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鲸》第39章 第39章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是顾晓珊。
    她昨晚值班, 半夜几次查房还挺正常的, 但早晨吃饭时发现崔桂兰缺席了, 于是去房间找她。她果然在房里, 床上高高拢起,被子盖过头, 枕头上只露出一些花白头发。
    顾晓珊以为她懒床, 走过去轻轻唤了两声, 被子下却丝毫反应都没有。
    她揭开被子,狠抽口气,被她空洞的大眼吓得连退数步。
    崔桂兰脸色灰白,睁着双眼, 瞳孔颜色已经变淡, 嘴角和鼻孔的位置堆积大量污秽沫子,她两手交握于胸前,药瓶倒在旁边, 还有几粒药片散在白色床单上。
    顾晓珊握紧颤抖的手,上前试了下她鼻息, 又触电般缩回,立即逃出去报警喊人。
    她把经过大致同久路讲了下, 想起那一幕, 现在仍然止不住颤抖。
    久路紧了紧她的手:“警察问过话了?”
    她点头, 看着久路时眼睛蓄满水分,竭力克制着。
    “警察去翻监控,说看见她昨天中午趁着别人吃饭, 撬开医务室的房门,偷走了一瓶药。”
    “什么药?”
    “□□。”顾晓珊说:“这种安眠药院里已经禁用很久了,曾经还彻底清理过,可她把医务室翻得乱七八糟,不知从哪儿找到这么一瓶。”
    李久路心情也无比压抑,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所以只能用力握紧顾晓珊。
    她们在人群后面的木椅上坐着,有人将目光投过来。
    久路眼前视线一暗,抬起头,看见对方胸前佩戴的工作牌。她记忆力不错,去年王永发爷爷去世时,他也在现场,而且后来还在驰见那儿见过几次,两人似乎有些交情。
    吴波没向其他警员那样穿制服,一身干练的休闲装,头发很短,方方正正的脸型,剑眉入鬓,给人一种正派又精明的感觉。
    “方不方便聊几句?”
    她站起来,点点头。
    “我叫吴波,小泉镇公安局警员。”他手里拿着钢笔和记事本,显然对她也有几分印象,触了触眉头,微笑说:“我和驰见算是朋友,从他那儿听说过你,所以你别紧张,我接下来问什么实话实说就可以。”
    久路看他一眼:“好。”
    吴波将李久路带到相对安静的角落,表情严肃下来,他把手上的本子又翻一页,先记录了几笔。
    问过简单信息后,进入正题:“今天凌晨两点到六点之间,你在哪里?”
    “在睡觉。”她指了指身后的房子。
    吴波视线跟过去:“你家住这儿?”
    久路点头。
    “那你和江曼以及周克是什么关系?”
    “江曼是我母亲,周克是我继父。”
    吴波抬头看她一眼,没表示什么:“你昨天见过死者崔桂兰吗?”
    “见过,晚上吃饭的时候。”
    “发没发现她有什么反常行为?”
    久路垂眼,认真回忆了下:“她坐我对面,好像吃的不太多,后来提前回房了。”
    “没和人交流?”
    “这个我没怎么留意。”
    吴波点点头,将记事本一阖,立起来抵在腹部:“讲讲她的为人吧。”
    久路平常跟老人们接触时间有限,但有那么几位印象比较深刻,她说:“崔奶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喜欢独来独往,整个人比较阴郁、消极,好像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悲观,绝望。”
    这总结十分恰当,久路看看他,隔几秒,点一下头。
    “王永发这人你还记得吧?”
    “记得。”
    “他呢?人怎么样?”
    久路不清楚他提起王永发的原因,但现在只能做到尽量配合。
    “王爷爷有点情绪化,他爱下棋,时常受别人挑唆,跟其他爷爷吵架。性格也有点怪,记得前年得病,没等去医院检查呢,先吓晕了两次……好像受不了什么挫折跟打击。”
    “易冲动,意志力薄弱。”吴波思索着什么,又问:“那再往前,自缢身亡的徐桂敏呢?”
    徐奶奶更不用说,久路从她那儿就没看见过笑脸。
    久路说完,吴波手肘撑在记事本上,轻轻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又听他问:“三个人都是‘五保户’吧?”
    久路对“五保户”这个概念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实话实说:“吴警官,我不太懂。”
    “就是无儿无女无生活来源,每月要靠政府接济的那种。”
    她为难:“这个要问工作人员了。”
    “那行。”他点头,把钢笔揣回口袋:“就先到这儿,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
    他拿着东西,大步流星往老宅的方向去。
    “吴警官。”
    他停下,回头看向李久路:“还有什么漏掉的?”
    “没有,我是想问……”她顿了下:“他们几位应该都是自杀去世的吧?”
    “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是这样。”
    吴波没多说,插着口袋匆匆离开。
    又过了段日子,周克托熟人去公安局打听,得来了结果。崔桂兰的死最终被定性为自杀,经过现场勘查及多方走访,并未发现任何他杀的证据。
    有专家分析,说人到晚年大多都心思敏感,尤其像这种“五保户”孤寡老人,他们缺少家庭温暖,感受不到亲情,所以性格孤僻,心里是悲观的、绝望的、甚至对余下的生命不抱任何希望,所以用自杀的方式寻求解脱,这已经是他们认为最好的生命终结方式。
    周克将这个消息传达到院里,多少安抚了这件事造成的惶恐情绪,院中气氛渐渐恢复如初。
    后来民政局陈瑞成找过他,说上面对老人院的自杀案高度重视,今后要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周克压力空前大起来,回去叫江曼组织会议,将后面的工作重点放在对老人精神方面的照顾上。
    江曼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一方面精力放在院里,还要分出一些给李久路。
    九月中旬,李久路终于收到一份录取通知书,来自于齐云师范大学的高职学院,录取专业是学前教育。
    久路看着“学前教育”这四个字,心情复杂。
    江曼愁眉不展这么多天,倒是第一次露出笑脸,虽然是专科学历,想着将来她毕业回小泉,给她开个幼儿园,守家在地,本本分分,应该也不错。
    久路趁她忙碌,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驰见。
    驰见捏着几张纸,笑得直耸肩。
    “你别笑了。”
    “行,李老师。”
    久路瞪了瞪眼。
    此时两人正在驰见房间里,久路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窗外的落日。
    驰见倚在桌旁:“想象不出来,你哄孩子能什么样。”
    她叹一口气。
    他评价:“其实你长相很有欺骗性,看着挺软,但性格不怎么好,孩子一闹,你有耐心么?”
    “别提了。”她头疼。
    驰见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放下纸张,身体忽然压过来,将她身后椅背向后一推。
    椅子两条后腿撑地,失去平衡。
    久路“啊”了一声,身体后仰,双脚悬空,下意识搭住他肩膀。
    “倒了,倒了!”
    “我在呢,倒不了。”
    久路拍他一下。
    驰见嘴角挂着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
    “自己先生一个呗,也许能激发你的母性潜能。”
    “想得美。”久路挣扎着要起来。
    驰见突然松手。
    拉拽椅子的力量消失了,久路身体快速下坠,就在将要落地的一瞬间,她闭紧眼,“砰”一声响,椅子砸在地板上。
    与此同时,久路感觉身体一轻,腰间有道力量将她抱起,转两个圈儿,两人一同滚到床垫上。
    驰见用这一招她准老实,几个翻滚,就将她压在身下。
    久路求饶:“手!手!手压在后面了。”
    驰见手腿没动,一抬腰,给她释放的空间。久路获得自由,看准时机就往他腰上掐。
    驰见及时控制住,连同另一只手举到头顶固定,照她脖子上就是一口,比吸血鬼还狠。
    “啊——”她小声叫。
    “还掐不掐了?”
    “不掐了。”久路很识时务:“我头发,挡眼睛了,帮我弄一下。”
    “那你别动。”
    她保证:“我不动。”
    可驰见稍微一放松,她又找机会反击。
    “就挡着吧,反正不妨碍我。”说着手就往她衣服里面钻。
    他现在对她越来越过分,左右都抵挡不住,像砧板上的鱼,让他占尽便宜。
    久路浑身麻得难受,脸很热,不禁威胁:“你手再不拿出去,我就要不客气了。”
    驰见挑着眉,甚至贱兮兮的轻捏两下。
    久路左腿在他两腿中间,她轻轻屈膝,感觉没用多少力气,他就“嗷”一声窜起来。
    她逃脱魔掌,趁机跳到地上。
    驰见捂着某部位,夸张道:“你想要我命是不是!”
    “我……没用力。”
    “那也疼。”
    久路抿抿唇,站在床边看他翻滚。
    她有一瞬间的错觉,感觉不认识自己了。这么放肆和热烈的情绪,以前好像从来都没有。
    她想知道,驰见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能让她把另一个自己解放出来。
    他滚够了,两人忽然都平息下来。
    屋里很静,时钟滴滴答答的走。
    驰见侧弓着身体,目光幽沉地望着她。
    “你要去齐云上学了。”
    她没吭声。
    驰见说:“还剩半个月。”
    “嗯。”
    “以后不能想见面就见面了。”
    久路安静几秒:“可以打电话。”
    “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没。”
    忽然间,一股离别气氛在两人中间蔓延。
    久路刚想再说几句,驰见弹起,一把抱住她的腰:“警告你,不准在外面给老子勾勾搭搭。”语调绵软,毫无气势。
    说实在,他在她心里一直都拽拽酷酷,万人不服的样子,现在这种小媳妇的委屈相真挺可爱的。
    久路没忍住,抱着他的头,清脆的笑出声。
    驰见怒了,“你他妈能不能专心点儿!”
    两人又闹起来。
    晚一些时候,驰见把她送回去。
    时间不早,太阳已经落到楼宇后,霞光染红天边,另一头月亮的浅淡轮廓渐渐挂上来。
    他刚到走到家门口,后面有人叫他。
    “吴波,这么闲?”驰见回头。
    他朝他抬下巴,笑着说:“走啊,聊两句。”
    “有什么不能进去说?”
    吴波没同意,拉着他往后面的胡同走。
    两人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吴波倚着墙,给驰见递了一根烟。
    胡同窄长,墙壁很高。
    驰见靠向另一侧:“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还是那案子呗。”吴波直奔主题:“崔桂兰去世那天我们翻过监控,她那天接触了很多人。其中,中午12点45分左右,她和你在走廊碰到过,对不对?”
    驰见停顿一下:“对啊。”
    “能不能帮我回忆回忆那天的过程。”
    驰见看着他,疑惑的问:“听说这件事没立案,不是自杀么?”
    “是。”他弹弹烟灰,含糊的说:“还不是局里要求多,说是整理什么资料教材的,所以派我们下来再问问。”
    吴波叹气:“我也嫌麻烦,当帮帮我,你就赶紧说吧。”
    驰见点点头,吸一口烟,想了下:“那天我看完外婆出来,转身差点碰到她。她手里的药掉在地上,我先问她有没有事……”
    “她说了什么?”
    驰见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然后呢?”
    “接着我蹲下把药瓶捡起来,没等看清上面的字,就被她抢过去了。”
    “嗯。”他应了声。
    驰见说:“后来我往外走,在大厅还碰见周院长,说了两句话,他就出去办事儿了。”
    “说话内容是……?”
    驰见抬头看他一眼,不自觉笑了笑:“应该跟这件事没关系,聊的我女朋友。”
    吴波也笑:“出息。”
    驰见没反驳,手上的烟紧抽两口:“就这些。”
    “没了?”
    “没了。”他把烟头按在后面墙壁上,动作一慢:“等会儿……我想起来,她是跟我说了一句话。”
    吴波身体不由正过来。
    驰见慢慢揉搓着烟蒂:“好像是……‘你也这样想的’这六个字。”
    那天吴波走前什么话都没留下,只说回来再聚。
    这之后又是半个月。
    九月底的时候,李久路终于要动身去齐云,提前买了两张火车票,江曼非要把她送到目的地,亲眼看见她进学校才放心。
    周克劝说两句,江曼絮絮叨叨反驳回去。
    整个过程李久路都没怎么说话,她翻出手机,想给驰见编辑一条短消息。
    没想到他却提前给她发过来。
    驰见说:媳妇,今天不能送你了,有时间去看你。
    久路盯着屏幕,将上面一行字反反复复读了几遍,这才收起手机,失落地叹口气。
    周克开车把两人送到火车站,候车的时候,江曼叮嘱:“到时候和新同学处好关系,以后都是集体生活,不合群要挨欺负的。”
    “嗯。”
    “到那多报几个社团,丰富丰富课余生活。”
    久路点点头:“好。”
    江曼寻思片刻,正色道:“妈妈告诉你,大学期间禁止谈恋爱,要把精力全部放在学习上,你本身就是专科学历,要比同龄人低了一个等级,看看将来能不能升一个本科……”
    “妈。”久路望着检票口:“开始检票了。”
    “哦那行。”江曼话被打断,站起来:“我们走。”
    两人往人群里靠拢,这时候,江曼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把旅行箱交给李久路,到人少的地方接电话。
    半分钟后,她快步走回来。
    “路路。”江曼抱歉的说:“妈妈可能去不了齐云了,院里来了新人,你周叔叔在外面,所以流程手续等着我回去办。”
    “哦。”久路直起背:“那您快点回去吧。”
    “我不放心你。”
    久路说:“我都多大了,到学校马上给您打电话。”
    江曼无奈的点头,抱了抱她:“那妈妈走了。”
    “好。”
    等到江曼身影消失,李久路的手已经在手机键盘上按数字了。
    身后传来车次检票前的最后一次播报,她动作慢下来,周围已经不剩几个人。
    久路盯着门口,最终将手机收回口袋。
    有了机会,却没有时间。
    明知道他不可能立即出现,久路还是一步三回头,在检票员的催促下,提着沉重的行李,走入站台。
    她几乎是最后上车的,在别人的帮助下,将行李放在架子上。
    一排三个位置,中间空着,久路坐在靠窗一侧。
    在她内心,旅程注定和“孤独”这类字眼相互关联,她静静的望着窗外,看站台慢慢倒退。
    列车越行越快,远处出现成片庄稼和弯弯的小河。
    快到十月,又是一个秋天。
    她感觉有人碰了下她肩膀。
    “旁边有人吗?”
    “没——”
    她回头,瞬间怔住。
    驰见穿着黑色连帽薄风衣,拉链一直拉到顶。他下巴藏在衣领里,嘴角扯出个弧度,手揣着兜,身姿笔挺地站在过道中央。
    久路眨了两下眼,改口道:“有人。”
    “先坐一会儿,人来我再让位。”
    久路没阻止,板着脸说:“记得要让。”
    “行。”
    他脱下风衣搭在腿上,笑着问:“这是上哪儿去啊?”
    久路扫一眼他酒红色的高领薄线衣:“去上学。你呢?”
    “巧了。”他歪头:“送我媳妇上学。”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因为腾床位杀人这个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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