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在试卷上应答, 老伯耐不住好奇, 可一直站在苏语身后,却怕给苏语压力。徘徊一阵, 便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瞟了眼苏语一丝不苟的样子, 继续看起了《南华经》。
许是年老之人心境沉静,翻不片刻,老伯重新将精神融入到书中。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时而推推眼镜。
直到从书中世界回过神来,这才重新朝着苏语望去。
苏语早已坐直了身子,见老伯凝神来看, 双手将卷子呈去:“主任, 做好了。”
老伯一愣, 一边来接,一边伸手看表,一边礼貌性的为自己的走神解释道, “不小心沉浸到‘南华杂篇·论剑’上,竟忘了时间,嗯, 才三十分钟, 你又写好了?”
说完, 他意识到实不必要去解释这般清楚的, 因为解释了这小女孩也不懂。
苏语直率道, “刚才就写好了,看主任认真,没有打扰。”
老伯点了点头,正欲看卷。
忽闻苏语道,“庄子说剑,以天下剑分为三类,有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人之剑。学生认为,天下间还有一剑!”
老伯一惊,连忙推着眼睛打量苏语。
孱弱的小身板,打着补丁的衣服,以及脏兮兮的仪容……
到底是初三的学生不错,甚至还出自寒门。可是初三的学生,竟然能论《庄子南华》,还说剑?老伯兴趣高涌,数学题是他所关心,但学生思想亦是他所关心。他放下试卷,亲自为苏语倒了杯水,“小同学,课外书读的不错,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的第四把剑,是什么?”
苏语仰着脑袋,道,“不平之剑!”
老伯望着苏语,眼睛里满溢着慈祥之色,他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小同学真的是很有意思。
老伯身为教导处主任,毕生精力都投入在教育事业,许是一位教育者的师德,老伯即便跟同辈人说话,都是随和少言。更别说是对后辈小生,一向只有指导,极少论点交互。
可此时,老伯竟然从心底愿意和一个初三的小朋友谈论哲学,想想也是有趣,问道,“哦,不平之剑?”
苏语扬声道,“主任,我曾听闻,心中小不平,可以酒浇之,心中大不平,非剑不能消!”
老伯忍不住赞叹,“好,说的好,英雄出少年,想不到你题答的好,心里竟还有侠气。可是从你一个初三的学生嘴里,说出‘不平’两字,着实使我感到心酸。来,我先看看你的卷子。至于你们三班的黄老师,我自会叫她过来谈话。”
若说老伯刚才看《南华经》时神态丰富,可是现在看苏语答的这份去年版奥林匹克数学卷,向来沉静如水的脸上,竟然也眉飞色舞。
卷面上干净整洁,书面字不大不小,十分工整,满分,无一错误!更甚至,许多题的解法,比标准答案更要精简。简直可以拿来当教科书!
这真的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为何以前从未听闻此等天才!要知道在去年的奥林匹克竞赛上,全省榜首,也是有一题之差!
老伯放下试卷,靠在椅子上,吸气,叹气。指着卷子上名字边的留白,道,“来,写上你的名字。”
苏语工工整整的写上卫苏语三个字。
老伯连连点头,“卫苏语,卫苏语,三班的卫苏语,我记住了。卫苏语,以后你的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来找我。”
老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苏语一身寒酸的打扮,“当然,除了学习之外,生活上,任何问题,也可以来找我。别看我老了,知识可未落下,大前年才从一线退下来。”
苏语毕恭毕敬的点头,“我知道您,您就是副校长一直惦念的韩怀仁恩师,如果学校的老师,都能像您,学校对学生们来说,就真的是知识的乐园了。”
或许是韩怀仁太慈祥,真正让苏语感到了为人师表的样子,苏语打心底尊敬,临走前到门口关门,不忘给韩怀仁轻轻鞠了一躬。
东山一中,虽然整体上落后于大城市的中学,但只是良莠不齐,有糟粕,自然也有英秀之辈。
苏语上午揭发了三班数学老师黄平,下午的数学课,走进班级的就变成了一个外班笑容可掬的代课老师。黄平自然是被停职考察了。
班级里纷纷交头接耳,苏语时不时就听到一些关于她的非议:
“黄老师被开除了?据说是贱/婢去告了老师一状,真不/要/脸!”
“没有开除,据说是暂时停职,要查黄老师平时的职业素养什么的……”
“是啊……现在看见贱/婢就很恶心。果然穷山辟水出刁民,我现在看见她那闷不吭声的样子就烦,偏还跟她坐的近!这类不说话的人,心思最龌龊。”
“你最好别叫她贱/婢了,我听王兰说,卫苏语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宿舍里翻了天,谁叫她贱/婢,她都敢不要命的去撕烂人家的脸。到城里好歹也上了三年学,还跟原始野蛮人似的……”
“小声点,别被她听见……”
“我还怕她听见?我怕她听不见!本来就跟我们不合群,实在融入不了,就滚回农村,别污染我们东山一中!”
“是啊,自己抄袭,还不能说了?害的黄老师今年优秀老师都没有条件评了!”
苏语掏了掏耳朵,说她是个清心寡欲无情无绪的人,也不可能。可她毕竟替别人重活过几世,所经历的时间,加起来能做这群人的祖宗。在背后动几句嘴皮子就算了,除非是指着她的鼻子来,不然苏语也懒的发脾气。
只不知什么原因,新来的数学代课老师,上课的时候竟然很喜欢提问苏语,越是难题,越是喜欢点苏语的名字,学生们对此更是议论纷纷,无比费解。
-----------
东山一中这所学校,能进来的,若非是成绩名列前茅,便是家在东山县较为有钱。
照理说,自己考进来的才是本事。可是东山一中的学生们,却不以个人成绩来衡量荣辱,他们往往对有钱家的孩子亦步亦趋,对于贫穷的孩子,即便你是全班第一,在他们看来,也不及有钱孩子家的看门狗值得他们奉承。许是为了捧高踩低,亦或是因为上学的时光总是无聊,学生们需要更多的乐趣,来丰富课外枯燥乏味的生活。因此,特别有钱的,就成了他们追逐的偶像,特别穷苦……像卫苏语这样的,就莫名其妙成了他们打发时光的玩物。
苏语本来在班里大部分同学间,就极不受待见,此时因为举报老师,更是在班里落下了一个内奸的名声。加上在寝室的所作所为被风传开,学生们简直将她看成了阶级敌人。
就这样,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
夜里下了自习,苏语买了几个热包子揣回了宿舍。她也想吃点好的,但是饭卡里没有钱了。苏语一路上就在想着,要如何赚点外快。
在学校是绝对不能的,此事,要找时机翻墙出学校筹划。象牙塔内施展不开身手,除非去社会上,苏语才能赚到钱来。
现在正是需要营养的时期,极度的节衣缩食,难怪卫苏语个子低小。更何况,她也想早日让卫苏语她爹过的好点。
苏语有心靠自己来改善,一路寻思,不觉间已到了宿舍。
映入眼帘的,是干干净净的地面,走进去,宿舍里仿佛焕然一新。
苏语感觉有些奇怪,因为昨天她扔夏琪的被子,虽然夏琪从垃圾桶里将被子抱回来也妥协默认换床铺这件事。
可是却逞强硬着骨头不打扫寝室,甚至在睡觉前宿管查寝时,被扣了寝室分。
过了一天,就老实啦?苏语下意识看了看值日表,今天是王兰值日。苏语点头,难怪……王兰在苏语看来,就是个墙头草,可是识时务。
寝室里不复以往的热闹,是因为没有人来拿欺辱苏语当做乐趣了。苏语就来了这短短的时间,她们的衣服会自己洗了,被子会自己叠了,东西摆放也整齐了。
苏语老怀甚慰,寝室里气氛微妙,大家似乎在苏语的面前有些谨慎了。苏语不主动欺负她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吧。
对苏语来说,所谓报复,绝不是你打我一下我踢你一脚,而是君子待时而动,一剑锁喉。
是夜,宿管老师带着查寝生,查阅寝室之后,熄灯时,苏语轻手轻脚的顺着水管,翻下了楼。
接着,躲避了几个入了夜还在校园里走动的老师,迅捷的翻上了学校高大的院墙!院墙上有凹凸不平且无比尖利的玻璃刺。
此时若是有人知道苏语要就此翻墙,一定以为她脑袋傻掉了,这一个脚滑,还不将人扎个遍体鳞伤?
苏语顺利的从高墙上跳下!
拍了拍手。
正在此时,街角忽然传来窸窣的声音,苏语寻声一望,只见一人踩在一面滑板上,刚刚刹住脚步。
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天上会掉下一个人来!若不是反应及时,非撞到不可!
苏语毫不在意此人对自己的审视,却见这人身后又匆匆忙忙追上一个滑板,其上的人跳脚下来,怒道,“一中的?!你知不知道你冲撞了我们徐哥?!”
“徐哥?”若不是看此人有些眼熟,苏语是不会听他们废话的。
“东山徐绍!知道了吧?赶紧道歉!看你是个上学妹,这事道个歉就不跟你计较了!”
苏语恍然点头。
徐绍,徐绍。这不就是夏琪在社会上,背靠着的那棵大树么!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