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
上海。
三月十九日宜嫁宜娶。
华山路陆府内,张灯结彩,红绸高挂,热闹非凡。
“哎,你说前些日子陆家少爷可是刚传出和宁大小姐的事,怎的三月不到,就和这不知哪来的裴小姐结了亲了呢。”一宾客问道。
一旁的人听了,赶忙上前一步,窃窃道:“这可不是说吗,不过我听说啊,这裴小姐,原是杭州一书香门第出生,清朝时,也算是清流一派,受的是旧式教育,不过,这倒是陆老爷子恰恰看中的了。”
“这倒是,陆老爷子本就是前朝大儒,虽说如今不同往日了,但毕竟这昔日的身份还摆在那儿,想给陆少爷找个旧式女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是啊是啊,可宁大小姐……”
“好了,可快别说了,新人都进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陆老爷子和陆老太太在堂内落座,一对新人着了大红喜服,各牵着红绸的一端,缓缓走入堂中。
只见新郎身姿挺拔,面目清秀,可清秀之中,又带了七分刚毅,两分疏离。
新娘头上盖着红盖头,虽看不见容色,可在众人眼中,也是宁静婉约之人。
两人在堂中站定后,喜婆在一旁高声说道:“一拜高堂……”
话音还未落定,只见一女子从门口径直走入堂中,一边走还一边笑着说道:“陆老爷子,陆老夫人,之冉来晚了,还请二位莫要怪罪才好。”
来人便是众人口中的宁大小姐,宁之冉。一身红色旗袍,长及膝下,衣领只半寸高,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宝石的纽扣成套,后背镂空,只以蕾丝轻掩,更衬得身姿玲珑,肤白胜雪,脚踩一双英式高跟鞋,裙角随着走动颤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一抹红唇轻轻扬起,更显得格外妖娆。
随着她走近,周围的宾客无不开始窃窃私语,宁小姐,宁小姐的谈论声,也慢慢清晰起来。
可宁之冉仍然像听不见似的,缓缓的,走近陆老夫人身边,说道:“老夫人,您不会怪之冉吧。”
还未等陆老夫人开口,便听见一声,“你怎么来了。”那声音虽轻,可却足以让宁之冉听见,其中夹杂着疏离,疑惑,还有,慌乱。
那声音,便是来自这场婚礼的新郎,陆执清。
宁之冉看着这满堂的红色,心中只觉讽刺,看也不看陆执清,只是望着他与新娘之间,牵着的那根红绸,说道:“老朋友的婚礼,我哪有不来的道理,怎么,不欢迎我?”
“怎会,宁大小姐可是宁财政长的妹妹,能来参加婚礼,已是让我陆府上下蓬荜生辉,又怎会有怪罪之说呢?今日府上略施薄酒,还望宁小姐莫要嫌弃,留下来观礼吧。”陆老夫人连忙说道,“吉时到了,开始吧。”
“慢着,虽说吉时不可耽误,可之冉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老夫人一番。”宁之冉大声说道。
此时陆老夫人已有几分薄怒,可碍于人前,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不知宁小姐有何疑问啊。”
宁之冉轻轻一笑,猛的一回头,死死得盯着陆执清,说道:“陆老爷子乃是前朝大儒,是最最懂得礼数周全之人,只是今日……”只听其稍稍停顿,啧啧两声,“哪有正妻还未过门,就迎娶妾室的道理啊。”
只见其微微低头,又缓缓抬起,却仍是盯着陆执清:“陆公子,你说是不是,你娶的,到底是正妻,还是妾室啊,嗯?”
恰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老爷子却出声了:“宁小姐怕是误会了什么,今日是我儿大婚,迎娶裴小姐,为正妻。”
听了这话,宁之冉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一旁一直未吭声道新娘,说道:“裴小姐?我只认识南京的裴小姐和北京的裴小姐,就是不知道这是哪位了。”说着,就一把掀起新娘头上的红盖头。
一阵惊呼后,红纱落地。
只见那红纱下,素白的脸庞,姣好的面容,轻轻勾勒的柳叶眉,更衬的那双眼睛明亮动人。只看她微微一福身,行了个旧式的礼,绣口轻吐:“宁小姐说笑了,妾身裴宛,母家乃杭州人士,实在比不得您刚才提的那两位小姐。”
宁之冉一双凤眸,轻轻眯起,又往裴宛身边走近一步,轻轻说道:“哎呀,裴小姐,对不起了,掀了你的红盖头,原谅我从小受的是西式教育,不懂这些规矩,不过……”只见其又往裴宛身边逼近几步,几乎是贴在了她的耳边,说道:“听说婚礼上,若是新娘被掀了盖头,婚姻可不得圆满的!”
说完,就退到一边,只是静静笑着。
裴宛轻轻一笑,也上前一步,道:“宁小姐不知道这些规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妾身受的虽是旧式教育,也知道有些说法,不可全信,且妾身一直以为,婚姻之事,只在人为,而不在天命。”
霎时间,堂内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看着宁之冉与裴宛二人。
而陆执清,却只是盯着宁之冉,死死得盯着。只是听见裴宛那句“只在人为,而不在天命”时,稍稍闪了神。
这时,一声拍案声响起,只见陆老爷子忽的站起身来,厉声说道:“宁小姐今日能来,本是我陆府大幸,我陆某备下薄酒几杯,还请宁小姐在一旁观礼,却不想宁小姐三番五次的刁难,今日是我儿的大喜之日,实在耽误不得,恕陆某无礼,来人,送客!”
话音刚落,一旁的管家便向宁之冉走去。
可还未等管家走近,只见陆执清一手拦住管家,目光却落在陆老爷子身上,薄唇轻启:“宁小姐乃是我旧友,若她今日走了,这婚,也就没必要了,您说呢,父亲!”
陆老爷子一对剑眉瞬间扬起,眉头紧促,一只指着陆执清的手,也颤抖着,可最终,还是握成了拳,缓缓放下,扬声说道:“宁小姐,是陆某唐突了,还望莫要见怪,管家,给宁小姐搬把椅子来,坐着观礼。”
宁之冉看向陆执清,只见其对着她,轻轻得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低头思索良久,再抬头时,已是红唇轻勾,笑着说道:“那便多谢陆老爷子了。”说着,便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而此时的裴宛,却无心再顾及其他,心中想的全是陆执清适才的那句“若她今日走了,这婚,也就没有必要了。”她的丈夫,在大婚当日,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世间最残忍的话,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见场面已经平息,陆老夫人连忙命人将地上的红盖头捡起,打算给裴宛重新盖上。可裴宛却一把拦住她,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就这样拜堂吧。”
说完,便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堂中那大大的红色喜字。是啊,本就不必了,这场婚姻,本就是她一人的一厢情愿,确是她痴心妄想了。
看了一眼裴宛,陆执清也点了点头,“拜堂吧。”
见两人均是如此,陆老爷子和老夫人也是无法,终是坐下宣布婚礼继续开始。随着司仪的高声唱和,虽然陆执清和裴宛两人都是无心继续,也终是拜过堂,相携进了里院。
随即,酒宴开始,而陆执清也从里院出来开始一桌桌的敬酒。
看着陆执清一桌桌的走近,宁之冉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满满的一杯酒,端起,扬起红唇,缓缓的向陆执清走去。
走到他跟前,宁之冉踮起双脚,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灿然一笑,说道:“今日我可是穿了红色旗袍哦,好看吗?”
还未等陆执清回答,她便又走近一步,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今日这婚礼已是我的极限,今晚,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空了的酒杯递到陆执清眼前,朗声说道:“陆执清,恭喜!”随即,又是一个转身,在一群宾客的错愕中,走出了陆府。
而陆执清,却是愣在了原地,脑中仍然是适才宁之冉说的那句“今日我可是穿了红色旗袍哦,好看吗。”
红色旗袍,是啊,他们曾经约好的。那日,他们在英国的一个乡下庄园中,两人躺在草地上,她枕着他的手臂,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而就在陆执清快要睡过去时,宁之冉却突然一个翻身,随即,便是一个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的浅笑盈盈。
只见宁之冉笑着说道:“陆执清,我们做个约定,若是有一天,我在你面前穿了红色旗袍,那便表示,我愿意嫁给你,如何?”
那日的他,沐浴在阳光下,看着宁之冉浅笑的脸庞,听着他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情话,近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只是看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伸手轻点她的鼻头,看着她皱了皱鼻子,笑着说道:“好啊,我竟不知道,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回想着那日的情景,陆执清又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只觉讽刺。之冉,你穿了红色旗袍,可是今日,我却注定不能娶你。
想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冉,你说,我该怎么办,之冉。
陆执清心中一遍又一遍得念着宁之冉的名字,手中的酒也一杯一杯的往下灌去,直至宾客散尽,不顾陆老夫人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仍是坐在堂中,一杯又一杯得喝着酒。
之冉啊,之冉,我知道,你就是想让我不安,让我内疚,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可是,即使我再不安,再内疚,也无法兑现当日的承诺了。
想起回国前在电话里与父亲的争吵,以及结婚前父亲对他所说的话,是啊,他与宁之冉原本就是天差地别,她是南京国民政府财政部长的妹妹,是整个上海最尊贵的小姐,全上海的交际花。而自己,只是前朝遗臣之子,虽说父亲是人人敬重之人,但终究还是无权无势,也许,父亲说得没错,裴宛确实是真真适合他的人。
可是之冉,那是之冉啊,是他真正爱慕之人啊。
想着,又是猛灌了一杯酒。终究,再多的不舍,纠结,痛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可是,酒入喉却依然解不了愁。
------题外话------
第一篇文,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收藏评论来一波,谢谢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