾心午睡了，便缓缓走进内殿。
    华延心见他未听唤就进来，知是有事，便问：“你怎么了？”
    宜章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奴才……方才带小王爷在外面玩，忽然见到一老先生，仙风道骨，在路边测字算命。要知道周国并无此风俗，奴才觉得稀奇，奴才，便请那老先生测了一个字……”
    华延心连忙问：“是何字？”
    “是……‘姑姑’的‘姑’字。”
    “那先生如何说？”
    “那先生说，‘姑’字，左‘女’右‘古’，想必要测的和一个已经作古的女人有关……”
    华延心听了这话，再也躺不住了，便坐起来道：“你继续说。”
    “那先生又说，‘古’为‘十口’，三人成虎，何况是十张口，十目所视，十手所指，那女子既然已经作古，想必她死于流言蜚语……”
    华延心听了大惊。
    “若将‘十’字放入‘口’中，则成一个‘田’字，这女子出事，恐怕还与田地有关。‘女’为坤，坤为地，亦为火，山岳河渎，皆坤之灵……”
    宜章说到这里停住了，喉结动了动，似乎吞了一口口水，又继续道：
    “那先生问奴才，所测女子何年出事……奴才便说是十六年前。那先生想了想，脸色大变，告诉奴才说，此事乃是禁忌……说着便要走。奴才再三挽留，苦苦相劝，他才肯告诉奴才，说奴才所问之事，乃十六年前，景国生水涝之灾，清澜江下游田地一片泽国，田庄颗粒无收。此便应了‘坤’中的‘水’与‘姑’中的‘田’。而那一年景国有一女子被焚烧祭天，便应了‘坤’中的那‘火’……他说奴才所测之人，乃是十六年前被焚烧祭天的景国姝妃越氏，他还说……姝妃死于流言，乃是枉死，冤魂十六年不得昭雪，如今碰上王爷您出使周国，周地水多，水居之地为阴，为坤……那女子的冤魂便想借着这个机会，请人替她昭雪伸冤了……”
    华延心听完这席话，背上已经汗湿了一片。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是平静了下来。他细细琢磨此事，不由得大怒：“是谁在散布此等谣言！”
    宜章吓一大跳，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华延心也不好指责他，只因自己每日想着心延寺的师傅，想着要一测凶吉，他才会放在心上，以至于见到一个算命先生，就忍不住问了，给人以可乘之机。
    “那算命先生人呢？”
    “他……他说他今日贸然算了禁忌之事，需闭关修炼消灾解厄，分文未取便匆忙走了……”
    华延心心中恼怒，却因此是周国，他也不可能派人大肆搜捕一个算命先生，只得作罢。只好叫宜章暗中留意着，若再碰上，立即抓他来见。
    当年那件事，确实有人反对，可后来皇帝与四大祭司商议，亲自下了旨，反对的人一律按抗旨处理，那些人才纷纷噤声。如今时隔十六年，竟然有人想出来为当年的妃子姝昭雪了么？
    妃子姝妖妃之名早定，她的母家越氏也因此事受到牵连，在朝为官者尽数被革职，族人此生不能踏入帝都朝发半步。
    现在忽然有人将这件事提起来，竟然还妄图通过心腹之口，蛊惑堂堂的一个王爷帮当年的妖妃昭雪？此人究竟是谁，他背后的人又是谁，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华延心越想越觉得心慌，他总感觉此行来到周国，一定会出事。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先将瑾儿送回近文，送回他母亲身边为好。
    有什么风浪，都让为父的来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