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上阳宫中灯火辉煌, 一排排整齐的玄卫和羽卫在宫墙内外巡逻。(书屋 shu05.com)
刘玲儿陪着皇上用完晚膳后, 将皇上哄了睡着,这才回到自己宫中。宫女道:“公主殿下, 汤池已备好,殿下可以沐浴了。”
刘玲儿疲惫地点点头:“行了,不用你伺候了, 你们都下去吧。”
“是。”
刘玲儿摒退众宫人,走到汤池边,看着汤池旁衣架上摆着的贵重裙纱, 汤池上浮着重重花瓣, 整座宫殿内香气缭绕,明明拥有了自小就梦寐以求的奢靡高贵的生活,她却为何觉得比以前活得还要累呢?
她脱掉衣裳走进汤池,将自己沉到汤池里,想到小时候母亲从宫中回来,和她讲那两位小殿下故事。尊贵无比的公主与皇子, 住着红墙金瓦的大宫殿, 用着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佩载着精雕细琢的饰物,穿着重重叠叠美伦美奂的衣裙, 那时她听了是多么的羡慕,多么的嫉妒,多么希望有一天, 她和弟弟也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可现实是,她连自己的娘亲都见不了几面。董氏常年在宫中照顾两位殿下,每月能回家一次都已经是多的,逢年过节更是见不到人。记忆里与娘亲相处最久的时日,竟是那逃亡入蜀的几个月。
可是娘亲死了,她牵着驴子流着泪带着海连离开,开始了绝望的流浪生活。两个孩子没有一点求生能力,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活下来,所受的苦可想而知。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带着海连乞讨时所受的各种侮辱、殴打、谩骂。海连受不了那样的苦,总是生病,可她根本请不起大夫,只能看着他一点点变得消瘦和无力。
过着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她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每一天都当是最后一天,挣扎着在最低贱的角落活着。
直到她被玄友廉找到。
她还记得自己与弟弟躺在潮湿发臭的草垫上,奄奄一息,看着一群可怕的士兵推开门冲进来,将她与弟弟重重围住,随后一个漂亮得仿佛是神仙一般的男子走到她面前道:“公主殿下,我来接你们了。”
刘玲儿沉在水下,闭着眼感受着水流的轻轻晃动,回想着她人生的转折点。
玄友廉以为她是公主李平,以为海连是皇子李文治,将她们姐弟俩带了回去。
那一刻,她决定为了活下去,冒充这个身份。可是,就算她对李五和李文治的情况了如指掌,对玄友廉提出的各种试探的问题都对答如流,毫无破绽,可是她装不了公主该有的高雅姿态,海连也无法落落大方地走至人前,她们姐弟俩就像已经习惯于生活在臭水沟中的两只畏畏缩缩的老鼠一般,根本毫无体面涵养可言,时刻在下人面前闹出各种笑话。
没过几日,玄友廉就怀疑了他俩的身份,将她俩叫到身边威吓质问,她与弟弟被吓得大哭,彻底装不下去了,坦白了一切。
她原以来自己和弟弟将会被这个漂亮的男人扫地出门,再次过上暗无天日的流浪生活,却没有想到玄友廉沉默了一下道:“宁康公主的车队在几日前被尽数屠杀,如果如你所言,李平与李文治二人在宁康公主的车队中,那么他俩难逃一劫。所以,从现在开始,没有人知道你俩是冒充的,除了我。”
刘玲儿瞪大眼,听着眼前的男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道:“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俩成为真正的皇子与公主。”
刘玲儿最初冒充李五的本意只是希望能够跟弟弟活下去,能有遮风避雨的房子,能吃到新鲜不臭的食物,生病的时候能有大夫来看病,从未想到玄友廉竟真将两人带回了长安,在认亲台验证了身份,然后又在两年前将海连拥立为帝。
回想海连登基的那一天,她简直觉得如做梦一般——弟弟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她成了尊贵无比的公主。
她以为她和弟弟终于苦尽甘来了,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一切只是噩梦的开始。
她从水里浮出来,一名宫女站在汤池边:“公主殿下。”
刘玲儿本想一个人独处,把宫人都赶了出去,没想到还有人在宫里逗留,刚要发火,看清那宫女的脸,心里一惊:“你怎么还留在宫中!你昨夜被人发现踪迹,以至于杀了那么多人,眼下宫内宫外都是侍卫,你找死吗?”
那宫女看着刘玲儿,面无表情道:“昨夜没有得到公主的确认,奴婢无法回去复命,怎么敢离宫。”
“我说过,我不会再跟你们合作!你们明明答应我,只要我提供玄晋大军的情报,你们就不动我的弟弟,结果呢?可笑,我居然相信了你们!滚,滚出去,不然我叫人了!”
宫女走到汤池边,冷冷地看着刘玲儿:“公主殿下,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件事,不是我们的人做的。”
刘玲儿怒吼道:“不是你们还会有谁!你们此前三番四次派人刺杀,刺杀不成就下毒,我怎么会信了你们的花言巧语,相信你们不会再动我弟弟,你给我滚,滚出去。”
“公主殿下,如今的情势下,我们没有必要害皇上。你那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是谁害了你弟弟吗?是谁希望皇帝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是一个傀儡?”宫女蹲下身子,将嘴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是玄凉,是玄凉将你的弟弟毒成了白痴。”
刘玲儿怔了怔,脱力地滑坐下去,掩面忍不住哭了出来。
洛阳朝庭最大的敌人就是成元水,她做为李唐唯一的公主,皇帝的亲姐,没有任何理由与成元水勾结。可是那些人找到了她,告诉她,成元水兵败如山倒,如今只想偏居一隅,有一个喘气的地方就行,已经无法再危胁到洛阳朝庭,可是一旦玄凉不依不饶将成元水彻底剿灭,玄凉将再没后顾之忧,怕是下一步就是来对付这个小傀儡皇帝了。
刘玲儿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如何不明白自己和弟弟就是两个被人捏在手里的傀儡。等玄凉统一了天下,便就没有他俩的事了,到时她和海连恐怕连条活路都没有。
她这么做虽然让玄晋大军遭受重创,但是只要成元水还在,玄凉就没有精力来对付他俩,海连的帝位就是安全的。
可是,她没想到海连竟成了一个白痴儿,她的一切希望都没有了。
宫女冷眼看着她痛哭的模样:“公主殿下,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配合我们,只要你帮我们挑拔玄凉和李制的关系,让他们绝裂,那么玄凉的势力将不足以推翻你弟弟的帝位,就算你弟弟是个白痴,有着朝庭这一批迂腐老臣拥护,也能安安稳稳地将皇位坐下去。”
刘玲儿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宫女讲得好听,她如何不知道,一旦她帮着他们挑拨了玄凉和李制的关系,成元水有机会反扑,一旦夺回洛阳长安,那么她跟弟弟也是难逃一死。
左是死,右——也是死,她和海连在别人看起来高高在上,不能触及,其实与这天下所有人一样,都是这乱世里随意被车轮碾压的可悲蝼蚁。
她擦掉脸上的泪:“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你呆的时间够久了,快走吧,一会侍候我的宫人就会回来,要是被人发现,你还想像昨夜一样大开杀戒吗?”
宫女低头行礼:“奴婢告退。”
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李五今日起了一个大早,准备随李继勉进宫,去宫中调查那些水井,看自己昨天的推论是否正确,走到大堂时,正见李继勉吩咐哈胡弩道:“你一会拿着这个地图送给玄友廉,让他派人去查查这些区域的井是否与洛水联通。”
李五疑惑道:“小将军,你不亲自去查吗?”
李继勉道:“论人力,他玄友廉比我们充足,这种费心费力的事让他去调查,我们等消息就好。另外,我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什么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
上东门外,李乐群带着人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会了。成元水灭了萧发云,占领了山南西道,玄晋联军一时之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虽然有小规模的交战,但双方都有意避战。仗打不起来,玄晋联军也不能一直在前线耗着,所以玄凉和李制开始有计划地撤军。这一次李继宇和李继霸带着三千骑军先回了洛阳,而玄凉那里也派人带了五千玄衣军回来。
城外官道上出现一队骑兵,李乐群就要迎出去,从身后的城门内突然又驶出几人,李乐群看着为首的那人,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李继勉道:“怎么,我不能来接我的兄弟?”
“你消息倒还挺灵通的。”
昨天深夜李乐群才接到消息,说李继宇回来了,快马加鞭,第二天一早就能抵达京城,没想到李继勉那里的消息也那么灵通。
李继勉冷冷道:“彼此彼此。”
李乐群与李继勉见面后说了两句话就都不想再理对方,各自带着手下向城门迎了出去,不一会,李继宇与李继霸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而骑马走在李继霸身侧的,正是李天元。
李继勉立即挥鞭加快速度,驶到李继霸、李天元面前道:“大哥!天元哥!你们来了!”
李继霸和李天元看到李继勉都很开心,李继霸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被贬成士卒夹着尾巴被父亲送回洛阳时,我想着你在洛阳的日子不会好过,没想到你这小子能耐啊,居然组建起了禁卫军。在玄凉的地盘上名正言顺地搞起了小军队,你小子真行。父亲听说了一个劲地夸你,说无论派谁回洛阳,脑子都没你活络,就知道搞事情,搞事情,搞事情。”
李天元道:“这洛阳城咋样,好玩不?我这还是头第一次来洛阳呢。”
李继勉道:“好玩,放心吧,有我在的地方,能不好玩?”
这时李继宇驱着马走到三人身边:“这不是三弟嘛?看到二哥也不打声招呼?”
李继勉扫了一眼李继宇:“听说半个月父亲派你阻截敌人,结果你带兵还没遇到敌人呢,就从马上摔下来,把腿摔伤了,不仅敌人没阻截到,还躺了七八天,二哥,你的腿伤好了吗?”
李继宇见这人一见面就揭他伤疤,恼怒道:“就算我摔伤腿没阻截到敌人,也比你不服军令擅自出兵被贬为士卒强!”
李继霸道:“好了,你俩怎么一见面就斗嘴,我们三兄弟多久没见面了,走,进城去。”
当即众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城,而一同回来的三千骑兵,昨夜已经在洛阳城外的一个县城驻扎了下来,外兵是不能带入京城的。
李继宇注意到跟在李继勉身后打扮成侍卫模样的李五,微微惊讶了一下,与李乐群低声道:“这女人不是和奎鲁送粮死在娄崆了?还有人说李继勉不服军令发疯追杀成军,就是为了这女人,她怎么还好好的活着?”
李乐群道:“玄友廉逃出来时,将她也救了出来,另外……我听说玄友廉对这个女人也有意思,为了这个女人,玄友廉跟李继勉打了不少架。”
李继宇看了看李五越发`漂亮的面容道:“原来如此,有点意思。对了,我听说你把李继勉扫地出门了,呵,真是解气,那他现在住在哪里?”
“我给他在最偏最穷的里仁坊买了套房子,他现在带着他的手下住那里。”
李继宇听了心情舒坦:“两年前父亲派你来洛阳真是派对了,现在我们在洛阳城里的势力都听你的话,看他还怎么嚣张。”
李乐群却没有丝毫高兴的神态,面容沉了沉:“可惜我一时不察,让他拿住了禁军兵权。你这个三弟,绝不能小觑。”
“喂喂喂,你别当我面夸他呀,我听我父亲夸他已经听腻了,可不想到你这了还听到这样的话。你不知道,我摔伤腿后,父亲没事就来我帐里溜达,看我什么都不顺眼,仗打得不顺,就骂我出气,说我带个兵连敌人影子都没瞧见就把腿摔了,再看看阿勉,一身骨气,追着成军追了三天三夜,听得我那个气啊!你说,父亲怎么就那么器重他,你说说话,气不气人,我奉命带兵受伤,他抗命出兵,这能一样吗?在父亲眼里,倒成了我有错了,凭什么,还有啊——”
李继宇一看到李乐群,似要将这大半年的不顺心事都倒出来,一诉苦就停不下来了,而李乐群静静地听着,目光一直落在他的左腿上,等他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道:“腿伤怎么样了?”
李继宇本来还想继续骂李继勉的,听到李乐群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一时想不起下面接着要说什么,顿了顿,道:“没事了,就是走路还有点瘸,再养几天就好。”
李乐群道:“那你还骑马回来?”
“这不废话,我要是坐马车回来,岂不是要让下面的士兵笑掉牙,没事,骑马不受影响。”
李乐群直接侧歪过身子,伸手在李继宇大腿上拍了一把:“真没事?”
李继宇立即惨叫起来道:“疼疼疼,乐群你有毛病啊,知道这腿受伤还拍,你要拍也轻点!”
李乐群抽了抽嘴角:“立即给我下马,我让人背你回去,这几天不许骑马不许走路,你给我在洛阳城彻底把腿伤养好。”
半个月前摔伤的腿,又没有伤到骨头,到现在还瘸,明显是逞能骑马走路闹的。
李继宇脸一黑:“搞没搞错?这样丢死人了,不要。”
李乐群却拉着他的马绳直接将他的马停住,跳下马,就要将他从马背上拽下来,李继宇火道:“李乐群,小两年没见,你胆子肥了啊,赶拽我下马?”
走到前面的李继勉、李继霸还和李天元听到后面的动静,转身看去,就见李乐群与李继宇不知道什么原因停了下来,正在纠缠。李继霸招来一个小兵询问,小兵道:“好像是继宇大人腿伤未好,乐群大人不让他骑马,继宇大人不肯,争执了起来。”
李继霸:“……”
李继勉好笑道:“这李乐群在人面前是个狠角色,一到二哥面前就成了个老妈子。”
李天元道:“我听说你被李乐群从义归坊的宅子里赶出来了?他也真敢,那宅子父亲买下是准备当王府的,他居然敢赶你走。”
“他李乐群有什么不赶的,不提他,大哥,天元哥,我有一事问你们,想必你们应该听说了小皇帝被人下毒成了白痴之事,这件事,真的不是父亲授意?或是默许的?”
李继霸道:“你想什么呢,父亲怎么可能用这种损招。而且小皇帝傻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李继勉道:“李乐群在洛阳也呆了两年多,在宫中布了不少眼线,下毒是这个长久的过程,我在想他不可能一点都没发现,但没有阻止,会不会是父亲默许他不要阻止。”
李继霸道:“我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他的任何决定我都知道,绝对没有这种事。是不是李乐群的主意就不知道了,不过量他也没那个胆,应该是不知情的。父亲原本打算这次撤兵后来洛阳一趟,亲自见见小皇帝,结果听说小皇帝成白痴了,气得大骂玄凉阴毒,觉得是他想操控小皇帝才这么做的。你也知道,这两年玄衣军和晋军一起作战,父亲和玄凉或多或少积累了一点矛盾,娄崆粮仓被袭后,玄凉找父亲大吵了一架,都觉得是对方军中出了奸细治军不严,吵到最后也没吵出个名堂来,后来有几次约定了我军骑兵先行,玄衣军绕后支援,结果玄衣军姗姗来迟,害得我军损失惨重,父亲对玄凉的做法是越来越不满意了。其实沈修做障眼法,带着大军绕到梁州攻打萧军的事,我们事先是得到一些风声的,可是玄凉和父亲已经失了和,彼此都不信任对方,怕这是个陷阱,不愿派兵,导致沈修顺利攻下梁州,又迅速占领整个山南西道,情势对我们彻底不利了。玄凉跟父亲现在只要见面就要争吵,这仗也没法打了,而成元水那边也学聪明了,避战不迎,所以父亲才会让我们带着三千骑兵先回洛阳,再做打算。”
李继勉蹙眉:“怎么会这样。”
当天李乐群将李继霸与李天元接回去住了,所以第二日李继勉一大早便去了义归坊见这二人。本来就是兄弟续旧,也没什么事,李继勉就没有让李五跟着,正好今天书院放假,十一呆在家中,他让她好好陪陪她弟弟。
李继勉出门后,十一便吵闹着要去文殊寺问签求符。
李五好笑道:“你一个小孩子,问什么签求什么符?”
李十一摇头晃脑道:“姐姐,你不知道,文殊寺的平安符特别有用,考试带着文殊寺的平安符就能考个好成绩,三天后我们会有一场文考,承乐他们都去求了,每一个人腰上都挂了一个,看我没有,背书都不带着我了。”
李五:“……”
总觉得浮川学院这群孩子划分团体的方式太草率了。
李五道:“好,姐姐带你去。”
李五收拾好,正要带着十一出门时,玄友廉派了一个玄卫过来,说抛尸的井找到了,请李继勉立即进宫。
李五问道:“那井的位置可是在羽卫巡逻队的巡逻区域内?”
玄卫道:“是的,与李大人推测得一点不差。”
李五还要再问,十一摇了摇她的袖子:“姐姐,平安符!”
李五遂道:“达木赫,你别跟我们去了,你去义归坊通知小将军这件事。”
李十一立即嚷道:“不要,达木赫要跟我们一起去文殊寺。”
李五道:“十一,姐姐陪你去,或者达木赫陪你去,你自己选一个。”
李十一一愣,看了看李五,又看了看达木赫,纠结了一下,最后扁着一张小嘴低声道:“姐姐陪我去。”
李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下意识的一问,因为哈胡弩和阿巴于都被李继勉带走了,眼下要么她去通知李继勉,要么达木赫去通知,没有别的人选。问出来后,看到十一纠结的表情,李五才意识到这简直是在让十一从两个人中必须挑一个出来一般,顿时居然有点紧张起来,担心十一会挑达木赫,还好十一还算有良心,挑了她。
十一选完后,走到达木赫身边,拽着他的手把他身子拉低,一本正经道:“达木赫别生气,我不选你不是不喜欢你,而是阿勉哥哥在就总霸占着姐姐,难得他不在,我就陪姐姐一天,而阿勉哥哥不会霸占你,所以我随时都可以陪你。”
李五:“……”
文殊寺在在里仁坊西北方的陶化坊内,是一间不算大的寺庙,座落在民宅之间,面积有限,里面只有一个文殊菩萨殿,但香火倒是不错,进进出出的都是学子文人模样的信徒。
文殊菩萨代表着智慧与灵性,可佑学子学业大成。往年科举考试,这文殊菩萨寺的寺槛都被踏平了,都是学子前来祈福。这几年因为战乱,科举废置,这寺庙一度无人门津长满杂草。今年左相颜景善主持了一系列国政大事,其中最为重要一件事就是恢复科举,是以洛阳学子拍掌欢庆,这文殊菩萨寺的香火便又热闹了起来。
李五带着十一进殿,磕头求签,得了一个“诸事顺意、大吉大利”的好签,随后又请了一道平安符。那平安符是叠成三角装在一个小荷包中的,下面还带着一串穗子,直接就可以系在腰上。李五替十一系好,看着他高兴得又蹦又跳的模样,忍不住好笑道:“这下好了,能跟你的小同学们玩到一块了。”
从寺里出来后,十一看到街对面摆糖糕的铺子,馋了起来,晃了晃李五的手道:“姐,今天可不可以吃糖糕,就吃一块,不多吃!”
李五板起脸道:“不行。”
“就一块,不,半块,就半块,半块好不好?姐姐求你了。”
李五看着十一哀求的模样无动于衷:“不行,你现在嘴里的牙全都蛀了,你还想不想要牙了?”
十一闻着那糖糕的甜腻香气,脸揪成一团,委屈得都快哭了。
以前李五管他还好,这一阵子他跟达木赫呆在一起比较多,只要他要糖吃,达木赫就给他买,等得李五听他喊牙疼,捏开他的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一嘴小牙蛀的啊,已经不能看了,于是给他下了禁糖令。
文殊菩萨寺所在的这条街还是比较拥挤热闹的,不方便骑马,李五便将十一抱上马,牵着马向前走去。刚走没几步,不知从哪飞过来一块石子,一下子打中马的眼睛,马立即惨嘶一声,高举前蹄站了起来,还好李五眼疾手快,一个翻身躲过马蹄,同时抱住被颠下马的十一,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下。
十一惊魂未定,指着前面道:“姐姐,马跑了!”
便见那受惊的马直直向街上的行人冲去,吓得行人连连惨叫躲避。
李五道:“你在这里站好,别乱跑,姐姐一会回来找你,听到没有?”
十一点头:“嗯。”
李五立即向那惊马跑去,拽住缰绳试图安抚它。可那马儿却因剧痛失了智,根本控制不住。李五被拖着跑了几步,见那马蹄子又向她撂来,赶紧松手,那惊马便又向人群冲去。
已经有人被它撞翻,躺在地下呻呤扭动,要是任它这么发疯下去,肯定会伤到别人。李五见状脸色一沉,抽出腰间的匕首再次追上惊马,拽住缰绳一个跳跃跨上马背,俯下身紧贴住马颈不被它颠下来,随即双手圈住马颈,匕首一割,将马喉咙割出一条大口,鲜血直溅。
惊马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轰然摔倒在地。而在它摔倒之前,李五已经跳下了马背。
李五走到马头前查看,就见被石头砸中的眼睛一股鲜血流下,扒开眼皮,里面的眼珠子已经烂了,被石头的力道直接砸烂了。李五没想到这马的眼睛竟伤得这般严重,若是别人不小心踢过来的石头,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道,分明是有人故意弹石惊马。
李五心里突然一惊,再顾不上看马,迅速跑回到丢下十一的地方,就见十一已经没了踪影。
李五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大叫道:“十一,十一,你在哪,快出来!你在哪!”
可是根本没人回应她,李五真的快要吓崩溃了,这时一个路人走过来道:“你是找跟你一起的那个小男孩对吧?”
李五道:“对,大叔你看到他了?他在哪里?”
那路人指了个方向:“不就在那里,你的马撞伤了人,你弟弟跑过去把那人扶到路边上正坐着休息呢。”
李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坐在路边上,刚才她跑回来跑得太急,压根就没注意到。
她向那路人道了谢,立即跑了过去,十一看到她,撩起袍子跑到她面前道:“姐,你回来了!你身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血?”
李五道:“谁让你乱跑的,不是让你在那里等我?”
李十一道:“我想等你的,可是我们的马撞伤了这个大叔,这个大叔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我担心他有事,就过来看看他。”
李五见是虚惊一场,怦怦乱跳的心终于镇定下来:“我还以为你丢了,吓死姐姐了。”
“我怎么可能跑丢啊,倒是这个大叔,姐姐,他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我们要不要赶紧送他去看看大夫啊。”
李五这才将目光落到不远处那个灰衫男人身上,便见这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看打扮像是一个书生,留着长短不一的胡子,有点邋遢,像貌平凡到丢进人群里就认不出来。李五看他痛苦地捂着胸口,走过去道:“大叔,对不起,我的马受了惊伤到你了,你没事吧,要不我送你去医馆?”
那男人摇摇头:“不用不用,我没事,就是被踢了一脚,胸口有点闷,回家休息一会就好。”
李五看那人胸口上清晰的一个马蹄印,顿时觉得有点对不住这无辜受牵连的路人,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男人点点头,扶着墙歪歪扭扭地站起来:“那就麻烦你了,我家就在两条街外,不远。”
李五与十一走过去一左一右将那个男人扶住,男人抓住李五的手,侧头看向道:“小哥的身手不错,是当兵出身的吧。”
李五道:“嗯。”
“听你俩口音不像洛阳人,哪人啊?”
李五道:“河东的。”
“河东,那地我去过,全是沙陀蛮子,老凶了。”
李五便又随口应了一声:“嗯。”
那人又道:“该不会你们也是沙陀人吧,唉呀,看起来真不像啊。”
十一道:“我们不是沙陀人,我跟哥哥都是汉人。”
男人拍拍十一的脑袋:“谢谢你,小弟弟,刚才多亏你过去将我扶到路边上,你说你叫李十一,你哥哥叫李五,这都是排名吧,没有大名吗?”
李五一皱眉,觉得这人问得有点多:“没有大名,穷人家的孩子,人轻名贱,家里人就按排行取了个名。”
那男人侧过头,直直地盯着李五的脸。
李五被他的眼神盯得有点不舒服:“你看什么?”
男人笑了一声:“小哥长得怪好看的,要是换上女装,说不定比女人还好看。”
李五隐隐觉得这男人很不对劲,可十一就在身边,又不好妄动,当即提起十二分警戒心,同时给十一使了个眼神,让他不要多说话。
十一心领神会,无论那男人再问什么,都只说些“大叔你胸还痛不痛”“大叔你好点没”“大叔你看着路”这些话。
好在这男人指的家的方向就在两条街外,很近,走了一刻钟就到了,位置也不偏,街上也有行人来往。男人扶着门道:“好了,我到家了,谢谢你们送我回来,你们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会?”
李五立即警惕道:“不了,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那个男人点点头:“也好,我家中简陋,确实不好待客,你们兄弟俩回去路上小心点。”说完便推开门踏了进去。
李五倒没想到这人这么干脆利落地进了门,心想难道是自己多疑了,这兴许就是一个话唠,拽着谁都要问上几句的那种人。看他进去后,就要将门关上,忙抵住门道:“等等。”
那人道:“怎么了,小哥还有什么事?”
李五从腰间掏出几块碎银子:“我的马踩伤了你,你又不肯就医,这半两银子就做为赔偿,请你收下。”
男人不客气地伸手接过:“那就多谢了。”
门关上后,李五带着十一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那门,暗暗地将这位置记住。
灰衫男人进门后,不一会一个人影从墙头翻了进来,急忙冲过去扶住他道:“沈大人,你怎么自己往那马蹄子上冲啊,吓死属下了。你让属下惊马,没说你要冲过去啊。”
男人将嘴巴上的胡子一点点撕掉:“不这样怎么能接近那两人。”
“你伤得严重吗?让属下看看。”
“不用了。”男人推开女子,“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公主那里什么回答。”
“公主还在迟疑,她现在很不信任我们。”
“过几天你再进宫一趟,威胁她如果不继续和我们合作,就将她通敌出卖情报的事情告诉玄凉,她肯定会就范。”
“是,属下明白了。”那女子正是那夜出现在刘玲儿宫中,假扮成宫女的女子,便见她犹豫了一下道,“可是——沈大人,属下还是想不通你今天为何要接近那李继勉的随从,不过一个小侍卫,一个小孩子,值得大人这样亲自犯险吗?”
“你还记得玄友廉回京时,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属下听说过,玄友廉还带她进过宫,声称是他的表妹,我远远见过一面,可是她戴着面纱,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她就是刚才的那个小侍卫。”
“什么?她不是玄友廉的人,怎么会女扮男装到李继勉身边当随从?”
“如今我们留在洛阳的主要目的就是离间玄凉与李制的关系,眼下玄友廉和李继勉在洛阳城中倒似拧成一股绳一般追着我们的屁股查,这可不是件好事情,所以我们必须先从这两人身上下手。”
“大人想怎么做?”
“就从这个女人身上入手,我要玄友廉和李继勉彻底绝裂,斗得你死我活,我就不信,老子互相怀疑,儿子互相仇视,这玄晋的联盟还能长久得下去!”
李五带着十一徒步走回到李府,李继勉还没有回来,哈胡弩和阿巴于倒是回来了,说李继勉得到玄友廉的消息,带着达木赫去了宫中,估计要到傍晚才回来。
李五当即将在街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两人。两人瞪大眼:“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俩有没有受伤?”
李五摇头:“没事,虚惊一场。只是我总觉得不对劲,那马尸应该还留在那里,你们派人去看看情况,另外那伤者的宅子我记下了地址,你们去看看有没有异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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