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6.06

    其实白方方挺喜欢上班,就是被那个贾严搅合的有点心神不灵。
    贾严这个人,不吭气的时候和陆教授还真有点像,神色很像,埋头工作的男人总是带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仿佛工作如女人一样能叫他们散发出奔流不息的荷尔蒙,致使他们甚至旁观者都沉浸在一种忘我的、投入的境界里。
    年轻姑娘的心思容易被这种冷然持重却热情奔放的境界逐渐俘获而不自知。
    多次同台手术,白方方早已亲眼目睹过这种男性的旁若无人的独特魅力——陆教授高高的个子往手术台旁一站,气势绝然,神情专注,偶尔额上有汗珠滑落,跟前的小护士就踮起脚跟挥着小手帕为他轻轻抹去。虽动作已了,然二十出头秀色可餐的小护士,眼神如波光盈盈的湖水,悠悠拂过主刀医师的俊脸,神情未尽。
    白方方每逢瞧见这形势,心里就有些作梗,她想起贾严。
    手术室里虽春意浮动,陆教授却不为所动,至少表面上毫无行动。但贾严就不一样了,人给他擦汗,他便眼眸带笑地回视,虽瞬间的短暂,却让人回味悠长。白方方暗想,还好他不是主刀医师,若以后当上了,指不定能把手术台变成风月场。
    起先,白方方觉得贾严对自己是有点意思的,偶尔调侃暧昧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也许是他自信心不足?至少白方方是这么想的。
    下一秒,她又觉得贾严对自己毫无想法,因为她发现他对工作范围可接触的已经熟识的年轻女性或多或少都有过荤色性质的调侃。
    再后来,白方方又觉得,贾严对自己还是有些意思的,好像对她调侃的次数比较多,和她说话时神色里似乎有些羞涩。
    于是白方方纠结了。
    白方方的纠结如同她脑袋上顶着的两天未洗的卷发,扯不开理还乱。
    在医院里连续呆了两天,整个人浸泡在毫无情趣的药水味里,桌上要写的病理报告堆成山,需要重新来过的又堆成小山,手术台那是得争着上的,懒一点就会把大好的磨练机会推给别人,既是同门师兄妹也是最危险的竞争者。现实情况让人无暇休息分心,而她却在偶尔累极走神的当口,揣摩贾严那飘飘渺渺的男人心思。
    白方方叹了口气,努力提起精神,使劲想了想,也许是有人试图用美男计让她丧失斗志,沉迷于桃色泡沫里,从而使她在业务上节节败退。
    想到此节,白方方牙根痒痒,抬头看窗外,阳光正好,花红柳绿,映衬着现实生活一片惨淡。转首看室内,有更为鹅黄新绿的青春美护士,乌黑柔滑的长发绾成髻掩在淡粉的护士帽里,脸色晶莹,神色婉转,诱人之深。
    忽然间,白方方在二十四的芳龄,开始觉察到自己的衰老。
    她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身边缺一个男人。这医院里,太多埋头苦做的女医生,学业耗时,工作耗力,无心打理,不修边幅,大龄单身至今。白方方琢磨着,要不还是趁年轻还过得去就找一个男人处处,总不能为了事业就放弃人生的享受。
    白方方有点思春了,她把这归结于春意正浓盛夏将至的节气。
    她在因思春而懊恼的情绪里,眼波流转,眼神儿就淌到贾严那厢去了。
    贾严手持病历,站在办公室门口和同事探讨某床病人的情况,言语稳重,态度专业。
    白方方不觉悄悄盯着他的背影研究了一会儿,估算他的身高体重三围,是否同老陆相仿。正是暗自合计的当口,冷不防对方扭过头来盯着她,贾严满脸严肃:“看什么呢?”
    白方方吓了一跳,当真不好意思起来,低头装傻写病历,不言语。
    贾严却凑过来,换了副笑模样,低声问:“方方啊,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白方方脸上没表露,心里却有点急,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很想说上一两句不怎么浅薄的话让这厮下不来台,尚未开口,却已有人替她说出来,来人道:“这个贾严,就知道欺负小姑娘,老陆就由着你们这帮小子上班的时候玩儿?”
    贾严赶紧直起身,脑袋收回去,手也收回去,却没言语,还是宜仕嘉先毕恭毕敬喊了声“师娘”。
    白方方立刻就高兴了,蹭过去,接过师娘手上的大购物袋,掏出饭盒保温杯小零食,扯开了就吃,也不客气。几人围在一块儿说笑,师娘把家里钥匙塞到白方方手里,说是没带钥匙,请她转交,又说自己出差几天,让她转告那谁,孩子送去外婆那里云云后方才离开。
    等人一走,宜仕嘉跳出来说:“你们瞧着,等会儿老陆下了手术肯定又会板着张脸。”
    丁朝东点头:“是啊,我觉得老陆越来越情绪化了,都是师娘给整的。”
    白方方不平:“那老陆也经常性在医院呆着,这和出差有什么区别呢?师娘也有工作,偶尔出差一下也没什么吧?”
    宜仕嘉点着她:“小白,你真是不了解男人,普通男人也就罢了,何况是我们这样日理万机的男医生。男医生的老婆注定是要被牺牲的,”他叹道,“还好我老婆转高干病房了,只要不忙,我会考虑娶她。”
    白方方横了他一眼:“你们这些人,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了,迷之自信。”
    贾严却在一旁瞧着她:“我不是这样,再忙的我也会娶,只要是我喜欢的……”
    白方方装作不理会,心里却有小鹿乱撞,又见宜仕嘉拿眼神在他俩之间穿梭不定,只得把头低下去,随手翻病历本。
    宜仕嘉一笑:“小白今天又狗腿了,看见师娘就扑上去,你老实说是不是想采取迂回策略和老陆搞好关系,多上他的手术啊?”
    白方方确实这么想来着,听了这话也不在意:“宜仕嘉你就别在这里装纯洁了。”
    宜仕嘉又拿腔拿调的学她:“哎呀,师娘,您终于来了,等得我们好辛苦,你又拿什么来喂我们了……”最后评价,“小白你刚才真像只小狗,萌萌哒。”
    白方方瞪了他一眼。
    宜仕嘉接着说:“嗯,以后就叫你小白狗吧。”
    白方方:“滚一边去。”
    贾严一本正经:“宜仕嘉你耍流氓。”
    宜仕嘉大乐:“你丫才流氓呢,亏你想得出。”
    白方方再也受不了,把病历本往桌上一摔:“有完没完,你们这些人真恶心。”
    宜仕嘉指着贾严:“诶,她说你恶心。”
    贾严笑笑:“那是因为她听懂了。”
    丁朝东见白方方面色通红,看不过去:“你们俩行了,适可而止,人家年龄还小呢。”
    宜仕嘉说:“年龄不是问题,听得懂才是问题。刚才我说日理万机的时候,她也有笑哦。”
    贾严歪着脑袋瞅白方方:“方方,你是听懂了吧?你以前有交过男朋友吧?”
    宜仕嘉笑不可抑:“贾师兄你又来了,是不是怎么着也要问出来?”
    白方方几乎恼羞成怒,使劲推开贾严走到一边去,随手从文件架上抽出病历夹,却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又给塞回去。她对贾严的印象总是忽好忽坏,连带着她的这颗心也忽冷忽热忽上忽下。她一时觉得再也不要理他,由他去算了,一时又赌气的想着:我现在没你经验丰富,不是你的对手,才被你忽悠的团团乱转,可总有一天,我要你贾严死心塌地的对我,哪怕我对你无意。
    年轻姑娘心思百转,终是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和女性的征服欲占了上风,心里的负气之言猛然激起了斗志,一如她面对厚重的研习资料和紧张的手术之时,常在心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不信搞不定你。
    白方方认为: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强大的。
    在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以后,她开始分析当前的形势,最后推断出造成她和贾严之间的暧昧拉锯战的原因有二:一是她和贾严在男女□□方面技能的差距,二来,贾严兴许对她有点意思,却也没有奋起直追的冲动,简而言之,就是这男的还不够喜欢她白方方。
    白方方勉强着自己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越渐中性化的随意穿着,干枯的头发,脸色疲塌泛黄,周身毫无女性荷尔蒙的影子,又怎能吸引男性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纠缠。
    白方方认为贾严是位劲敌,也许她需要一些历练才能打败他,所以她现在需要一个轻量级的对手,或者说是一个在她眼里不那么重要的,也不会往她心里无故投放小石子的男性对手,白方方幼稚而无聊的开始考虑较为合适的人选。
    当白方方再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肢体的倦怠和紧张的情绪并未在一时半刻得到缓解,以至于适才男女间的言语挑逗和她幼稚的决心也变得飘渺起来,因那些都不是现实,现实里只有身心俱疲和业务上带来的压力。
    此时她想得更多的是,今天某一床的病人家属嘲笑她只是个实习医生,因而对她的诊断工作极度不信任,不停挑刺。还有重症监护室的小病人出生十多天就被诊断出急需手术的先心疾病,而那一家子来自贫困农村。再就是,想要进这样的大医院呆下来,有门路也未必行得通,出国镀金才是必要的途径……
    纷纭的挂念将白方方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她懒散的走出电梯,隔壁左右传来家常饭菜的香味,她却没有胃口。
    邻居家的房门被人从里间打开,沈烈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来,楼道不窄,但是在今天却显出一丝拥挤的味道。白方方觉得是沈烈的个头太占地方,好在这人表面上比以前有风度,知道侧身先让她过去。
    经过他身边时,白方方闻到一股香皂味儿,以及年轻男人包裹在居家背心里的身体所散发的淡淡体味,这味道使它的主人充满活力和男性气质。白方方本不想理他,这会儿却不由抬头溜了一眼,闪过眼前的是男人坚硬却温润的锁骨,再往下,是附着纯棉薄布料的宽阔胸膛,衣衫之外,仍可见阳刚的壁垒分明的脉络舒展。
    白方方心说:“确实挺壮的,练成这样,还不是为了泡妞?”她又想起贾严,“男的都一样,都是流氓。”
    她没理人,对方也不说话。
    白方方打开自家大门,前脚还没踏进去,方华就塞了袋垃圾过来,吩咐她趁着没换鞋去把垃圾扔了。可白方方一刻也等不得,直推开方华的手,跑去沙发跟前一倒,嘟囔:“我这手矜贵着,只适合拿手术刀,老妈你怎么忍心让它做这种粗活,还有,我最烦倒垃圾。”
    沈烈下楼扔了垃圾,然后去路边打开私家车的车门。椅子上扔着一盒纸烟跟打火机,他拣起来,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歪头点燃了,深吸一口,等人爽快了以后,才从后座翻出一件T恤套回身上。
    迎面来了一姑娘,眼神往他身上瞄了瞄,收回,又忍不住瞄了瞄。
    等那女孩儿走过去,沈烈也回头正正经经打量了人一眼,心说这妞的条子还算顺溜,就是土壤还不够肥沃,即使胸挺得再高也无事于补。他发觉自己已经到了看女人更喜欢看臀部的年龄,这种现象似乎暗示着男性对繁衍有了最热烈和直接的需求。
    沈烈忽然想起适才撞见的白方方,那丫头的模样没变多少,仍和他大学毕业那年回来时瞧见的差不多。
    那年回家,沈烈做了件自觉十分荒谬而可笑的事,以至于他如今想起来仍然排斥,有时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沈烈没让自己接着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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