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幻曲》悲歌 4

    黥面之后的夏如幻失去了成为官妓的资格，宇文化及因为害怕夏家的人将来成祸，便将夏如幻和夏如临带回了洛阳的府邸。而环玉也因为样貌出众被宇文化及留在身边，成为了他的妾室。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初春天气水尚寒凉。
    夏如幻从井边熟练地提上一桶水倒在盆里，又把一旁沾满灰尘的帕子洗干净，她的一双手因为浸在水里而冻得通红，可她仍旧面不改色，将盆里的脏水泼掉，再一次将木桶丢进井里。
    扑通。
    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让夏如幻习惯了如此的生活，每天在别人的催促下起床，没有人伺候梳洗，也没有人为她准备好早膳。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夫，不是在厨房帮工，就是在正堂里擦拭花瓶和摆设。如果日落黄昏之前她做不完这些工作，不仅吃不上饭，还少不了一顿责打。
    但她从来没有一句抱怨，即使那些年长的妈妈对她动辄打骂，她也不曾反抗过。即便所有人都对她脸上的黥字嘲笑讥讽，她也不过当作耳边风吹过。
    她的心里还有更重的事，又怎能在这里被轻易打倒？
    木桶里的水再一次被装满，夏如幻将桶摆在脚边，刚准备提桶倒水时她从水中的倒影看到了额头上那个黑色的“罪”字。她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滞，眼泪冲进眼眶。
    “姐姐，我给你带来了吃的东西。”
    夏如临的声音一起，夏如幻忙用袖子擦干眼泪。她红的发冷的手指笼住他的小手，他的手心里握着用丝帕包住的点心。她看四周无人，便带着他到角落里坐下，捧着他的小脸看了又看。
    “他们今天有欺负你么？”
    夏如临笑着摇了摇头，回道，“他们现在都不会欺负我了，你也知道环玉姐姐毕竟是主子，她很护着我们的……”
    “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房妾室，说话能有什么分量。”夏如幻的话里带着对环玉的愤怒，她不明白宇文化及明明是害了夏家的罪魁祸首，环玉身为夏家的人又怎么能委身于他？所以尽管来到这里之后环玉多次拼命庇护，她都把这些视作她的赎罪。
    夏如临看得出来姐姐并不高兴，只好把手里的点心递给她。“姐姐先吃了东西再说吧。”
    夏如幻摸摸他的头，问道，“如临吃过东西了么？”
    “当然吃过了，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姐姐。”
    “就算吃过了也要把这些点心留着，万一以后他们再不给你吃东西，至少还可以应急。”她说着只拿出了两块点心，“我只吃这些就够了，其他的还是你带回去藏好吧。”
    “姐姐……”夏如临想要反驳，无奈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只能把话又憋了回去。
    “既然你知道我是姐姐，你就一定要听我的话。”
    夏如临只有五岁，其实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家为什么会没有了，只知道原本是元宵佳节放烟火的好日子，再一转神他就和姐姐一起被关进了牢里。爹娘不见了，和他一起玩耍的小厮也不见了，他们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待了很多天，舅舅带姐姐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她雪白的额头上多了一个难看扭曲的黑字。从那时起，姐姐也变了。
    后来他们千里迢迢从余杭来到洛阳，一路上受尽风霜，任人欺辱。以前爱笑的姐姐脸上只剩下痛苦的忍耐，而他也终于明白他失去了一切，身边剩下的只有姐姐。至于爹娘是否健在，如今身在何处，已经不再是他关心的问题。取而代之的，是今天能否填饱肚子。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环玉每天都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他们送上一两样食物，只是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淤痕。直到来到洛阳宇文化及的府中，环玉成为了他的妾室。
    “是如临回来了吧。”
    府宅边缘的小院里，环玉一身鹅黄色的罗裙正巧打开门帘看到院子外衣着单薄的夏如临。她笑着朝夏如临挥了挥手，“如临快进来吧，外面还是有些冷的。”
    遣了身边的丫头出去干活，环玉忙把一件新做的衣服套在夏如临的身上。看他想拒绝，她只好按着他的肩膀问道，“环玉姐姐之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么？”
    他摇摇头，却还是不敢接受。毕竟他已经清楚了自己目前身为奴仆的身份，他是配不上这样的好衣裳的。
    “如临，你姐姐已经拒绝了我的好意，难道你也要这样学她来伤我的心么？难道她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成为那个人的妾室么？”环玉说到此处，倍感伤怀。
    她知道夏如幻和夏如临不同，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双亲死在宇文化及的手中，又为了能和弟弟在一起接受柳连淮安排的黥刑。明明只有八岁，却尝尽了人世间的苦楚。虽然后来她竭尽全力向宇文化及争取将他们二人都留在她的院子里生活，可夏如幻偏偏不领她的情，她只好留下夏如临多加照拂，至于夏如幻跟府上其他的奴仆没有什么区别。
    “环玉姐姐，其实姐姐她……不是真的想要伤你的心。”夏如临细细绵绵的声音抚慰着环玉心上的裂痕。
    “我知道她只是承受地太多，不过没关系，她最在意的就是你了，只要你生活的好，我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爷夫人。”她说着已经为夏如临穿好了新衣，“今天晚上宇文大人要设宴款待一位裴大人，我也要去。如临就穿着这身新衣陪我一起去吧。那宴会上有不少好吃的东西，你多拿些等宴会散了就给你姐姐送去好不好？”
    夏如幻端着一盆清水回到正堂的时候，正好遇到管事的徐妈妈。她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双眉又粗又硬，冲天直挑。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却难掩衰老，脸上的脂粉厚厚地盖了一层，嘴上抹着大红色的胭脂，倒像是故事里的夜叉婆。
    她一看到夏如幻便皱起眉头，厌恶地嘁了一声。“你又躲到哪里偷懒去了，这屋子里这么多工夫几时才能做完？”
    “徐妈妈，我刚才不过是去换了盆清水，花瓶和摆设已经擦得差不多了。您来这里还有什么吩咐么？”
    徐妈妈这才仔细看了一圈，屋子里的确是一尘不染干净整洁，虽然她很不喜欢这个贬作奴婢的官家小姐，但她做起事来确实不曾含糊过。
    “手脚麻利些，今晚宇文大人要宴客，你做完了这里的工夫就快点去厨房帮忙吧，不要让我看到你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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