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42.四十二 .

    “现在的当务之急, 就是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苏雪禅道,“是前往钟山一探究竟, 还是……”
    “去钟山!”苏纤纤嚷道。
    苏惜惜也附和道:“对,去钟山!”
    这次不等苏雪禅开口, 郎卿已经抢先道:“不许胡闹!你们现在如何去得钟山?”
    苏雪禅点点头:“谁也不知道钟山现在是什么状况, 烛龙已醒,不光是四时, 这天下都要随之大乱, 依你们现在的修为, 还是太过冒险了。”
    苏纤纤不服气:“可是我们现在也不能回青丘呀!那我们能去哪里呢?”
    “而且, 我们也不可能让哥哥一个人去的,”苏惜惜冷静道,“哥哥你身体未愈,这几天消耗又多,就是刚才的地动都能让你站不稳, 我们放心不下。”
    苏雪禅叹了口气。
    他先转头对郎卿道:“郎兄, 虽然我不知你意下如何, 但是我建议你留在这里。我观你所学的神人武技, 虽然杀意满盈, 可却太过刚强易折, 不是长久正统之道。既然你已经和亲人相认, 倒不如就此居住下来, 好好调养身体, 将修炼道路扳上正轨, 更上一层楼。”
    郎卿只是沉吟不语。
    他又转头对苏纤纤和苏惜惜道:“至于你们……这样好了,我们先去找老首领,向他询问一下蚩尤鼓的事情,你们再看情况决定,如何?”
    两个小东西闻言都是一声欢呼,郎卿急道:“可这……”
    “你以为不让她们做,她们就会乖乖地听话了?”苏雪禅无奈地笑了,“管是管不住的,不如让她们仔细思索一下,认真做个决定。”
    大帐内,老首领面色凝重地盯着手中的小鼓。他将鼓轻轻放在枯如树皮的手掌上,疲惫地长出了口气。
    郎卿看着他,到底还是喊不出那声“祖父”,只是道:“您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山图给我看看。”老首领一伸手。
    苏雪禅急忙从芥子袋里掏出山图,展开了铺在老首领面前,老首领一边眯着眼睛看,一边听他们叙说事情经过和苏雪禅的推测,时不时轻轻点头。
    “你们没猜错,”他道,“这个,确实是蚩尤鼓。”
    “昔年,帝鸿氏与蚩尤大战,蚩尤击鼓以提升士气,帝鸿氏也用夔牛皮做了一面鼓与蚩尤相抗。后来,蚩尤战败,被应龙一爪剜心,身躯亦消散在洪荒大地上,将逐鹿的土地都全部浸染成了赤红色……”
    “这面鼓,就是用他的血染成的。”
    苏雪禅悚然,他震惊道:“什么,这鼓上竟然有兵主蚩尤的血?!”
    “这是蚩尤对胜利的渴望,他每一次击鼓,都将这其上的执念更加深一分……”老首领疲惫地闭上眼睛,“可后来他败了,死败涂地,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他的血中自然也沾上了他的怨恨与杀念……”
    苏雪禅还是不能相信:“可是……这么多鼓,风伯雨师又如何找到那么多的血呢?”
    老首领“嗬嗬”地笑了起来:“蚩尤……蚩尤变化神身时,顶天立地,三头六臂,铜头铁额,刀枪不入,你现在去天神看守的逐鹿原野上瞧瞧,还能闻到空气里飘着的血味……万年不化,万年不消啊。”
    “这么说……”苏雪禅恍然大悟,“他们派遣神人,用蚩尤怨气污染了烛龙沉睡的所有山系,也污染了烛龙,使它变得暴戾而危险……”
    老首领轻轻点头:“聪明,你们青丘狐,是一脉相承的通透聪明。”
    “可是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苏雪禅皱起眉头,“搅乱洪荒,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老首领也摇摇头:“蚩尤为世间兵主,战争和纷乱都是他所喜欢的……娃娃,我劝你别管这件事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圣人为何偏偏让那应龙在这时候出来?不就是要让他将功赎罪,镇压这场叛乱?”
    苏雪禅张了张口,心头骤然纷乱如麻。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放不下……
    老首领眯着眼睛,有意无意道:“娃娃,有功夫了也仔细瞅瞅自己的身体吧,不要自己不方便,还想着到处乱跑。”
    苏雪禅怔了一下,他虽然不明白老首领的意思,但还是点头道:“我明白,您费心了。”
    等到几人出了大帐,苏纤纤还记着老首领刚才的话,她对苏雪禅忧虑道:“哥哥,老人家刚才说得对,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有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了?我总觉得你的脸色又变差了。”
    “是啊,”苏惜惜道,“修炼出了瓶颈,也不该是这样的状况,哥哥去好好瞧瞧吧。”
    苏雪禅拗不过她们,只好答应道:“好好好,哥哥这就去检查一下,别担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当他在帐内盘膝而坐,静心凝神,抱元守一时,心中还是多了几分不明不白的紧张。他将心一横,神识入体,随着丹田缓缓流转周身——
    ——他蓦地愣住了。
    他的下腹处怎么多了一个东西!
    苏雪禅如遭雷殛,险些心神动荡,就此走火入魔。他勉力把持住识海,神识缓缓凑近,打着圈地观察着那团东西。
    它被完全团在一湖波光闪烁的液体里,安逸地随着波澜慢慢摇晃着,再凑近一点,已经能看清它蜿蜒如蛇的身体,蜷起的小爪子里隐约握着一颗珠子,头似驼,角似鹿,背后还生着一双稚嫩羽翼……
    苏雪禅从入定中猛然脱出,如溺水过后的人一般大口喘息。
    这分明是……这分明是!
    他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呆滞,大脑完全空白。
    “青丘九尾,多子多福,就是精炁不散的男儿,都可以为他人生育后代,”苏斓姬的声音忽然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不过,你知道就好了,倒也不用觉得太过惊讶。”
    ……黎渊是他爱上的第一个人。
    如此说来,这个孩子岂不是……是……
    他不可置信地捂住小腹,独自坐在令人崩溃的黑暗中一动不动。
    这太可笑了……
    “也许你应该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对着一片虚无喃喃自语。
    可是他一定不会允许你生下来。
    “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应该知道。”
    这是你欺骗了他的产物。
    “我觉得我应该去找他。”
    他恨你。
    “……可我爱他。”
    这个孩子健康,强壮,就在前两天,还精力旺盛地踢过他的肚子,一有时间就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自己的存在。但黎渊又是那样一个将喜怒生死置之度外的男人,他什么都不在乎了,难道还会在乎一个不在自己期望内诞生的孩子?
    苏雪禅捂住脸,将一片泪意压在掌心之下。
    ——无论如何,黎渊一定会在钟山,烛龙醒来,他不会放下这件事不管的。就去钟山找他吧,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至于到时候,他又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他苦涩地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哥哥?”帘外传来苏惜惜的声音,“你怎么样了?”
    他用尽全力,才若无其事地提高声音回道:“哥哥没事……就是太累了。”
    帘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讨论声,但他已经无暇去顾及了,过了一会,苏纤纤道:“那哥哥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找你讨论事情!”
    他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双眼。
    接连数日不眠不休的赶路,空桑城中费心费力的布置,再加上体内胎儿还在源源不绝地攫取他身体中的养分,他真得很累了,他什么都不想思考,也什么都不想顾虑,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他就这样靠在榻前,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与梦境之中。
    “醒来吧,白狐之子……”
    冥冥之中,是谁在呼唤他?
    “快醒来吧,你这纠缠了生世的苦修人……”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茫茫的白云浮浪中,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波涛,头顶是无垠广袤的太虚,而他面前,则悬挂着一对硕大无朋的眼睛。
    它们比日广大,比月圆满,高悬于苍穹之上,就如同两个监视着世界的巨大镜面,倒映出恒古至今的万千浮世。
    他猛地惊醒过来,骇然环顾四周:“我这是在哪里?你又是谁?”
    那两只眼睛看着他,空中不知从何出传来的声音浩大飘渺:“也许有人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但今天过后,他们就都会想起来了。”
    “您是烛神?!”苏雪禅一下子醒悟过来,被震惊得语无伦次,“我……您怎么……”
    “我在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你了。”烛龙的声音从天宇上传彻四方,犹如威严而不可抵抗的神谕,“当你还根植土壤,无知无觉,不明白命运在你身上加诸了什么样的重量的时候,我就已经用这两只眼睛看着你了。”
    苏雪禅已经完全糊涂了:“我……根植土壤?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烛龙却不理会他的困惑,只是自顾自道:“如今洪荒大劫又至,我亦被人唤醒。蚩尤怨气强盛霸道,我未曾防备,正中某些人的下怀,现下只能勉强维持一点清醒。”
    苏雪禅也只好跟着问道:“那您呼唤我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烛龙道:“这一战,我与应龙避无可避,九天金仙五衰在即,若没有应龙,这世间无人能阻挡住我。可此战之后,蚩尤便会降世,是我为他拖延出了足够的时间……”
    “届时,应龙重伤未愈,仙人相继沉睡,纵是帝鸿氏重新下界也无法力挽狂澜,唯有任由蚩尤在此肆虐。”
    苏雪禅听得事态紧急,但就是不明白烛龙叫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明白它先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远方的长风裹挟无边流云奔涌不休,他站在天地间的风起云涌之中,仰头看着烛龙的日月双目。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烛龙道:“也罢,你历尽转世,心头又蒙着蚩尤兵刀烙印,忘记前尘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我现在要支撑着不受怨气影响,无法将全部的记忆还给你,若想知道所有,来钟山寻我!”
    说着,只听青苍一声龙吟:“前尘如梦,今朝幡然,痴儿,化作此蝶去罢!”
    一只飘摇白蝶从日与月之间的风浪中飞来,轻叩在苏雪禅的额上,瞬间光晕如水波蔓延,天地一声清响——
    他的身体骤然向后踉跄跌去,眼前雪片翻飞,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走马灯徐徐转过——
    山间鸟雀衔籽,将一粒种子不慎落在山崖边。
    风吹日晒,雨淋雪飘,幼苗从崖边悄悄探出头来,在阳光中轻轻施展自己枝头的稚嫩绿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崖边云雾夜聚昼散,绵密如流动的雪;此间天光炽热温暖,盎然似拂过的风。小树渐渐开始撑开躯干,生出细密的枝桠,它呼吸着天地间浓郁的灵气,为过往的飞鸟提供短暂的歇脚处。它越长越高,越长越壮,在无数个飞逝的日夜里,它随风摇曳,晃开一树的勃勃生机。
    ——直到征战与死亡的降临。
    飞奔的鸟雀带来不祥的讯息,风中也不再有花果馥郁的芬芳,灾难的羽翼覆盖大地,血腥与烽烟四下蔓延,将整片天空染成令人心悸的暗红。
    这棵树无知无觉地伫立悬崖,沉默遥望着远方的辽阔平原。
    喊杀震天。
    两股颜色不同的洪流裹挟无匹杀意撞向对方,巨兽嘶吼着践踏大地,风云暗沉,雷鸣滚滚,那是足以令天下毁灭的乱象。一方放出无边咆哮的风雨,一边将大地干涸,寸草不生,令洪荒的生灵哀鸣,天空悲叹。在最后一次颠倒了昼夜的战争中,接天踵地的巨人拔节而起,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手持长刀,刀意通天,劈开了巨人的胸膛,随后又化作狂龙向巨人扑去。巨人挥兵,狂龙怒啸,那一道无匹戾气破开龙身,将它的心头血飞溅出千里,而那龙也一爪剜出巨人的心脏,血如暴雨纷扬!
    苏雪禅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忽见那战场中飞来一道挟着血色的厉光,倏然向他射来!
    他双腿紧紧扎根大地,双臂生为纷披枝叶,他根本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致命的光迅如雷霆,于瞬间劈开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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