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叫卫苏语, 此时坐在信灯前，脸上神情狰狞，无神的眼睛里饱含愤怒和怨恨, 在苏语的安抚下, 她更为激动，浑身颤抖。
“摆渡人, 你告诉我, 这个世界上, 还有没有公道？”
苏语指了指火光摇曳的信灯，“信灯辉煌, 也有辉映未尽之处，我想公道是有的, 只是也有疏漏……”
小女孩几近疯狂，睚眦欲裂，浑身发抖的扑在地上, 朝着苏语磕头，“摆渡人，你帮了那么多人, 一定也能帮我翻身的对不对？”
苏语赶紧将其扶起，“你在对面坐好了，我信灯已点, 只要你将手交给我, 我便能知悉你的过往, 帮你重活一世, 逆转人生的！”
小女孩无泪哽咽，“摆渡人，我一生从未做过坏事，我只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忍无可忍的向那群欺辱我的小畜/生们挥了匕首……本来以为会拼个鱼死网破，杀了他们，然后自杀，以雪多年来受到的压迫和屈辱……可是却被他们夺了匕首，反将我杀死！最后……法律判他们防卫过当！以及都是未成年，不予严惩！摆渡人，你说我傻不傻？我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特别是当我离开人世时，望向人间最后一眼，看见我那一辈子辛苦种田，不舍吃穿，从牙缝里挤出钱，供我上学，等我出息的爹娘，为我悲憾衰颓，卧床不起，无人养老……可将我害死的那些人，不但在他们伤口上撒盐，还拿我当做一个笑话……”
苏语摇了摇头，表情唏嘘，用手去探小女孩的手，试图和她的记忆相连。
“我理解你的恨意，你告诉我，你的心愿是什么，是杀了他们报仇，为你讨回公道么？”
“不，不是……在我临死之前，我悔不当初！我，我才知道，我真正在乎的不是他们的烂命，而是一口气……为自己窝囊了那么久，争取的一口气……”
苏语有些讶然，“你的执念，不为寻命复仇？”
“我说了，他们的烂命，我不在乎了！我要他们活着！活的狼狈不堪，比落水的狗还要低/贱卑微！仰视我，讨好我，对我摇尾！摆渡人，我知道重生不易……那些畜/生不值我荒废更多时光，我只希望，你能帮我争这一口气！替我尽孝养老！多陪陪我的父母……前世是我欠了他们，还没让他们跟我享福……就害他们老无所依……摆渡人，拜托你一定照顾好他们，不要让他们受人欺负……其次才替我出人头地，替我将畜/生们踩在脚下，视如蝼蚁！”
苏语吁了口气，看上去比较简单？
苏语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必达成你的心愿。”
信灯里金光大放，转瞬间便将两人罩住。
苏语读取了卫苏语的记忆，才知道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内心里承载了怎样的仇恨。
卫苏语出生在湖南省的一个偏远村落，父母均是本分务农的种田人，家里一亩三分地，养了十几只鸡，吃饭全靠老天爷赏脸。
有余粮，就在赶集的时候拿去卖，每次赚到钱，就坐三天一趟去省城的车，给女儿买奶粉。卫苏语从初中起，就在城里的学校住宿了，老人怕女儿吃不好，穿不暖，相隔千里，操碎了心。
卫苏语在学校过的不好，因为她拿低保，二十一世纪了，穿衣服还像旧社会的奴隶一样打补丁。
每次到了中午放学，去食堂打饭，同班同学就以看卫苏语吃饭为乐。
“瞧！她又在冲‘合牛元’奶粉了！”
“哈哈哈，真牛批，别人是合生元，她是合牛元……”
“不用看我都知道她要点什么，是稀面条汤吧？”
“是的，low比！就没见她吃过别的！”
“给她加点料吧！”
“等一下，你拿的是什么？”
“蚯蚓啊！刚才下雨在食堂门口发现的，寻思着给贱/婢开开荤！来，看我揪成一截一截，丢她饭盒里！”
“哈哈哈哈……”
贱/婢。是卫苏语从初中起，一直伴随着她到高中毕业，别人对她从未改变的称呼。原因是初一时期，调座位，她正好被夹在了班草和班花的中间。
卫苏语最怕天黑。
因为天黑就要回宿舍，下了自习课，打热水的时候，她的水壶被多次撞洒烫伤她，对方都是拉帮结派的太妹，她敢怒不敢言。
宿舍里，她睡的床，有时堆满臭袜子和脏内衣，有时被子单子和毛巾，都被人用来擦脚，更有一次……卫苏语躺上床，浑身痛的尖叫！
在周围舍友酣畅的大笑声里，她忍着泪从皮肤上拽下几根图钉……
身体的虐待，还有言语上的侮辱……
“卫苏语，你爹杨白劳，又来给你送煮鸡蛋了，你不在，正好我在门卫路过，顺便帮你拿来吃了。”
“以后让你爹多拿点啊，这么小气，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穷B。”
“别这样，虽然不够你塞牙缝，可那都是他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呢！”
“呸，恶心……”
“对了卫苏语，你爹是不是有狐臭啊，他站在大门口，浑身的臭味都熏的我吐出来！”
“卫苏语，据说你妈是你们村的公交车……据说你们村女人少，一个女人能造福全村，一家伙能生十几个娃，跟老母猪似的……你妈是不是老母猪？”
除了身体和心理上的虐待，在学习上也给她穿小鞋！
卫苏语初一刚入学的时候还是阶段的三好学生，学习极好，渐渐的因为自闭，上课走神，成绩便落了下去。
加上那一届的班主任不够称职，不但不开导卫苏语，还对她多番批评，以致卫苏语被同学欺辱不但没有朋友诉说，连报告老师都被老师嫌弃小题大做。
使卫苏语成绩下滑到倒数……
卫苏语或许也知道自己不能沉沦，几番鼓足勇气，咬着牙和懦弱的自己心理斗争，成绩终于有了点起色，却被诬陷抄袭……
甚至被叫了家长……
卫苏语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下着小雨，她的父亲扛着编织袋，脊背有些微微的佝偻。他站在教室的后门外，等着班主任下课。那一节课比往日格外长，长到同学们纷纷嘲弄后门外老汉的声音让卫苏语感到晕眩。
“拾荒的老人怎么能进我们学校？”
“那是做什么的？收旧课本的？”
“不，那是卫苏语她爹。”
“哈哈哈，卫苏语的爹好土啊！你看他的裤腿全是泥，真脏！”
“那可不是？据说卫苏语家里是贫困村，卫苏语还拿着助学低保呢……对了，据说卫苏语他爹脑子不好使，整天睡猪圈？要不然怎么这样脏呀！”
“怎么可能睡猪圈……那是农村都是泥路，下雨容易脏……说的也是，真不注意形象，看上去就没修养……出门不换换干净衣服……”
好不容易下了课，同学们都看热闹的围在卫苏语她爹周围，她爹拥有农民最淳朴的热情，见同学脸上带着他读不懂的笑，便开心的放下肩上扛着的编织袋，用手在里边掏出一个已经凉了的烤番薯，掰开对着同学们道，“吃呀？吃吧！好吃呢！”
同学们哄堂大笑。
卫苏语最后悔的是，当初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帮父亲解围，却是穿过人群，板着脸夺过父亲手里的番薯，丢进他放在地上的编织袋里，狠狠的瞪着眼睛说，“拿这些作甚！”
仿佛自己所受的欺辱，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卑微的老人，不够争气！没有给她带来像其他同学一样的富裕生活，平白惹人耻笑！
这个时候，班主任也终于出来了，劈头盖脸的在人群的围观里，将这个风雨兼程不辞千里前来的老人斥责了一顿，斥责他教不好女儿，使女儿不思进步，拖了全班的后腿。
老人在田地里耕耘了一世，大荒大旱之年都不曾让他败下阵来，可是此时对着老师，却急的一头大汗。
“老师，我是庄稼汉，什么都不懂……拜托您不论如何，让我女儿能学好……”
“真的是，愚昧……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你看你，我叫你来，你却告诉我你什么都不懂，老师是你的私人管家？还指望我帮你看孩子？老师每天课程那样忙，工资那样低，你还想给我什么要求？我叫你来，是要告诉你，管好你的女儿！这个年纪的女学生，学习不好还能是什么原因？你女儿肯定是思想歪扯，动了早恋的心思！不知羞。”
那是卫苏语第一次见到父亲不知所措，低声下气，他不懂巧言善辩，只是一个劲的拉着编织袋，掏出新鲜的蔬果来，“老师，这都是自己种的……您们城里人都喜欢新鲜，都很新鲜……拜托照顾照顾我女儿……”
学生们笑的前仰后合。
那时候，每到下雨天，卫苏语就会想起他的父亲，曾站在她的班级门口，被所有人嘲笑。
嘲笑她自己，她尚且能忍受，可是羞辱她的家人，卫苏语终是意难平。
从进城上学，初一年纪开始，到高三年纪。
六年的忍辱。
一个好女孩，硬生生被折辱成精神分裂，深度抑郁。
终于在十八岁的芳华之年，一举发泄！
却折戟沉沙，笑话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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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在苏语眼前过了一遍。
耳边似乎重新浮起那个愤怒却无奈的声音，“这世上有没有公道？！”
苏语缓缓睁开眼，“有，这一世，我就是你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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