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江湖录》第二十八章 人性人心

    普济寺的住持和长老相继遇害，平日里主事的玄心玄清也葬身火海，突然间没了主心骨，所有事全都乱作一团。(书屋 shu05.com)最后还是玄明自告奋勇地站出来，率领众寺僧为恩师上善大师处理后事。
    众人在正殿送别完上善大师，刚回到后院，便看到龙追忆捂着手臂跌跌撞撞地从偏院方向走出，一路留下不少血迹。
    无夜城三人冲在最前面扶住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龙追忆脸色惨白，断断续续地道：“冥王庄……冥王庄的严隧和闭月宫的花清蝉联手暗算我，千劫引被他们抢走了，三哥，快去追，快把千劫引追回来。”
    无夜城三人尚未作出反应，身后的众多江湖人士便已迅速返身，往龙追忆示意的方向追去。
    看着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消失了大半，萧错站在一旁紧紧盯着龙追忆的手臂，虽然受了伤流了很多血，但这样的伤口不至于让她虚弱至此，再看无夜城三人只顾紧张她的伤势，完全不理会抢东西的人，萧错瞬间了然。
    从袁珣上前询问龙追忆的伤势，到白虎帮、柳缇坞、黄麟宗等未前去追踪的人逐渐散去，萧错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一个劲地傻笑。
    杨穆风道：“萧公子没事吧？”
    萧错笑笑：“那可是传闻中的绝世武功千劫引，两位也不去追？”
    杨穆风笑道：“我兄妹二人向来对什么绝世武功不感兴趣。”
    萧错耸耸肩：“是啊，绝世武功有什么好玩的？”
    杨柔嘉道：“可我看你的表情很奇怪，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不过是突然觉得这里景致不错，让人豁然开朗。”萧错缓缓抬起左手，看着那个永远也去不掉的、被火灼伤的疤痕，喃喃道，“原来自己胡思乱想了那么久，差点把自己逼疯，呵，真可笑。”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杨柔嘉皱了皱眉：“他在说什么？好奇怪。”
    杨穆风也只能摇摇头。
    ——
    黄昏时分，龙追忆所在的偏院里，赵阡阡再次和她争吵。
    赵阡阡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吗？死了那么多人，你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龙追忆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淡淡地道：“不觉得。”
    “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
    “我一整天都在这间房里没出去过，怎么成了我害死他们了？”
    “若不是你用那本假的千劫引骗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出事？”
    为寻赵阡阡而来的萧错大步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赵阡阡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臂，指着龙追忆气冲冲地道：“就是这个女人，她故意受伤，故意让别人抢了假的千劫引，害得那些人自相残杀，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她说的这些，萧错早在看到龙追忆手臂伤口的那一刻就想到了，不过他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
    赵阡阡道：“她自己告诉我的！”
    萧错不解地看着龙追忆，龙追忆却笑道：“你的赵姑娘真是单纯可爱又善良，我要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她的。”
    “呸，谁要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喜欢了？”
    “恶毒的女人……”龙追忆还是低低地笑着，“是啊，恶毒的女人，萧公子也觉得那些人自相残杀是我的错吗？是我害死他们的吗？”
    萧错定定地看着她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笑容，缓缓道：“是不是你害死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哦？那看来萧公子也和赵姑娘一样，是来为那些死了的人讨回公道的？”
    “讨回公道不敢说，我只知道仅半天的时间，冥王庄、闭月宫、黑旗堂、赤沙帮、独步山庄、瑺山堂、炬擎帮等十余个帮派前来参加浴佛大典的人，全都死伤惨重，这一切都是因为一本假的千劫引，龙姑娘觉得，这事和你有关吗？”
    “那按萧公子的意思，是我逼他们去抢千劫引的？严隧和花清蝉联手暗算我，也是被我逼的？或者你觉得，我不该给他们假的千劫引，而是该给真的？那给了真的又如何？他们就不会受伤不会死么？还是说我无夜城从一开始就不该有千劫引这种东西？”
    她的语气并不尖锐，甚至一直面带笑容的她说出来的话也很温和，可萧错却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噎到一般，愣愣地看了她半晌，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阡阡道：“你不把东西给他们就没事了。”
    “赵姑娘说得真好听啊，看来今早你是没见到那些人是如何逼我的，或者该说，你觉得我们这种阉党走狗，遭遇什么都是活该，对吗？”
    “我……”
    赵阡阡还未说完，萧错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这一刻龙追忆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刺眼，竟让萧错有些手足无措。
    到了院子后面的小山坡上，萧错才停下脚步，安静地坐到地上。
    赵阡阡似乎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事，只是一边摘了花来随意把玩，一边自顾自地说道：“我爹说他准备明日一早就启程回润州了，你说我是先跟他回润州，还是跟你回京城呢？”
    看萧错毫无反应，她猛地推了他一把，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普济寺的变化太大了，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啊，真的发生了好多事，太可怕了。”
    “今天他们追出去抢千劫引的时候，你也在场，是吗？”
    “是啊，也不知道那千劫引有什么好吸引人的，那么多人去抢，还打得头破血流，搞不懂这些人。”
    “那你父亲也对千劫引不感兴趣吗？”
    “我不知道，不过从小他就告诉我，千万不要凑热闹，尤其是凡事不能冲在前面，越在前面的越危险，我猜就是因为这样，他今天才不许长河帮的人动手吧。”
    “你父亲还真有趣。那其他人呢？为何死伤的都是一些小门小派？像青龙庄、三元帮、金刀白马盟这些全都没事？他们也没抢吗？”
    “你为何一直问我这个？你要是好奇当时就该跟过去的。”
    萧错苦笑道：“跟过去有什么用？虽然答应了大师，但我根本毫无办法，等事情发生了再跟过去，即便跟他们说明真相，也没人会信。”
    赵阡阡微蹙着眉：“你在说什么？”
    “没事，继续刚才的问题，那些大帮派的人为何也没抢千劫引？你知道吗？”
    “青龙庄和三元帮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金刀白马盟。”她突然一脸得意地看着萧错，道，“那个夏侯煊当初在梁恩义家里打伤了我，我恨死他了，所以一直悄悄盯着他，想找个机会报仇，没想到真让我逮到了。”
    “你发现了什么？”
    “今天那些人为了假的千劫引乱作一团的时候，我就悄悄地靠近他，假装看戏，他竟然也没防着我，还很得意地跟他身边那个闷头闷脑的家伙说，说什么……”
    “他跟薛傲说什么了？”
    “原来那个闷头闷脑的家伙叫薛傲啊。”赵阡阡拄着下巴努力回想着，缓缓道，“夏侯煊说其实不能执行原计划是好事，就是要姓韦的不如意才会重用他，还说什么这次他要立一个大功，铲除敌人的左膀右臂，看姓韦的还能说什么。反正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笑得可讨厌了。”
    “那个闷头闷脑的薛傲说过什么吗？”
    “好像说了，我不太记得了，等我想想，他说……他说……我想起来了，他说姓王的和姓韦的暗地里都想除掉对方，比起一网打尽那些不听话的，更喜欢把对方听话的连根拔起。”
    听了这些，萧错终于能把此次事件的始末大概理清楚了。
    王守澄和韦元素合作，想借助浴佛大典铲除未归附他们的江湖帮派，夏侯煊极有可能就是与玄心玄清合谋的人。
    可是被毒药控制的上智大师宁死也要阻止他们。夏侯煊知道经书不翼而飞，原计划暂不能执行，他又急于向韦元素邀功，便杀了上善大师再嫁祸龙追忆，引众人合力对付无夜城。
    然而无夜城棋高一着，只用一本假的千劫引就引得各帮派厮杀，到最后江湖七大帮派一个也没损失，反而是那些野心大过实力的小帮小派轻而易举就上钩了。
    “能成为大帮派，自有他们的道理，小小的离间计，又岂能对付他们？无夜城应该也早猜到这点了。至于宫里那两位，虽然利用对了人性，却也猜错了人性，上智大师乃得道高僧，怎么可能轻易妥协呢？”
    听着萧错的低语，赵阡阡道：“你说什么？”
    “我说，有些人自以为能算计人心，可他们忘了，人心才是最难算计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萧错摇头道：“不懂最好，懂太多了会觉得这世间很阴暗。”
    “我发现你今天很奇怪。”
    “有吗？那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放下了一个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现在觉得很轻松。”
    “什么石头？你被人追债还是被人追杀？”
    萧错又被她逗乐了，笑道：“不是追债也不是追杀，而是我之前以为有些人是坏人，后来又一直莫名其妙地怀疑他们是好人，尤其是那天晚上知道了一些事情后，我还是不敢断定他们就是坏人，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你能断定他们本来就是坏人了，是吗？”
    萧错脸上的笑容又渐渐凝滞，无夜城利用千劫引挑拨离间，是因为找不到经书，才换一种方式执行原来的计划？还是因为被逼急了才以此来反击？若是他们能想到用假的千劫引，那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告诉玄心玄清用假的经书呢？浴佛大典的阴谋他们事先究竟知不知情？
    “你又怎么了？”
    萧错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看着赵阡阡悠悠地道：“我觉得，我疯了，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