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菩提》36.三十六 .

    “铜枷虽已破开, 但我们却不能保证,监控着禁制的神人会在何时发现, ”苏雪禅道,“现在只能靠赌。”
    郎卿嘲讽一笑:“这个就不用担心了。城主府后有一座小塔, 里面放的全都是能控制奴隶禁制的玉简, 狼骑军的就在第三层。而那里的守塔人足有五十众之多,日夜轮班, 现在正轮到值夜班的神人上岗, 你猜他们还有多久才能从酒坛子里清醒过来?”
    苏雪禅意外地抬起眼睛。
    郎卿摇头:“原先只看空桑守备森严, 高手众多, 但现在细细想来,却是破绽百出,漏洞无数……”
    “你会在意家中豢养牲畜的想法吗?”苏雪禅反问道,“不会的,你只会想, 我给它吃住的地方就已经足够了, 何必戒备它, 在乎它的想法和喜怒哀乐?”
    “空桑行令禁止、赏罚严明、守备森严……也许吧, 但最底层匍匐的那些奴隶若是敢大着胆子, 拼死向上瞧一眼, 说不定还能看见某些大人遮掩不住的底裤呢。”
    说话间, 苏纤纤已经从藏身处跑了出来:“哥哥, 那些人发现我们了, 他们来得好快啊!”
    苏雪禅俯身抱起它:“他们能在城主府中认出你们, 给你们下套,自然是有他们的办法的。”
    苏纤纤着急地咬住他的袖子:“啊!那怎么办呢!”
    “就按我们商议好的办罢,”郎卿叹了口气,“无论好坏,都是它了。”
    傍晚时分,除了城中大街小巷巡逻走动的卫队,空桑城中央的传送阵群已经布置了上千个披坚执锐的士兵,将通往城外的传送阵围得水泄不通,如铁桶般牢固。
    “怎么还不来?”厌火国神人站在高台上,不耐烦地按着腰间佩刀,“城中已经搜寻一天,皆一无所获,这里要是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会的,卫尉大人,”胡言策谄媚地凑近,“您再等等,属下和那叛徒日日相对,难道您还不相信属下的消息来源吗?”
    厌火国神人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复又站定道:“若是等到城主亲自前来擒拿逃犯,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届时城中卫队,无论对此事是否知情,都要统统受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胡言策看着他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口中只是不住念叨“大人再等等”、“大人消消气”。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厌火国神人的眉头一皱,眯着眼睛向前望去,只见远处遥遥奔来一人,手中还举着一个钢铸牢笼,里面依稀透出几缕白色。他一路不管不顾地拨开阻拦的护卫,大喊大嚷道:“卫尉大人!妖狐已经让前锋部队抓到了,叛徒郎卿还在前锋处负隅顽抗!我要见卫尉大人!”
    镇守的卫兵都是一阵哗然,纷纷转过头来看着那个挤进来的无名小兵,厌火国神人大惊道:“什么?!快快给我呈上来!”
    士兵速度不减,近乎是狂奔着跑向卫尉所站高台的方向,此时胡言策却忽然面色一变:“不好!大人当心有诈!”
    厌火国神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士兵蓦然爆喝一声,一拳将铜铸牢笼打得向上飞起,重重向着他的面门砸去!
    厌火国神人方知被骗,他怒吼一声:“捉拿逆党!”手中长刀已于瞬间出鞘,将那沉重如流星迅猛扑来的铜笼劈得粉碎。
    半空中烟雾飞扬,万千箭矢纷飞,士兵就地一滚,身上现出涟漪,竟于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什……!”四周烟尘霾霾,伸手不见五指,厌火国的神人正欲怒吼出声,心口却忽地一凉,他举刀的动作一僵,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唯见心口被一柄涂着青蓝剧毒的小刀狠狠贯穿,又在伤处毫不留情地剜剐了一圈!
    “卫尉大人!卫尉大人!”他听见身后胡言策悲痛欲绝的大喊,“卫尉大人被逆党暗算了!来人啊!”
    他浑身发冷,嘴唇亦现出死亡的乌青,就连手中长刀都“咣啷”一声坠在地上,他在刹那间明白了一切,但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最后听见的,是胡言策带着哭腔的喊声:“卫尉大人——”
    他在迷雾中,被胡言策拔出心口毒刀,一脚踹下了高台。
    “卫尉遇刺身亡——”
    “卫尉大人被敌人偷袭,现已殉身!”
    “卫尉……”
    传言纷纷,数千士军人人惊骇,急急一拥而上,想要收敛厌火国神人的尸骨。场上一时间群龙无首,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动,然而就在此刻,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尖锐哨响,传彻天空、震彻耳畔,如同某种冲锋的号角。传送阵紧接着光芒大作,两两分散开的狼骑军倏然挥刀两旁,在众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斩落数个人头,同时纵马向传送阵冲去!
    “——那是狼骑军的号令!”有人一下子回想起来。
    “中计了!我们中计了!”
    “抓住他们!”
    高台之上,还未消散的迷雾中猝然窜出一匹身姿瘦长的胡狼,犹如一阵呼啸狂风,瞬间便扑进传送阵法中不见了踪影。
    空桑作为安放在东西南北间的枢纽,场中传送阵法何止千百,而狼骑军又两人成队,分散太开,短短数息时间,这边亮起那边灭,满场军心涣散的士兵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待到最后一个法阵完全黯淡下去后,他们才发现,除了当时趁乱拽下的一片肩甲、满地狼藉、一个死不瞑目的卫尉,他们不仅什么都没有抓住,反而除了逃窜的狐妖和叛徒郎卿,又放跑了全部的狼骑军!
    场上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等候着自己的会是怎样严苛的刑罚,唯见充作搜捕前锋的枭阳国卫尉和讙头国卫尉驾着身下猛虎,领着大批兵马匆匆赶到,面色煞白地命人押来看守禁制的守塔人。
    浑身醉意熏熏,喝得云里雾里的守塔人一跪在地上就差点吓得尿裤子,他哆哆嗦嗦,带着哭腔道:“奴什么都不知道……奴只是喝醉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余下两个卫尉在一地杂乱中相看一眼,彼此脸上都印着两个字。
    ——完了。
    城外,苏雪禅落地就化作一只四尾白狐,郎卿亦化一匹漆黑巨狼,背上带着变回原型的苏纤纤和苏惜惜,于狂奔中仰头长啸!
    狼嗥散如水纹,在空气中发出一阵奇异的波动,犹如收到了什么冥冥中的指示,遥远处一声叠着一声,一浪挨着一浪,茂密山林里,仿佛尽是数不尽的狼嗥!
    “知道他们的方位了!”巨狼口吐人言,“现在往哪走?”
    苏雪禅四尾如雪白流云,在半空中散而复聚,他道:“岐山有神人看守,那边的传送阵不能走,现在唯有向西方逃……但关键是,我不知道那边的传送阵法去往何方!”
    “那就赌一把!”郎卿纵身跃起,跳过一面横断的山崖,仰首又是一声狼嗥。
    苏惜惜纠缠在巨狼脊背上的长毛里,闷闷不乐地用小尖牙撕咬嘴下的皮毛:“真是吵死了……”
    苏纤纤好奇地看着它,巨狼“嘶”了一声,于奔逃中回头叫苦道:“轻点,小祖宗!”
    漫天清寂月光下,群狼如铺天盖地的黑色鸦群,从茂密山林中一跃而出,天地皆开阔,疾风吹劲草,郎卿看着一望无际的苍穹与其下广袤无垠的大地,忽然有点明白,苏惜惜曾经说过的“自由”是什么了。
    “就在前方!”苏雪禅运足妖力,一声大喊,“跑!不要停下!运转你们全身的妖力,一口气冲过去!”
    而这时候,他们身后威压滚滚,已经隐约传来了雷云闷沉的咆哮声。
    “是城主来亲自抓我们回去了……”郎卿沉声道,“后面跟上!不要掉队!”
    苏雪禅于半空跃起,一声狐啸,狼群身后蓦然刮起一阵狂风,好似要掀着它们的脚底板,助力它们离开此地。
    苏雪禅道:“乘着这阵风快跑!他追不上我们的!”
    第二处传送阵法已经近在眼前,郎卿脚步不停,一头扑入其中,余下群狼也如江鲫入海,几乎是抱着死志,猛然接二连三地撞进阵里。苍穹中伟力搅动,一只巨大无匹的手掌从云间伸下,狠狠抓向殿后的苏雪禅!
    传送阵法光晕波动,长尾如流云白雾飞散,倏然消弥在了巨手的掌心之间,复又聚拢在白狐身后。
    ——最后一下,也抓了个空。
    阵法波动不休,夜色下空无一物,除了飞散的灵力光点,仿佛什么都没有来过,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云间雷声咆哮,巨手愤怒成拳,重重砸向传送阵法,直将平坦地面砸得凹陷开裂,碎石飞溅。
    “青丘白狐、蛇山犭也狼!空桑城记住你们了,神人国也记住你们了!你们逃不掉的——!”
    一片混沌,狼群纷纷砸在地面,精疲力竭地喘息着。
    苏雪禅和郎卿跃至地面,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郎卿放下背上的两只小狐狸,化作人形,将一旁瘫倒的胡言策拉起来。
    “干得不错。”
    胡言策勉力变回人形,呲牙咧嘴地将脖颈间充作伪装的铜枷拔下来,戴得久了,穿过琵琶骨的部分早就和血肉连在了一起,但他却仿佛不知疼痛,面上反而带着欣喜的笑容。
    “只要能把这个鬼东西取下来,就是我最大的回报了。”他摇摇头,“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后面力竭的狼群也纷纷化人,迫不及待地着手去除这个禁锢了他们数十年的封锁。
    苏纤纤跑到苏雪禅身边,好奇道:“哥哥,这里是哪里呀?”
    苏雪禅摇头道:“现在看不到什么人烟,只能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再去问了。”
    这时,胡言策走上前来,对着苏雪禅郑重躬身:“多谢大王子殿下此次出手相助,使我等终于脱出神人掌控,得以自由!”
    那八百狼骑军纵然有伤在身,但还是随着胡言策翻身便拜:“多谢大王子殿下此次出手相助,使我等终于脱出神人掌控,得以自由!”
    苏雪禅笑道:“我帮你们去除禁制,你们掩护我们趁乱逃出空桑,说什么出手相助,只是个平等的交易罢了,都快起来吧。”
    说着,他正欲转身,腹部却忽然传来一阵痉挛绞痛,逼得他于瞬间脸色煞白,喉间欲呕。
    “哥哥!”苏纤纤和苏惜惜大惊失色,急忙扑上来,“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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