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江湖录》第一零五章 面具之下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黄麟宗，京城三大帮派之一的黄麟宗，竟然在一夕之间倒下了。
    这消息对任何人而言无疑都是十分震惊的，甚至许多人都不敢相信。
    可事实就是真实得可怕，再大的江湖帮派，终究也只是平民百姓，又怎么可能敌得过朝廷？
    黄麟宗借着旱灾施粥毒害无辜百姓，朝廷查办之时所有帮众恶意拒捕，甚至伤及官兵，大放厥词……
    然后，一顶造反的帽子就这样扣了下来。神策军奉命追捕黄麟宗乱党，许多帮中有身份的人被捕甚至被杀，而那些普通的帮众，侥幸躲过追捕的，也都纷纷逃离了京城，不知所踪。
    黄麟宗宗主孙骥之，自杀了！
    那样一个连萧错都佩服的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自杀了，这个结局，更是让人不敢相信。
    当然，比黄麟宗覆灭的消息更让人吃惊的，便是朱雀宫正式进驻京城，确切地说，是朱雀宫取代了原来的黄麟宗。
    虽然都是源于山海帮，可这些年朱雀宫的实力完全不可与黄麟宗同日而语，如今突然发生这样重大的变故，只怕没有人不震惊。
    无夜城的花园里，随涯正和赤霄阁阁主凌古并肩坐在檐下。
    这两个都戴了面具的年轻男人，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很低沉。
    凌古道：“听说上次追忆中毒的时候，你去朱雀宫见袁珣了，你告诉他你的身份了？”
    “嗯。”
    “和他谈得怎么样？”
    随涯摇摇头。
    凌古又道：“那今日呢？你得知朱雀宫进驻京城的消息，也跑去见他了，又如何？”
    随涯依旧摇头。
    凌古沉默了一阵，突然笑道：“其实想来也挺可笑的，当年我父亲背叛了山海帮，还参与杀害你爷爷和父亲，可如今我们都扎根无夜城，我和你还成了兄弟。袁珣的父亲一直忠于你爷爷，曾经还带着袁珣冒死前去救你们，后来又忍辱负重试图重振山海帮，袁珣和你小时候更是最好的朋友，可如今，你们似乎成了陌生人，甚至是敌人。”
    随涯也叹道：“是啊，世事总是难料。”
    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萧错不禁顿住了脚步，回头打量着凌古。他虽然半边脸都被遮住了，可细细看下来，萧错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凌古，姓凌，他又说他的父亲曾经背叛了山海帮，还参与杀害随涯的父亲和爷爷，那么他难道是……
    凌古似乎看穿了萧错的心思，起身笑道：“没错，我就是玄武宗宗主凌飞的儿子，萧大哥是不是觉得很吃惊？”
    见他如此坦然，萧错便也走近他二人，笑道：“确实没想到你的身份会是这个，不过……倒也不难明白。当初玄武宗是被黄麟宗击吞并的，孙骥之孙宗主素来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想必也没伤害无辜，你会活着，并不稀奇。”
    凌古道：“虽然玄武宗是被他所灭，可我却不恨他，我父亲临终前也说过，江湖杀伐，成王败寇，向来如此，何况他当初背叛山海帮、杀害沈家人在先，有此结局，也没什么好怨的。”
    听着凌古平静的语气，萧错突然感叹道：“我越发觉得，无夜城里，真的是卧虎藏龙，好像……有很多对世事看得透彻的高人。”
    凌古自嘲地笑笑：“哪是什么高人？不过都是一些不想再以真面目示人的无奈之人罢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萧大哥，孙骥之孙宗主自杀的时候你也在场，他当时，可有说过什么？”
    萧错有些不解地看着凌古，凌古便又笑道：“没什么，就是好奇想了解一下，当年我父亲，也是在得知玄武宗已无回天之力以后，选择自刎而死的。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孙宗主，在我心里，都是值得敬佩的英雄。”
    “孙宗主他……他的确说了一句话。”萧错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孙骥之死的时候，萧错确实在场。确切地说，是在他和龙追忆进了黄麟宗总堂，见过了孙骥之以后，他才自杀的。
    那时候的黄麟宗，已经背上了谋反叛乱的罪名。
    其实以他们的武功和江湖手段，就算敌不过朝廷，但反抗之力还是有的。他们完全可以杀出重围逃离京城，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可惜却没人这样做。
    萧错和龙追忆到的时候，除了被官兵抓到和杀害的，黄麟宗其余普通帮众都已经四散逃亡了，可孙骥之和五个堂主还在。
    他们正安静地坐在大堂里等着王守澄的人到来。
    他们看上去是那般威风凛凛，镇定坦然。
    见到龙追忆，孙骥之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终于来了。”
    龙追忆的心情显然极为压抑，她只是轻声答了句：“我是来了，可我并不想来。”
    孙骥之笑道：“但你没有选择，不是么？”
    他的目光，就像是能看透世间所有的一切。他的笑容，在这样的情景下竟然还那般平静而温暖。
    将目光移到萧错身上，孙骥之又笑道：“我一个身份卑微的平民百姓，临死前能有朝廷一品郡王前来送行，值了。”
    这是萧错内心极为无奈的一次，就如那晚雪夜在平川王府，面对着王守澄的拉拢，他心里无比愤怒，却又不得不微笑着应承。
    此刻的他，就算心里再不愿，也不能说任何不该说的话，即便那些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孙骥之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从我不愿意为阉党效命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了。不过，我不后悔，只是害我这班兄弟跟着我受累。”
    那五个堂主，自然是不认同这种说法的。他们说，他们愿意。
    所以在萧错面前死去的，不是孙骥之一个人，而是，连同孙骥之在内的整整六个人。
    在他们死前，龙追忆说，她可以帮他们，无夜城可以让他们有个藏身之处。
    可是他们拒绝了。
    拒绝的原因，其实谁都清楚。
    他们不想连累无夜城。
    孙骥之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此生最大的错误，便是被同一个女人所累，而且，还是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