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萱微微有些失神, 不明所以地歪着头,圆圆的杏眼里有水漾的迷茫:“为什么要成亲?”
“不要问为什么, ”裴澈黑眸深幽的凝着她, 嗓音轻柔地在她耳畔呢喃, “你只要回答我,好不好?”
那清润的声音比往常多了丝慵懒, 带着轻轻的诱与哄, 让宋云萱有些心慌意乱,脑袋里一团浆糊,她抬眼看他, 小脸上的表情疑惑又茫然:“少主, 我......我不知道......”
她的话让裴澈隐隐透出一丝不悦, 他唤她:“小萱?”
“嗯?”
“你只要回答, 好。”他缓缓倾身,撩开她耳边的发,拇指在她软嫩的耳垂上来回轻抚,语声徐缓透着漫不经心的威胁:“否则, 我会生气。”
“哦,好!好!我要和少主成亲, ”宋云萱心头一颤, 她忙不迭地点着头紧张地伸出手臂抱住他的窄腰,让自己像小时候那样埋进他怀中, 现在的少主让她有种陌生的感觉, “少主, 你不要生气。”
裴澈轻吻她的额角的发,唇角噙起一丝笑,柔声道:“真乖。”
听出少主没有生气的意思,宋云萱松了口气倚在他胸口抬起小脸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小小的梨涡嵌在唇边格外动人。
裴澈瞳眸一深,忍不住低下头去。
看着那张突然靠近的俊美容颜,宋云萱一脸愕然,红唇微张,颊边那点清丽的胭脂色倏地开始扩散,直到染红了她透明白皙的双耳。
“少主,你......”他的气息越拂越近,她瞪大了眼,紧绷着身体有些不知所措。
裴澈幽幽一笑,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因为看不见全身的知觉却更加敏感,下一瞬,她微张的小嘴尝到了他温热的吐息,她下意识地抽了口气......
就在这一刹,有人撩开车帘道:“阿澈,小萱还没醒么?”
遮住眼睛的那只手松开了,宋云萱眨了眨眼睛,迷茫:刚才发生了什么?
柏松斜斜靠在车边,一手撩起车帘望着里面的情形,她眸光一闪,语气微含深意:“你们......在做什么?”
裴澈抬起头扫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没做什么。”
柏松看了眼一脸茫然脸微红的宋云萱,若有所悟地勾起唇,将水囊递给宋云萱道:“小萱,渴不渴,喝水么?”
宋云萱摇摇头,笑道:“谢谢柏松姐姐,我不渴。”
裴澈帮她身上披上披风,柔声叮嘱:“好好休息,再过四五个时辰就要到黑鹿崖了,我有事先离开一会儿。”
宋云萱点点头。
裴澈翻身跳下马车,从柏松手里接过水囊悠悠地走到溪边将囊塞打开仰头喝了一口。
霍珊珊他们正将马车停在林中的溪水边让马暂时休息,一直在林中等着的雅雅从林子里飞奔出来欢喜地迎接它的伙伴们。
它看到了溪边站着的裴澈,突然警觉地匍匐下身体,前爪紧抓地面,全身的毛耸起,呲起尖锐的白牙朝裴澈发出狺狺低吼。
裴澈看着它,片刻,步履从容朝这头巨大的野兽逼近了一步,向它伸出手道:“雅雅,过来。”
雅雅耳朵动了动充满敌意的视线仍紧紧盯在他身上,那硕大的狼头微微歪了歪,它呜了一声迟疑着站直身体,过了会儿,突然开心地摇着尾巴走到他面前又蹦又跳,用柔软的狼头小心翼翼地去蹭他的手心。
裴澈拍了拍它的脑袋。
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的柏松暗想,这莫非便是夫人不让裴澈沾酒的缘故么?
之前在箫音馆时也她见他并没有喝多少,难道是因为宸王那坛“千古风流”太烈了的缘故么?
她走到他身边试探问:“阿澈,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他转身看她,似乎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
柏松抿着唇见雅雅正乖巧地蹲在他身边,半晌,她道:“方才你在车里对小萱做了什么?”
裴澈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反问:“你觉得我做了什么?”
柏松忍不住紧皱眉头,沉声道:“阿澈,小萱......”
裴澈直接打断她的话,淡淡道:“你放心,等回到黑鹿崖了结厉大哥的事之后,我就和小萱回灵犀宫成亲。”
柏松错愕:“小萱同意了?”
“她本就是我的人,当然同意。”裴澈觉得她问题很可笑,将水囊抛给她,经过她身边时,问:“我们现在在淮岭山脉附近是么?”
“是。”
“我记得淮岭的滠河是前往颍原的必经之路。”
柏松心间一凛,瞬间明白他的意图:“......你要去找韩谨和么?”
裴澈没回答她却问:“韩谨和的妻女清风打算怎么处理?”
柏松默默,顾清风放过了她们,他没办法让自己成为和韩谨和一样的畜生。
柏松了解报仇是顾清风自己的事,旁人实在不便对他的决定作出干扰。
“果然,”裴澈知她心中所想,笑着摇头,“论狠毒十个顾清风也不及一个韩谨和。”
“你们先走吧,如果清风回来,让他去前面的七里亭汇合。”
他解下拴在树身上的马缰绳,翻身上马,柏松追上去问:“你要去做什么?”
裴澈不耐烦地朝她扬了扬手,纵马而去。
——————————————————
“铿——铿——铿——”
利刃在地面磨过的声音,尖锐、森冷。
屋中灰尘满布,蛛网遍结,一股年代久远的霉味儿尖利地刺鼻而来,隐约地似乎还掺杂了一丝血腥,昏暗的光线透过草屋的窗子倾洒了进来,韩谨和在那利刃磨地的声音中醒来。
他头痛欲裂,摸着后脑的伤口想从地上爬起来,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幽暗的茅草屋里角落里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侧着身体懒懒斜靠在墙壁上,手里松松握着一把剑,剑尖抵在地面上有规律地一上一下地不知在划着什么。
剑身上泛起的秋水寒光锃亮地逼近他眼底,他看清了,那地上写着的是一个个龙飞凤舞、萦绕着惨烈煞气的“杀”字。
他狠狠打了个冷战。
“你是谁?”他嘶声问。
少年慢慢侧过脸来看他,那是一张惊艳到令人迷惑的脸,那双淡漠的瞳眸却阴冷地让人背脊一悚。
但同时竟诡异地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裴澈告诉他:“我是顾清风的朋友。”
听到顾清风三个字韩谨和目光幽幽地一缩,沾血的嘴忽然咧出一个诡异的笑:“你是来替他报仇的?”
“报仇?”裴澈轻笑一声:“我没兴趣做这种事,我只是有些问题要问你。”
韩谨和有些疑惑。
裴澈道:“韩氏一门是经商世家你又是个书生不懂药理不涉医科,山鬼制毒过程繁杂,即便是专事毒药者也未必能了解地如此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谨和愣住,模糊的记忆追溯到了许多许多年前,停在了某段黄沙漫天的日子里。
二十年前,那时他还小,跟着韩俢在关外做生意。
那是在关外的一家胡商开的名叫随风来的客栈。
他与父亲正在吃饭,旁边的桌忽然来了位四名身穿褐色长袍的白髯老者,那四名老者手持的焦黑拐杖顿在地上竟有铿锵的金玉之声传来,令他印象深刻。
他好奇地盯着那几名老者看,父亲韩俢却低声斥他不要多管闲事。
不多时,有一人佝偻着身体走到那几名老者身边,那人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腐烂气息,他全身用破烂的衣衫裹住,用外袍的兜帽将脸遮住。
那人在桌边坐下,声音嘶哑如裂帛:“我要的东西呢?”
其中一名老者将一只锦袋拿出来放在桌上,道:“这是山鬼迷香,用佛兰引之再淬酒,可迷惑人的神智,令人性情大变,严重者狂性大发嗜血嗜杀。”
“山鬼......好名字。”那人古怪地笑了笑将锦袋倏地攥紧在手心。
......
回忆转到了多年以后,韩谨和想起当年自己心中对顾清风产生诡秘的杀意时,山鬼之毒便悄然在他心头扎根,那可借刀杀人的方法也在脑海中成形。
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裴澈了然:“好了,我问完了,接下来,有份礼我想送给你。”
裴澈走进屋子的一角将角落里的一快麻布掀开,角落里有两名昏睡的女子。
韩谨和眼瞳一颤:“夫人,倩儿!”
曾氏和韩倩儿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他。
而她们面前有一只香炉正袅袅升起一缕青烟。
香炉里的气味微微的辛与苦涩。
那气息熟悉地惊人。
头皮仿佛要炸开,韩谨和惊恐地大叫了起来:“那是什么!你点了什么香?”
裴澈扇灭手中的火折子,淡淡道:“佛兰香。”
他走到他面前,俯身在他耳边道:“佛兰香三个月才能生效,那太慢了,所以我让人动了些手脚,这香点三个时辰后就能发作,你说,如果她们中的一个事先喝了淬酒的山鬼,这间屋子里会发生什么?”
韩谨和全身僵硬,蓦地,声嘶力竭地惊叫:“夫人!醒一醒!倩儿!醒一醒!”
可是不论他怎么叫,那二人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韩谨和目眦尽裂,使尽全身的力气爬过去,想要倒掉香炉里的熏香。
但裴澈已经拽住他手上的手铐将他拖了出去。
韩谨和被拖出门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妻女越来越远,他眼睛血红,可怕的嘶吼声从胸膛迸裂出:“不!求求你......求求你......”
裴澈点了他的哑穴。
韩谨和挣扎中看到裴澈低眉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蓦地令他恐惧加深。
他想起了二十年在随风来看到的那个人,那天,为了捡掉在地上的东西他不小心碰到了那个戴着兜帽的人。
无意间抬眸,他看到那人的脸——那是一张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脸,然,那张诡异的脸上却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他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可时隔二十年,他却再一次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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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亭。
顾清风带着满身的疲惫站在亭边那座破旧的茅屋外等着。
他回来后柏松带话给他,说裴澈在七里亭等他。
他又匆匆赶了过来,这些日子的事情令他身心俱疲,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休息。
茅屋的门忽然打开只见裴澈走了出来,他上前道:“阿澈,你找我究竟......”
看清裴澈身后踉跄着跟出来的人是谁时,他话音为之一顿。
——————————————
看清眼前人是谁之后,韩谨和只觉脑子在瞬间炸裂。
顾清风!
那是不是在京城废宅中就已经被他杀了么!
他为什么还没死!
他浑身战栗地看着眼前那个本该死去的男人,恐惧迸发,可哑穴被点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野兽般的吼叫声。
顾清风看到了这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人。
他阴郁地问裴澈:“阿澈,这就是你要我来的目的?”
裴澈看着他:“怎么,你难道不想亲手报仇么?”
顾清风冷淡地撇开眼。
裴澈冷笑:“你心软了?”
顾清风沉默着没有反驳,他并没与心软,韩谨和这种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而他的伤痛却减不了半分,这种人死了反而是种解脱,秦渺早已帮他在颍原做好了安排,只要韩谨和到了苦刑犯聚集的采石场,等待他的会是比地狱还要地狱的生活,他要他的余生好好“活着”受尽折磨地“活着”。
韩谨和跪趴在地上去拉顾清风的衣袍,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哀求什么。
顾清风嫌恶地避开他,两名暂时被支开的官差回来了,他们收了好处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给韩谨和戴上了木枷,便将他拽走了。
踉跄着跟在两名官差身后的韩谨和面如死灰地死死盯着那间茅草屋里。
顾清风道:“那屋子里有什么?”
裴澈骑上马,将缰绳卷在手上,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们走吧,回黑鹿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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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棵树堆了满枝头的雪,风轻拂,扬起漫天纯白。
站在树下,镜伸出手,让那片片柔软的花瓣落在掌心。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冷声问:“他们回黑鹿崖了么?”
“是的,听说艳鬼亲自在黑鹿崖迎接。”
镜的声音不疾不徐,不悲不喜:“连艳鬼都出来了么。”
他轻轻咳了一声。
沈邪兰迟疑地问道:“主上,您的伤势......”
镜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轻轻抚上胸口的伤,他轻轻一哂似在自嘲:为了那个人,她终究还是负了他。
仰首望着那满树梨花,他眸光乍冷若三月春寒:“裴澈手上已经有几颗孔雀墨了?”
“两颗,另外第三颗据说还没有下落。”
“哼,第三颗早就出现了。”镜轻轻笑了,润黑的眼流泻出温柔的风华:“看来我那颗安排了二十年的棋子,可以开始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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