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她以为自己是万人迷》8.双子（八）

    08.
    苏沐头一次来到古代的夜市。
    大概是因为作者对古代的认知来自于影视剧集，苏沐携着林薇置身人群中央，目之所及仿佛是某个大型古装剧拍摄现场。只不过，肉眼见不到任何的摄影镜头。
    林薇从小待在家里，学着当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难得到了寻常百姓丛聚的热闹地方，初时抱着苏沐的胳膊，黏得苏沐紧紧的。唯有那一双眼睛，鲜活而生动，处处张望，时时都装着新奇。
    苏沐实际年纪比林薇年长几岁，自来到这里，习惯了照顾林薇，也习惯了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事事笃定的沉稳样子。林薇贪玩，苏沐何尝不是，惦记着原主官家女儿侯府夫人的身份，她唯有按捺自己的天性。
    林薇拉着她四处走，那家的首饰、这家的扇子，还有随处都有的民间小吃，都能吸引林薇的注意。而苏沐呢，面上一派正经，实际随着林薇的喜好，悄悄在一饱眼福。
    铺开折扇遮住明媚的唇角，林薇弯着眼眉向着苏沐笑个不停。白皙的手臂从衣袖底下漏出一截，她伸手指着热腾腾的一锅丸子，“姐姐，我们尝尝这个吧。”
    绿崖从帕子里取几个铜子出来递给小贩，苏沐又多拿了几个铜子给他。
    “要三个人一起吃的。”
    炸丸子淋了甜酱，上头还撒了熏制的紫菜碎和薄如蝉翼的鱼片干。像是章鱼烧，又不是很像。苏沐将那位小贩看了又看，确认从他身上找不到一点穿越者的迹象。林薇拿签子串了一只丸子递到她唇边，苏沐下意识向后一仰。避开了。
    在府里和苏沐形影不离，似乎姐妹间的龃龉都烟散了，心底深处，林薇总记着姐姐不喜欢她的时候。牢牢的，忘都忘不了。
    这么想，林薇举着签子不知如何是好。
    “烫。”
    苏沐短促的一个字眼，令林薇长长松了口气。她吹了吹丸子，先拿唇边碰着试了温，再将签子送到苏沐面前。苏沐奇怪地看着她，并不动作。她心中又不安。苏沐花十多秒咬上丸子，她就忐忑十多秒。
    丸子一口咬不下，苏沐分两口吃掉，嚼着嚼着，低下头去。
    刚才，她想到步薇薇了。
    年初母亲领着她到步薇薇家里串门，步薇薇煮了汤圆准备一个人闷声吃独食，她没眼色跑过去说自己也饿了，步薇薇就这么喂了她一个。
    一个。只许你吃一个。步薇薇护食的样子，与平时一样的一板一眼，严肃极了。
    现在想起来，有点好笑。好笑之余，又有点难过。
    步薇薇的一张脸天天在她眼前晃悠。白天在眼前，晚上照镜子梳头洗个脸也还在眼前，提醒她，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知远到几光年、几万光年，那是她的家。
    吃完丸子，街上的行人不觉间少了一半。苏沐刚要感慨古人作息规律没有夜生活，林薇扯着她的袖角往前头指了指。
    “姐姐，我们也去放花灯吧。”
    也？苏沐顺着林薇的视线望过去，便见百余米外的河堤密密麻麻教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按她的个性，慢悠悠候着，见缝插针就是了，但林薇牵住她的手，将她往人潮最密的地方带过去。
    两个人硬生生挤出一身薄汗，林薇滑溜溜率先凑到花灯摊子那儿，一只手摸着莲花灯，一只手还抓着苏沐不放。
    “他们都放的这个。”
    小孩子，跟风嘛。苏沐表示理解，一面回过头，踮着脚尖隔了黑压压几排人头向绿崖招手。铜板还在绿崖身边呢。
    绿崖穿越人潮，赤红着小脸，开阖唇齿不知在说些什么。灯贩子看出这是两位娇生贵养的小姐，瞄到付钱的是绿崖，就放心地往苏沐手里塞了一盏灯。
    “这会儿正好有个空当，姑娘去放灯吧，我知道的，银子问你家丫头拿。”
    这个空当刚好放得下苏沐和林薇。人挤人的地方，角落里，还有人出租笔墨。烛火映着人面，不识字的小民多出一文钱，贩子就替他将心愿写到花灯上。
    林薇蠢蠢欲动，凑热闹上了瘾，苏沐一把握着她的手。周围人声嘈杂，只得凑到她耳边去说，“薇薇，我听说心愿教人看到，不好应验的，我们就在心头许愿。好不好？”
    小时候母亲带她们姐妹放过灯，这边街市离城隍庙就有几条街，做花灯的纸张在那处熏过香，提前在神仙处打过眼，怎么会不灵？林薇心中疑惑闪过，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见苏沐蹲下身子，将花灯浸到水中。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这动作，像是和尚庙里念经的和尚。
    在旁边没看一会儿，苏沐侧身给她让出位置，“你来。”
    林薇不怎么喜欢这个奇怪的姿势，不情不愿拗好了造型，闭上眼睛。周遭声响近在耳边，极清晰，却又渐渐褪去。林薇从不情愿慢慢变得认真，心中祈愿在这份喧嚣的宁静里洗涤清晰——
    心愿啊，其实是很好实现的。她的愿望，已经达成了。
    那就希望，这一时，能长长久久吧。
    林薇张开眼，苏沐在她视野的焦点。苏沐的眼神又沉静又温柔，她就也温柔地笑了。
    被主人抛到身后的绿崖，这时才到她们身边。
    ——“姐姐，你许了什么愿啊？”
    林薇问得太轻了，绿崖同时发声，就盖过她的声音。
    刚才人挤人，绿崖那包铜子教人偷了，绿崖没办法，摘了一只耳环抵给小贩。耳环虽是林沐用腻了打发给她的，毕竟还是主人的馈赠，绿崖站在苏沐面前战战兢兢。
    苏沐一手牵着一个姑娘，往小贩那处走。
    眨眼的工夫，灯贩子收了摊子走了空。
    苏沐松开傻眼的绿崖，摸了摸鼻子，“这小贩挺识货。”
    占到便宜，知道及时抽身。也聪明。
    绿崖吓住了，苏沐捻捻她空荡荡光有个耳洞的右耳垂，笑了笑。
    “傻姑娘。”
    *
    回府是侯府的马夫来接的。林薇兴致不歇，不少话想同苏沐讲。后者闭目养神，将她一腔话都憋回了肚子。
    林薇问苏沐许的什么愿，她其实听到了。正因为听到了，她才在回来的路上什么也不说。林薇照她的示范许了愿望，她自己，是什么愿望都没许的。
    林薇冷不防问她，那时，她的欲.望凭着本能浮上头脑。仓促间，也顾不上言语粉饰。
    思乡之外，苏沐最大的烦忧是自己的断腿。
    想家的日子酸酸涩涩，可腿脚是轻便的。回到现实世界，她就没法跑跑跳跳，自由走路。花一年适应了身体的残疾，不过几天，就又不适应了。
    老天好似在戏弄她。从她手里拿走又抛回，抛回再拿走。
    她根本经不起戏弄。
    这晚又是辗转反侧。她每次都等林薇睡着了才开始翻来覆去，到了半夜，她睁着毫无困意的眼睛盯着床顶的帐子。
    “叩叩叩。”
    依稀听到有人叩窗。寂静中又像是有什么野物在挠窗。
    苏沐踮脚下床，举着吹熄了的烛台靠近窗户。她走得再轻都有脚步声，大约是听见她的动静，隔墙有个女声道了句“夫人”。
    恭恭敬敬，听着是没有恶意的。
    苏沐放心地打开了窗。
    隔窗果真是个女人。背着月光，五官都见不着。等她再度张口说话，苏沐认出那是娇娇。
    娇娇说：“夫人，白日我不敢答应你。我性子最喜欢黄白之物，抱着那一箱子钱财，夜里却睡不安稳。不瞒您说，花钱能做好的事，我都还有法子。还请夫人坦白，究竟有什么要我帮忙？”
    黑暗的内室中，苏沐沉寂了片刻。
    “我要你替我将一个人送走。”
    这有何难。娇娇扬起眉头刚要应下，就听得苏沐说——“过几日，你和薇薇一道走吧。”
    走得悄无声息，远得再都找不到。
    娇娇噤了声。虽然有所预料，真正听闻还是惊讶。
    苏沐平白无故为了什么呢？将没必要的问话吞咽了，娇娇点点头，朝苏沐作揖。
    夜色深深，将娇娇凝重的面色遮掩得正好。相比之下，苏沐如释重负。她在袍袖里摸索一阵，递了两颗药丸给娇娇。
    “那位女大夫还给了我两颗药丸，倘若进展不顺，关键时候能保住你们的性命。”
    这是临时叫系统变出来的续命药，苏沐顾不上吹嘘药效。娇娇将药丸收好，苏沐关了半扇窗子，她说：“失败不要紧，你一定要活下来。”
    假使败露，林薇对夏侯来说还算有用，娇娇在他眼里却已不知死去多久了。
    娇娇闻言一怔，在苏沐视线所不及，向她又作了一个揖。与此同时，娇娇在心里叹息：
    要是白日就答应了苏沐，她就不会因为苏沐的一句话而心软。苏沐不会知道，她本来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
    突然之间心想事成，苏沐的瞌睡虫跑得虫卵都没了。
    在卧房里来回踱步，余光撇到梳妆台上的铜镜，苏沐端着烛台坐到镜子前。
    手指停在镜中人的额前，她说：我这也算是救了你吧。
    不冷淡的“步薇薇”比平时冷峻的模样要好看。苏沐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来躯壳里装的是她自己。
    这算不算是自恋？
    于是镜子里“步薇薇”红了脸，眨巴着眼睛，更好看了……
    苏沐撑着下巴发呆，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入了梦乡。醒来自己躺回了床上，林薇在一旁换好了衣服，发髻还没梳。
    林薇往她看过来，苏沐便垂下眼。
    “薇薇，我们等会儿吃汤圆吧。”
    扑通扑通。心口莫名就跳得厉害。
    大概是因为，她“自恋”一宿，此时方知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