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江湖录》第五十七章 正式入住

    雪越下越大，也不知何时才会停下。
    萧错跪在佛堂外的院子里，膝盖和小腿早已全都没入雪中，脸上也无半分生气，可他还是挺直了腰板，纹丝不动。
    兰姬早已给他披上厚厚的氅衣，却又被他弃于一旁。与其说他这一跪是孝心与恳求，倒不如说是在赌气，和那个十三年来从未给过他半分关爱，却突然莫名其妙阻止他完成大业的人赌气。
    兰姬在廊下不停地踱着步，看着雪中倔强的身影，再看看佛堂那扇关得死死的门，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自作主张推门而入。
    萧错看到兰姬进去后又合上了门，也听到门内母亲的声音传来：“你来做什么？”
    “有些话，想与夫人谈谈。”
    “你不必为他说话，这是我们母子之间的事。”
    然后萧错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他不知道是她们二人都沉默了，还是她们故意压低了声音，他也不可能去贴近佛堂窥探里面的一切，所以院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许久之后，佛堂大门缓缓打开，容南星怔怔地看着萧错，道：“你起来吧，想做什么……你自己去做，我……不再管你了。”
    萧错一时愕然，见兰姬对他母亲行了一礼便来扶他，他问道：“你与母亲说什么了？”
    兰姬道：“没什么，只是告诉她你这些年经历的一切，让她理解你罢了。”
    萧错依旧疑惑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兰姬，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么？”
    容南星缓缓道：“就算我逼你，你也不会答应我，不是么？以后，遇上什么事多听兰姬的，有她在你身边，我放心。”
    佛堂门再次关上，萧错盯着搀着自己的兰姬，虽然犹疑却也没再开口。
    ——
    无夜城。
    龙追忆坐在花园亭子里，看着外面的雪景发呆。她着了一身白衣，外面又套了件白色的氅衣，与整片雪景几乎融为一体。
    萧错远远地看着她的侧颜，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会被外面那些人嘲笑为丑八怪，纵然她的姿色远不如花恋雪，可这般容颜怎么也不可能称为“丑”啊。
    在她身旁坐下，萧错才看到她摊开的掌心里，那两道刺眼的伤疤。那是当初在朱雀宫，她为他拦下韩阙刺来的那一剑而留下的，伤口虽已愈合，伤疤却永远都去不掉了。
    萧错道：“还在想朱雀宫的事？”
    龙追忆握起手掌藏住伤疤，轻轻地笑道：“曾经会想，现在，不会了。我曾一直将此事纠结于心，想弄清楚袁大哥是有目的地和我结拜，还是真诚地结拜后却背叛了誓言。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无法接受。不过后来三哥的一番话开解了我，一切，我都想明白了。”
    “是吗？他说什么了？”
    “他说，若是袁珣与我结拜的时候就有其它目的，那么我该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看清了这个人，从此与他划开了界限，不会再被蒙蔽。可若是他与我结拜的时候是诚心的，那么我也该开心，因为这世间有一个人曾真心地把我当作亲妹妹，纵然后来诸多变故，但至少当初，我们都拥有一颗诚心。”
    萧错不禁展颜笑道：“你三哥还真是会想问题，感觉他就像个修行很深的得道高人。”
    “是吗？”龙追忆也笑了起来，道，“我看你脸色也不好，是不是也有什么烦心事？倒不如说出来让我为你解解惑，若我不行，那还有我三哥那个得道高人呢。”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和我母亲之间的一些误解罢了，我们太多年没在一起生活了，彼此之间……很生疏，也互相理解不了。”
    “父母终究是父母，这世间与我们最亲近的，永远是他们，所以不管有什么样的问题，都多点耐心，尽力去化解吧。”
    萧错笑道：“这番话好耳熟啊，当初我在无念酒馆也听岳姑娘说过，她说是你跟她说的。”
    “她竟然也会跟你说这些话吗？”
    “我当时也很奇怪，不过后来想想，人都是会变的，她变了一些，也没什么稀奇的。”
    “是啊，从我认识她到现在，她确实变了很多。一开始的时候她不爱说话，更不擅长撒谎，却还要骗我关于她父母的事，不过后来她又跟我说了真话。其实我并不在意别人是否对我撒谎，谁都会有苦衷，不是么？她虽然身份神秘，但我知道她不会伤害我的家人，这样就足够了。”
    看着她平静的笑容，萧错不禁在想，她真的从未怀疑过残月的身份吗？
    “为何这样看着我？”
    萧错笑笑，道：“有时候觉得你说话不像……不像我从前以为的你。”
    “你从前以为的我？不就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龙追忆么？我说过了，那也是我啊，你可别被我的表象给迷惑了。”
    说罢她自己也笑了起来，轻声道：“只是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更能明白而已。就拿父母这件事来说，你应该也听说过，我与哥哥姐姐们，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他们的母亲是当年艳冠江湖的大美人，所以他们个个风采不凡。
    “而我……我的母亲是谁，我也不知道。只是常听外面的人笑话，有说我母亲和我一样是个丑八怪的，有说我母亲是个又脏又臭的乞丐的，也有说我母亲水性杨花跟别的男人跑了的，甚至还有夸我母亲明理的，因为他们觉得，我父亲这样的阉党走狗就该被抛弃。
    “外面实在有太多不堪入耳的传言，我不在意，可也羡慕别人有母亲，所以，我只是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珍惜眼前的亲情罢了，我得不到的，别人却拥有，在我眼里，可能比在他们眼里还要珍贵。”
    萧错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才安慰道：“但你有疼爱你的父亲，还有……还有你三哥，还有无夜城那么多人，不是吗？”
    他本想说四个哥哥姐姐，可一转念才想起，已经没有了。不知不觉地，他又悄悄看了眼左手掌心里的疤痕。
    龙追忆笑道：“是啊，我还有很多疼爱我的亲人，我好好珍惜他们就够了。你也一样，无论如何那是你的母亲，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都该去解决，你若是暂时不想面对，从现在起就可以住在无夜城，等你想清楚了又再做打算。”
    见萧错依旧沉思着不说话，龙追忆起身道：“你的房间我早让人给你收拾好了，跟我来吧。”
    萧错跟在她身后，问道：“你父亲……他没说什么吗？”
    “二哥的的后事办完以后父亲就离京去游历江湖了，我中毒时他曾回来过，不过见我没事又走了，他现在只一心一意到处寻找姐姐的下落，已不再过问无夜城的事，所以，我和三哥可以做主。”
    提到花恋雪，萧错又不自觉地乱了脚步。
    到了花园南边的阁楼，龙追忆道：“这里你上次来过了，南边这些阁楼都是男眷居住的地方，最右边那间是药房，专门给九鸢研究医理药材的，你就住楼上那间吧，那里一直没人住。”
    萧错抬头看了看二楼最右边靠近楼道的房间，笑着点点头：“多谢。”
    龙追忆继续介绍道：“药房旁边就是九鸢的房间，有什么伤病都可以找他，往左是我三哥的房间，再往左住的是我大哥，然后……”她顿了顿才道，“最左边那间是书房，你随时都可以用。”
    从她细微的表情，萧错已经猜到了个大概，道：“书房右边那间是你二哥的房间吧？”
    “是啊，虽然人不在了，不过我们也常会进去打扫，人就是这么矛盾，一边想要丢掉所有关于他的东西，怕触痛伤口，一边……又舍不得抹去他存在的记忆。”龙追忆自嘲地笑笑，指着楼上继续道，“从你的房间往左数，住的分别是江陵、琴隐和随涯，你和他们也早就认识了，以后自会慢慢相熟的。”
    看着龙追忆很自然地为他介绍着一切，萧错不禁问道：“如此仓促甚至是可笑的亲事，你都可以这么平静地对待么？无夜城这个地方，不知有多少人一直都在盯着，而我这个陌生人突然就这样住进来，还是那种……那种听上去就很滑稽的原因，你，你们，就这么欣然接受？”
    龙追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我是个被人抛弃的人，也是江湖上的笑柄，连你都不在意这门亲事给你带来多大影响，我又何必在意？更何况我们也没反抗的能力，不是么？其实我从未把这门亲事放在心上，无夜城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个人小事，所以，我们也只当是邀请了我的救命恩人来家里做客而已。”
    “救命恩人。”萧错低低地呢喃着，看着面前这栋矗立在白雪中的小楼，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龙追忆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好了，这边的情况你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其实无夜城没外面传的那么神秘，这里面的布置，一目了然，别人以为藏着什么神功秘籍的地方，只是我们日常居住、玩闹的场所而已，这里面，没有秘密，更没什么禁地，除了女眷居住的北楼二层，其它任何地方你都可以随意去。”
    萧错笑道：“不是吧？外面不是传这里戒备森严，机关重重么？”
    “机关？”龙追忆嗤嗤地笑着，道，“我大哥是擅长机关暗器，但无夜城里老老少少那么多人，若真如外间传言那般布置了许多恐怖的机关，那我们自己也得到处防着，这样生活起来多累啊。”
    顿了一会儿她又认真道：“不过戒备森严是真的，以后你会见到许多和随涯一样戴着面具的护卫队，他们平时都藏在暗处，但若有敌人进入，一定逃不脱他们的手心，所以王守澄让你住来无夜城也确实有他的道理，在这里，就算韦元素出动手下所有的高手，也不能接近你半分。”
    萧错暗自在心里惊叹，从他进门到现在，根本没察觉到有什么护卫队，看来无夜城的防守，确实是非常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