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朝倾城色》第四十章 当时惘然

    跟着书童上了槐山后，已经是正午了。日头挺好，削减了寒冬的稍许暖意。姬青禾盯着面前探路的六子，失神了一会。
    亓官瑾此人姬青禾从姬卿尘的记忆之中有所了解，他是御卫——直隶于皇帝的秘密机构的首领，可以说与宁王府的人没有任何交集，难道说六子才是泄露行踪的人？一想到这个，姬青禾瞥了一眼宁澈，正好他也看过来。
    “想什么呢？”宁澈凑过来问，目光也在六子身上停留了一会。
    “没什么。”姬青禾揉了揉眉心，随便说了一句，“就是想想，陆公子所为，常人无法理解呀。”
    “庭玉从前倒是没有这么偏激。”宁澈
    “可知昨晚我们是怎么进的城吗？”姬青禾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被前面的书童听到，“两个守门的士兵跟梦游一般，给我们打开城门，吓了我一跳。”
    宁澈淡笑：“说起来还是青禾最令人费解。”
    姬青禾还想反驳，只听到柳明从后面赶上来，小声说：“府尹派人在后面跟着，肯定想对陆公子下手。”
    闻言，宁澈停下脚步，对前面两人喊道：“从这儿到庭玉在的地方有多远？”
    “不远，再走会儿就到了。”
    “府尹不死心，还派人跟着，我们换一条路下山，回去吃午饭吧。”
    书童没想到宁澈有这个打算，快步走下来拱手而言：“公子说日落之前到地方去一趟，王爷所有不解便都会得到解答。”
    “他……不是去扫墓的吗？”宁澈看不出陆家的人卖的什么关子，“陆公子与陆夫人不吃午饭吗？”
    “扫墓，对，是扫墓。”书童找了另外一条路，“扫墓带了些吃食。”
    宁澈总不能逼问，下午就能知道了。
    吃饭的地方是初来苏州府时陆庭玉请他们吃的，书童的样貌老板记着，故而上菜极快。姬青禾想念这儿的吃食蛮久了，饭桌上一言不发，低头吃饭。
    “别动。”柳明忽然急速起身，扣住一个过路人的胳膊，狠狠一捏，便听到金属落地的声音。不料那人还想反击，柳明在他后脑一敲，敲晕了他们。宁澈四处一瞥，另有三人也持刀突然上前，动作之快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书童眼疾手快空手夺白刃，反制三人。六子堪堪护住宁澈，见状，皱起眉头。
    食肆里头乱成一团，宁澈拿出荷包，放到柜台上，道：“老板受惊了，我等先告退。”
    卸下胳膊，拖着四个人出食肆，找了个僻静的巷子。柳明担心还有不长眼的人再来刺杀，好在就这么几人。六子还想再审问，发现这些人已经死了。一击不成，便服毒自杀，宁澈蹲着摸索了一番尸体上的衣物，发现看不出这些人是谁。
    “这些会是孙尚书派来的人吗？”六子问。
    “他有这个本事养死士？”宁澈不太相信，他学过些功夫，但是在这四人面前完全不够看。“六子，你说说看这些人的水准与御卫相比如何？”
    “不相上下，但是路数不同，习武时间不够长。”
    “还是早些归京吧，老五代替本王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也不知有多少人知道本王在这。”宁澈抬头，把目光投向姬青禾。
    姬青禾被他看得毛毛的，心想不是吧，这你也要怀疑我，我真的是被吓得差点噎住。不料他问的却是：“王妃，可愿意归京了？”
    你说呢，我有拒绝的权力吗？姬青禾吐槽。
    见他没反对，宁澈便起身，道：“明早就走吧，本王就不信这些人都是神仙，本王走到哪儿都能找到。”
    路过陆府，姬青禾便说：“跫音，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你不怕还有第二批杀手吗？”宁澈对姬青禾说，“当然，她不跟着你或许更安全点。”
    “小姐，我先回去了吧，不添乱了。”跫音知道让宁王爷的手下分心保护她有些不妥。姬青禾点头，把一个黑色的兽角放在跫音掌心，悄悄在她耳畔说：“如果有可能，就把这东西丢进蒋家。”
    “嗯。”跫音应声。姬青禾给她的东西是用来破除转命之术的，有几个孩子获救，更多的孩童女子被卖作娈童、勾栏，便不得而知了。
    走出北城门，不出宁澈所料第二波刺客果然到了。相比较之下，这三个人功夫就不够好，柳明稍一刑逼，便供出主使为孙尚书。
    “怎么处置？”柳明问。
    宁澈道：“先送到官府去。”
    这么一来二去，到了槐山的山腰里已经是傍晚了，看在陆家母子二人，宁澈面带歉意地说：“庭玉，有事耽搁了，非要我上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庭玉将目光投向枯草丛生刻痕浅淡的坟碑前，淡言：“不算晚，刚好。”
    走到模糊的石碑前，宁澈摸了摸坟碑上浅刻的字，确定上面的字是“陆庭玉”。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轻声念道竖排刻着的一小串小字。
    “爱子庭玉，卒于成弘五年正月十八日。”
    姬青禾瞪大眼睛，瞬间明白过来，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说：“陆公子，难道已经去世了？那……你是谁？”
    陆江氏紧握着陆庭玉的手，大喊：“他就是我的庭玉。”转而泣不成声。
    “娘。”陆庭玉抱住自己的娘亲，安慰她，“已经三年了。”
    “庭玉你别走，娘就你一个儿子。”
    宁澈知道这时候只能问书童，就在这时，一道虚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语调平静：“三年期至，陆判何不归位？”
    陆江氏哭诉：“仙人，别带我儿子走啊！”
    姬青禾见过类似的虚影——白珞，这时神仙的身外化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庭玉乃是判官转世历练，三年前亡故，死后本应入冥府归位。”崔钰说道，“然而陆判心念其母孤苦无依，本君便以千年阴积木为其做肉身，准他再留人世三年。”
    “宁兄、崔上仙。”陆庭玉叹息，“我爹从小便走了，是我娘没有改嫁，不靠娘家、伯叔，一个人将我拉扯大，盼我金榜题名。”
    “三年前我死，娘每日来我坟头，哭了七天，哭坏了双眼。于我而言，又怎么能抛弃娘亲，去做什么神仙。”
    姬青禾回想起当年在宋县外孟府中见到的灰衣少年陆判，难道就是三年前陆庭玉的模样？怪不得他说他们以前见过一面。
    “三年经商，我已经为母亲攒下了足够的银两，若得空，以后也必来探望娘亲。”陆庭玉松开双臂，然而陆江氏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目光失去焦距。
    残阳收敛，天地趋暗，山风骤冷。
    陆江氏只觉得背后空空荡荡，一转头，只剩下一截黝黑的枯枝，颤抖着拾起。
    姬青禾走到陆江氏身边，半蹲着说道：“陆夫人，逝者已矣，阴积木乃是至阴之物，陆夫人别贴身收着。”
    陆江氏木然盯着枯枝，泪水悄声流下。良久，才说：“这些年，我的眼睛没多大毛病，装了三年，依旧挽不回逝者。”
    新婚燕尔，丈夫过逝；待子成才，子又暴毙。这个时代女子悲哀，不过如是。姬青禾刚想安慰她，她又说：“东巷书院的赵山长这两年有意续弦，若往宁王、王妃后再来这儿，老身怕是不再迎客了。”
    万万没想到陆江氏竟能看透，或许三年煎熬，如今反倒是解脱。宁澈作揖：“陆夫人尚还年轻，自可再嫁，明日北上归京，便不打扰了。”
    姬青禾扶她起来，陆江氏收回手，直起身子，道：“老身自己走吧。”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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