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赵新红独居在岛上, 在她独身一人之前，她有父母有弟弟还有丈夫。
岛上的历史很短, 只有三十年。三十年前父母是第一批移居来的住民，上岛之前, 父母在家乡灰了心, 海岛上人情简单，一家人就此落了户。
赵新红的丈夫是来海岛采风的画家, 在岛上画了十二张油画, 卖完画重回到岛上, 选择和她一起生活。
而赵新红的弟弟, 是岛上唯一的一个大学生，读的还是985的重点大学。在教育资源为零的岛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千禧年那阵子搬走了一批人，整个镇上除了医生和镇长就没几个受过高等教育的, 读书无用论占了上风, 所以也没有人觉得特别惊奇。
岛民多是一些朴实的渔民, 家家都还有自己的庄稼地。靠着季节性的捕鱼, 年尾还有盈余, 这就可以安居乐业了。
说到这里, 都仍只是背景的铺垫, 赵新红真正要讲的故事很短。
三年前, 弟弟大学暑假带着女朋友回岛, 后来那位女友失踪, 弟弟就不肯离岛。再后来弟弟也从岛上不见了。
三个月前，赵新红的父母与丈夫一同出海，没有回来。同船的人说，晚上天气不好，一个浪头就将他三人都给卷走了。
这就是赵新红要讲的。
讲的是她怎么变成现在的孤身一人。
但直到她说完，赵新红都没有说清楚“报应”来自于哪里。
是应在她自己身上吗？看她的态度，又并不是如此。
一个人主动地坦白，她故意没有说明的地方，就是她不能说明的地方。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所以乔薇耐心地听她讲完，没有追问什么，也没有流露什么异样的神情。
赵新红就像是掷了一颗石头，扔进了一条河，或者是一片海。水花闪过，就再也看不出痕迹了。
这令她相当的心安，也使她非常愿意向乔薇倾诉。
赵新红紧绷的神经舒缓了，她渐渐的露出笑容来。向着乔薇动了动嘴，大概是要请她们进门去，不要在院子里受风吹。
然而她捂住了嘴，手底下露出几声咳嗽。
赵新红的脸色又白了。
她说：“我只是感冒。”
*
乔薇将院长给的板蓝根数得很清楚，一共二十包，多加上院长给她的那一包，就是二十一包。只够三个人吃上七顿。也就是说，到了第三天，如果还没有恢复轮渡，她就得再向院长讨药。
赵新红的病症尚且不明朗。即使院长暗示她，岛民们都是病毒的携带者，在没有出现咯血症状以前，乔薇还不能确诊。
她数出三包。
也许是赵新红难得吐露心事，心思松泛的缘故，这天的晚饭相当的丰盛。隔壁人家送了半只土鸡过来，赵新红熬了鸡汤，整个院子都是鸡肉的香气，和城市里催熟之后面粉一样的肉质截然不同，土鸡肉即使高压锅蒸煮以后骨肉完全分离，依然保持着弹性。
赵新红几乎将鸡肉都给了她们。苏沐和厉航两天没吃肉了，土鸡汤又香得很，于是一个人啃鸡翅，一个人啃鸡腿，剩下乔薇将赵新红揽到一边。
“我这里有几包感冒药，你这不算严重，吃几包就好了。”
赵新红接过手，一看只是最普通的板蓝根，就没有推辞。
晚上有海风，一阵阵吹得人发凉，乔薇突然打了个喷嚏。
赵新红下意识捂住了口鼻。想起来乔薇不过是刚来几天的外来人，笑了笑。
“小姑娘，晚间你可要穿暖些。”
赵新红从来没这么喊过乔薇。似乎温情总可以换来温情。赵新红握住她的手，乔薇分心地偏了头，慢慢地看向饭桌。苏沐眼睛弯弯的，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快乐。赵新红注意到她的视线，一下子放开她，恍然大悟道：“你别和我说话了，快去吃。”乔薇只是摆手。
鼻头痒痒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乱。
*
在岛上又过了一夜，似乎每一天早上都是一样的。
七点钟，乔薇遵循生物钟准时醒来。岛上风雨息了，头顶的灰霾却没有转变的迹象。乔薇拉开窗帘，房间阴暗一片，她只能摸黑穿上拖鞋，去房门口按亮照明。
“阿嚏。”
乔薇感觉从窗户缝隙中，有一股凉风擦着她的脖子。乔薇揉了揉鼻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觉的时间，暖瓶里的水被她喝了一半。
穿好衣服，去敲赵新红的房门。后者正在吃早饭，一见她，就说：“我给你们在厨房留好饭了。”
今天要去实验室，但乔薇不放心苏沐和厉航两个人，一定要盯着她们吃药才安心。
两个睡眼惺忪的人被她喊起来，苏沐不知怎么以为要她一道去。乔薇惊讶于苏沐的配合，苏沐喝完药，那时她自己碗里还有半碗热粥。
无所事事的苏沐四处够头，甚至探向她身后，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扭头问她：“你的呢？”
乔薇怔了，“啊？”
反应过来苏沐说的是药，乔薇还是恍恍惚惚，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她没想到苏沐比她想象中更加相信板蓝根的效用，这种信任可能还要超过她本身。潜意识里，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她相信这个反常的信息，仅仅是为了寻求心理安慰。就好像到处找土方子的绝症病人一样，在她找到克制疾病的方法之前，她也会有这样的愚昧。
苏沐那么的相信她吗？
旁边的厉航刚好和苏沐形成对比，一面拿清水漱嘴，一面抱怨道：“板蓝根真难喝……”再来就是小声地嘀咕，“其实这个根本不行的吧。”
这点上厉航和乔薇想法差不多，只是为了心安，他也会乖乖吃药的。
吃完饭，碗筷留给厉航收拾。乔薇收拾好背包从房里出来，苏沐也背着包站在她房门口，手上拿着记录本，口袋上别着微型镜头，瞥见她，眼睛都亮了。
“薇薇！我们走吧！”
乔薇：“……”
苏沐表情实在是太开朗了，她一时间都不知道怎样拒绝。
厉航恰好洗完碗，甩着手上的水珠，往她们走过来。
他说：“你去实验室啊，我和苏沐去码头看看。”
这下轮到苏沐不乐意了，瘪瘪嘴，刚要说“不”，乔薇抢先。
“不……”明明是想要拦着厉航，说到一半转了话头，“我看天色，轮渡应该是还要几天才能恢复的。”
嘴上这么说，乔薇心想，轮渡恢不恢复都已经迟了。
岛上有那样厉害的病毒，她是不可能让厉航这个疑似感染的人员下岛的。
这几天她尽量从院长那里多挖些情.报，一旦手机恢复信号，她就会和外界联系。
院长妄图一个人决定岛上民众的生死，她和他是不一样的。
她会做两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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