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江湖录》第一二一章 倔强少年

    中伏还未过去，午后的烈日出奇地毒辣，就连空气也是热烘烘的，让人仿若置身一个庞大的蒸笼里。(书屋 shu05.com)
    无夜城的门口，跪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但他还是挺直了后背，纹丝不动。
    萧错翻身下马，门口的守卫也自然地上来牵马。
    将缰绳递出，萧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都是这样，每天一大早就来了，非要投入无夜城拜师学艺，撵也撵不走，城主说让他吃些苦头他就会回去了。”
    萧错示意守卫先去拴马，自己则在少年面前蹲下，轻声道：“回去吧，这样是没用的。”
    少年大概是因为缺水，嘴唇早已干裂发白，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倔强地道：“无夜城不收我，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萧错不禁摇了摇头，刚巧龙跃浪也从府中走出，对那少年道：“你先起来，随我进去。”
    少年瞬间喜笑颜开，若不是跪久了腿麻差点没站稳，只怕是还要蹦起来表达他的兴奋。
    萧错同龙跃浪一起，领着那少年进了前厅，九鸢送了水来给少年喝下，无奈地叹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挺倔，跪那么久也不放弃。”
    见少年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九鸢又赶紧抢过杯子，道：“够了，你渴了那么久，不能一下子喝这么多，得先缓一缓。”
    少年拉起袖子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眼里却依旧是藏不住的喜悦。偷偷瞄了龙跃浪几眼，他突然单漆跪地抱拳行礼，大声道：“拜见城主。”
    龙跃浪搀起他，给他帕子擦着汗，让他在椅子上坐下，问道：“你叫凌安？”
    “你怎么知道？”
    “我派人查过。我猜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你平安康乐，是吧？”
    “是。”
    “可你若来了无夜城，就很难实现你父母的愿望了。你还小，不明白江湖险恶，你觉得无夜城的人武功高强，看上去很威风，可你却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凶险。一旦你踏进来了，就随时可能丧命，明白吗？”
    “我会拼命练功，成为武林高手。”
    “好，那你觉得，我算武林高手吗？”
    “当然算，你的名声可大了。”
    “那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受过多少次伤吗？”
    “不知道。”
    “七次。最轻的一次，手臂被砍了一刀，流了很多血；最重的一次，一把剑刺穿我的胸口，我昏迷了两天两夜，差点没醒过来。”
    “那我就练到武功比你还要好。”
    “你听说过我二哥吗？在我之前的无夜城城主。”
    “听说过。”
    “那你应该也知道，就在去年，他被人杀死了。他的武功比我强很多，在江湖上打得过他的人很少。还有我姐姐，她的武功也很厉害，但是她已经失踪一年多了。我的父亲，更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可他受过的伤，比我还要多，甚至他的左臂，也被人砍了去。你说，武功要高到什么程度，才能确保自己不受伤不丧命？”
    少年低头不语，龙跃浪拍拍他的肩，轻声道：“知道吗？我很羡慕你。你有疼爱你的父母，有天真可爱的妹妹，生活虽平淡，却不用担心会不会有人来寻仇，会不会被人算计，家人出了远门还能不能活着回来。除了我们龙家人，每一个投身无夜城的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非已走投无路，绝不会卷入这些江湖是非中。他们都很希望能像你一样，有一个完整的家。而且就算是我们龙家，有兄弟姐妹互相扶持，却也早已支离破碎。一年前得知我二哥去世、姐姐不知所踪的时候，我的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苍老了十几岁。你仔细想想，如果哪天你出了事，你的父母会如何伤心欲绝？你的妹妹没有你的保护，被人欺负怎么办？”
    他这一番话，倒是又让萧错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无夜城的这些灾难，不都是他造成的么？
    也不知大厅里的寂静持续了多久，等萧错再次将目光投向凌安的时候，看到的已不再是刚才那个志得意满的少年。
    此刻的凌安红着眼睛，搓着衣角，正直直地盯着地面出神。
    “还想喝水吗？”龙跃浪把杯子递上，凌安却一动不动。
    九鸢笑道：“是不是我们城主吓到你了？别害怕，他这人说话就这样直来直去的，其实来无夜城也没那么恐怖，不见得每天打打杀杀的就会死，你看我这么多年了虽然受伤无数，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比我隔壁屋那个断手断脚的强多了。”
    凌安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九鸢，愣了片刻后突然接过碗一口气把水喝个精光，然后低声问道：“是不是除了无夜城，别的帮派也是这样？”
    “是哪样啊？”九鸢戏谑地看着他，“你是说断手断脚啊？那当然不一样，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断手断脚的，也有的是被人削了鼻子割了耳朵的，或者就是弄瞎眼睛的，不过这些都还算不错啦，至少没掉脑袋，要是脑袋被人削了，那就真的没救喽。”
    看九鸢说得眉飞色舞的，把凌安吓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龙跃浪只觉无奈又好笑，一口气没上来便又咳嗽起来，等九鸢掏出手帕给他递上的时候，他手中已有几滴鲜红的血，凌安更是惊呆了。
    “你看，我这个武林高手也是一身病痛，人家都说我活不过三十岁，我就快二十七了，你要是跟了我，恐怕没多少好日子可过。”
    凌安依旧不吭身，龙跃浪又接着道：“你先回去吧，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方才的问题，如果你真的愿意把你这条命赌上，愿意让父母每天为你担忧，那你再来找我，我保证，一定收下你，还亲自教你武功，你看如何？”
    凌安点点头，转身向门口慢慢走去，步伐虽慢，却很坚定，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他的背影，九鸢喃喃道：“什么鲜车怒马快意恩仇，也就小孩子还羡慕这些，真正的尸居余气白骨露野，他最好这辈子也不要看到听到，更不要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