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造反吗》91.尾声

    接下来的几日, 仿佛做梦一般,将军府突然多了许多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宾客, 以及各路或远或近的亲戚朋友, 除了她出生那日,府里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至于相府那边, 热闹更甚,乐岚一连几天都再没看见过李未阳, 出阁这日, 冷夫人亲自替她梳了头,然后给她套上了两双绣鞋。
    她好奇问:“为什么要穿两双?”
    檀书道:“小姐怎么忘了?一双是娘家鞋,象征着姑娘家的身份,一双是夫家鞋,象征着夫家的门第,两双鞋都穿上,代表从此以往两家人合为一家人。”
    乐岚看着鸳鸯锦的鞋头, 恍然道:“原来如此。”
    吉时到了,她被人搀着送上轿,从相府到侯府一共隔了没几步路, 为了仪式感,轿子特意抬得慢了些, 她施了法力在眼睛上,可以透过轿子看见外面的景象。
    在一片鼓乐喧哗声里, 李未阳穿着喜服走在前面, 两旁是高高竖起的枪牌, 他骑在马上的背影格外瞩目。
    乐岚第一次看见他穿红色,还挂着滑稽的大红花,不知道为什么,总忍不住想笑。
    笑完她发现,到下轿的时候,李未阳接过喜绸,在她身上挂了朵一模一样的大红花。
    迈过金盆,拜过天地,结束了漫长而繁冗的礼节后,总算入了新房,能坐着好好歇一歇。
    大宣的风俗,新娘子在见到新郎前,有盖喜帕的,有遮玉扇的,还有挂珠帘的。乐岚拿了一把薄薄的玉扇,扇上缀着金珠,这把扇子的材质十分独特,放在眼前,能透过扇子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无法看见扇子后面。
    李未阳进来时,她把扇子举了起来,一看见他,还是忍不住笑。
    他正要拿开她的扇子,见她在后面笑得花枝乱颤,便收了手,道:“你笑吧,等你笑完我再揭扇。”
    乐岚强忍住笑意,自己把扇子拿了下来,问:“今天的妆好不好看?”
    出门前,冷夫人精心替她修了容,施了妆,可惜她的五官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胭脂粉黛却留在脸上没变,原本精致妩媚的妆容顿时走了形,眉毛在额头上叠了两道重影。
    李未阳拿帕子把她脸上多余的脂粉拭掉,这才点头道:“清水出芙蓉,天生最丽质。”
    乐岚:……
    意思不就是不好看么?
    他端起酒壶,倒了两杯,在把杯子递给她之前,又问:“以前喝过酒么?”
    “当然喝过。”她接过其中一杯,饮了三口,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霞,让他看了看杯底,证明自己酒量不差。
    李未阳莞尔,放下酒杯,在她额头上落了个轻吻,道:“我去把香点上。”
    乐岚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李未阳怪怪的。
    难道是因为新婚之夜,紧张了不成?
    两人认识这么久,像今天这样亲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他紧张些什么?
    他去摆弄香炉的时候,乐岚把首饰卸了,想了想,把外衣也脱了。
    嫁衣好看,但过于繁重,穿在身上十分累人,只剩下衬裙,就舒服了很多,她坐在床上,又是激动,又是期待。
    李未阳回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寝衣,见乐岚已经坐在了床上,微微一愣,“我还担心,你会因为害羞而不习惯……”
    “有什么好害羞的?”乐岚道,“我们都成过亲了,夫妻之间,有什么好避讳的?”
    李未阳被她说的哑口无言,顿时觉得,特意避开她换了寝衣,倒像是他害羞了似的。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无奈地笑了笑,说:“亥时过半,该歇息了。”
    新房的床铺又大又软,不知熏过什么香料,枕被间有股奇异的香气,乐岚从被窝里探头看他,眸子里亮晶晶的。
    他心底狠狠的动了一动,俯身给了她一个缠绵而漫长的深吻,一吻结束,乐岚抱着他的脖子,两人呼吸搅成一团。
    他沿着她的脊背抚摸下去,一面竭力调整呼吸,一面问:“夫人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他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她耳边,乐岚浑身发烫,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骨子里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爬来爬去,愈发强烈的麻痒感随着他的动作,从后颈一直蔓延到尾椎,她微微蹙起了眉,茫然问:“什么?”
    看她一无所知的迷茫神色,李未阳叹了一声,“没什么。”
    短短片刻,乐岚身上已经出了层薄汗,她嫌热,把被子踢开一半,他把她拥在怀里,道:“快睡吧。”
    乐岚枕着他的肩膀,听着头顶的呼吸声,心中前所未有的安稳。
    可在安稳之余,总觉得这新婚之夜少了点什么。
    她在他怀里静静趴了一会儿,忍不住动了动,李未阳低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原来他也没睡着。
    乐岚忽然抬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他一愣,这还是自相识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做完这些,她这才觉得圆满,趴回他怀里,阖上眼睛,安心地睡了。
    李未阳彻夜难眠。
    平舒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我不管你们日后如何打算,她身为南溟的帝姬,便应做出帝姬的标榜。岚儿年纪还小,许多事情率性而为,她不懂的事情,你应该懂。
    “我不想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但婚姻不是儿戏,你若真的在乎她,便等她成年之后,亲来南溟提亲,若是族中长老皆无二议,我和帝君便不再多言。”
    “但是,”她紧接着神色一凛,冷声道,“在此之前,你若敢动一分一毫的邪念,我便把你碎尸万段,魂魄投进溟域之下,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乐岚在他怀里睡得沉沉的,她身上一直都带着平舒和乐昀所下的印记,但这丫头丝毫不自知,当真以为她的爹娘撒手不管,就这么安心放她下凡。
    他望着她安静的睡颜,无奈长叹:“你们母女两个,专会折腾我。”
    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枕上,他抽身离开,走出门去,庭院中月色溶溶,如斯静美。
    “多美的花好月圆夜,新郎官怎么不去陪着新娘子,在外面吹什么风呢?”
    他循声望过去,只见玄商从墙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便笑道:“那可真对不住,没能让你听上墙角。”
    他们二人彼此打趣惯了,互相挖苦两句之后,李未阳把神色一敛,问:“你几次三番下界来,不怕被发现踪迹么?”
    “我自有法子出入天庭,这个便不用你多心了。”玄商道:“你勾搭上了南溟的帝姬,天帝到时候肯定会查你的根底,先替自己考虑考虑,到时候怎么瞒天过海吧。”
    他不以为然道:“他查了三千多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又不差这一次两次。”
    玄商的神色有些落寞,“难道你就准备像现在这样,一直混迹在凡间不成?”
    “当年离开之时,所有人都以为我幻灭在下界,只有你看出了端倪,可是只怕连你也不知,我当时为何要匆匆逃走。”
    他叹了一声,负着手道:“太玄始尊划分天域之时,曾言新任天帝须在九天神君之中选出。当年九天凋落,钧天登基,九天神君岂是常人,怎会说凋落便凋落?伏霄大帝神威盖世,又怎会说殒灭便殒灭?”
    玄商慢腾腾道:“你说过,伏霄大帝曾险些入魔……”
    李未阳看他一眼,忽然笑了,“灵圳,你其实什么都猜得到,但只是憋在心里不说。”
    闻言,玄商也笑了。
    他又道:“我在下界这些年,也不全是游山玩水,当年的蹊跷之处,我找到了不少线索。至于天界么,我早晚是要回去的,但只不是现在。”
    玄商向房窗看去,窗户上烛光荧荧,乐岚正在房间里睡得正沉,丝毫不知枕边无人。
    “等到她回天时,天帝肯定会问起你来,到时如何应对?”
    李未阳跟着望过去,目光温柔且深沉,“她什么也不知道,就算问起来,也牵连不到南溟。”
    “你到底还是没告诉她?”
    李未阳淡淡一笑,却避之不答,转眼鸡啼报晓,玄商道:“我不便久留,这便去了,新娘子醒了,你快去陪着吧。”
    乐岚睁开眼,发现枕头旁是空的。
    旁边的被子一点热气都没有,李未阳显然早就起了身,这还不到五鼓,他难道一夜未睡?
    刚刚坐起身,李未阳端着热茶进来了,见她坐在床上揉脖子,笑道:“怎么醒这么早?”
    乐岚道:“养成习惯了,过了鸡鸣就睡不着。”
    他把茶盘放下,上前帮她按摩,问:“是昨天的枕头不舒服?”
    他按摩的力道不缓不急,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乐岚舒服得眯上眼,把整个脖子的重量都倚在他手上,满意地叹出声来:“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什么做梦?”
    她睁开眼睛,倒望着他,“不久前,我还在想,要是这一世的轮回结束了,下一世再投胎的时候,我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李未阳笑道:“那现在不担心了?”
    乐岚摇摇头,“我之前担心的,是怕六道轮回,下辈子你不一定会投胎在人世,这样一来,莫说我不一定记得你是谁,即便记得,也没法找你回来。
    “可你既然是个散仙,既可以入轮回,又可以不入轮回,到时候就算我记忆被封,不认识你了,你照样可以找到我。”
    说完,又好像不大放心,要确认一遍似的,问:“到时候,你会来找我的吧?”
    李未阳按在她脖子上的手一停,片刻,道:“说的什么傻话。”
    他伸手去拿茶杯,“这辈子还长着呢。”
    乐岚瘪了瘪嘴,“这辈子再长,也总有个头啊,人要早做打算。”
    她还要说道,一口温茶堵住了她的嘴,一腔道理全被冲进了胃里。
    她呛得咳嗽了两声,不满地看向李未阳。
    却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杯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全咽了?”
    她点了点头,他的神色顿时更复杂了,
    “这水,是加了明矾,漱口用的。”
    乐岚:“……”
    婚事过后不久,李相和冷将军双双递上辞呈,致仕去了,新帝念其忠耿,允了辞呈,还加赐许多,两位老人离了朝堂,约定好下江周游,顺便寻个住处,六月便携眷动身,乘船南下去了。
    当然,双方说好了似的,不约而同把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留在了京城。
    京中的房屋空置了下来,乐岚也不想再留在京城,天下之大,总算能挪个窝了。
    打点好行李,她提议道:“不如先去徐州?”
    李未阳的眉头诡异地波动了一下,“你就这么想去徐州?”
    “正好顺道看看重钧,”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他在斧师山上怎么样了,说好要参加我们的喜宴,结果到头自己却不吭不响的溜了。”
    他道:“想看他的现状,使个千里眼不就行了,费不着亲自跑一趟。”
    乐岚觉得他莫名其妙,“去一趟又不费什么气力,我带着你飞,总行了吧?”
    他抱着胳膊,拒绝得十分干脆,“我不想去。”
    乐岚:“……”
    由于李未阳死活不愿意进徐州,只得改变方向,由南下改为北上,去游览云内风光。
    行到半路,忽然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乐岚正御空前行,堪堪刹住去势,往前一看,竟是行朔。
    “你怎么来了?”
    行朔缓了口气,道:“属下来报个消息,炎龙已死。”
    乐岚一激动,险些驾御不稳,幸而被李未阳拉了一把,才没摔下空去。
    她立稳身形,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问:“怎么回事?”
    行朔道:“他到了天寂涯,我们在天寂涯前拦住了他,右护法本欲擒他回南溟问罪,谁料他宁死不降,后来帝君赶到,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
    乐岚听罢,神情莫测,脸上风云变幻了须臾,又问:“丹渚呢?”
    “丹渚?”行朔一怔,“我们闻讯赶过去时,只见炎龙,没有看见其他人。”
    “奇了怪了,”她疑惑道,“炎龙都到了天寂涯,他岂有不追过去的道理?”
    对此,行朔也不甚了解,只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说完了炎龙,他想起这趟前来的正事,“殿下,李……”
    叫到李未阳时,他迟疑了一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才好。
    上次见面,他还是与乐岚不清不楚的凡界男子,这才多久没见,他竟然成功和乐岚完了婚,还摇身一变有了法力。
    李未阳微笑道:“道号山风,实在不知道怎么叫,叫我山风真人就好。”
    行朔如释重负,接道:“原来李公子也是仙道之人,先前是小神有眼无珠。”
    李未阳笑道“哪里哪里”,乐岚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什么山风真人?”
    “小山的山,大风的风,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
    “我的名字不许你用。”
    “不许我用,许给谁用?”
    “反正不给你用。”
    行朔站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那什么……属下还有一件事情要禀报。”
    乐岚窘迫的把头转到一旁,李未阳笑道:“但讲无妨,她不听,我替她听着。”
    她立即反驳道:“谁不听了?行朔,你说。”
    行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您在凡界的事情,天帝已经知道了,恐怕过不久就要传您回天问话。”
    果然,该来的迟早要来。
    乐岚无言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这次问话,恐怕会说到您违反天条,私自回天的事,”行朔忍不住道,“殿下还是提前做好准备,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行朔报告完毕,便告辞回去了。
    李未阳问:“打算怎么说?”
    乐岚道:“实话实说。”
    编故事她一向不怎么擅长,但本能觉得,提前回天是情非得已,若要论起罪过,丹渚起码得承担大半。
    天帝明察秋毫,不至于混淆是非,把过错都让她一个人揽了。
    李未阳洞察她的心思,道:“还是别等到天庭派人来传了,提前认错,起码态度可嘉。”
    他说的在理,乐岚点头赞同,却又有些犹豫,“我这一去,恐怕得过个一年半载的……”
    “这有什么,我在云内等你。”他笑了笑,转言安慰她道:“放心吧,错不在你,天帝不会为难你什么。”
    她咬牙下定决心,“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紫虚殿上,灵昌天帝似乎早料到有人前来认罪,屏退了众仙官,只等着她进殿。
    乐岚硬着头皮走进去,把自己的过错列了十大条,诚诚恳恳背了一遍。
    灵昌笑她一声:“你倒认得好错。”
    天帝一笑,乐岚就知道他并不计较,连忙顺坡下驴,发誓以后再也不犯。
    灵昌道:“不必信誓旦旦了,本座原也没打算罚你。”
    她讪笑了笑,道:“谢帝尊宽宏之恩。”
    灵昌又问:“听闻你在下界,给你父君找了一个女婿?”
    乐岚头皮一紧,没想到天帝还管这茬。
    “本座好奇,这人是个什么人?”
    她如实道:“一个尚未登入仙籍的散仙。”
    一旁侍奉的金童取来天书,翻看了看,道:“此人姓李,今生托为下界贵相之子,其原身为八百年前得道的一名修士,原名裴怀,祖籍山东琅琊人氏,自得道以来,游历山水,少行善事,未行恶事,功德录上,凡十七笔。”
    灵昌点了点头,道:“虽则无功,好在也无甚过错,来日修功铸善,飞升指日可期。”
    乐岚悄悄揩了把冷汗,心道还好没听行朔的话,随便编个理由搪塞,不然被天书一证,真相大白,她就算无罪也得有罪了。
    好在天帝没有耽搁她的时间,诸话问完,便放她自由去了,乐岚劫后余生,飞速赶往云内。
    云内的气候果然与中原大不相同,气候干燥,草木稀疏,连风里都似乎卷着黄尘。
    李未阳在城内起了一座小楼,她赶到时,刚刚竣工不久,四面装潢得十分完善。
    乐岚目瞪口呆:“我们只是在这里稍作停留,你怎么就盖了座房子?”
    李未阳道:“你说要去一年半载,我当然得做个长久打算,建房也算是积德,我们住不了多久,留给后人来住。”
    她捏了块胡饼,把天宫的经过同他讲了,笑道:“裴怀,要比你现在的名字好听多了。”
    他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问:“那你是喜欢姓裴的呢,还是姓李的呢?”
    乐岚想了想,道:“那得看你之前的模样,和现在的模样,哪个更入人眼了。”
    李未阳吹了口茶,面上挂着笑意,心下却是一声叹息。
    那个名叫裴怀的修士,被他夺舍时,的确是一表人才的。
    他为神万年,细细数来,似乎也就干过这么一件坏事。
    好在夺舍之后,他总算完成了裴怀一辈子也完不成的遗愿——成功修炼至大乘,渡劫飞升,成为一介散仙。
    此后,他便停止修炼,以一介散仙的身份,在各界游历来去,寻找线索。
    本以为散仙身份低微,天禄柱上记不到他的名字,正好藉此隐藏身份,却没想到青出于蓝,竟有人做了本天书,将天上地下但凡有名有姓有修为的全都囊括其中。
    乐岚吃完茶饼,茶余饭饱,忽然喟叹出声:“突然之间什么事情都没了,好不习惯。”
    李未阳笑道:“鸡飞狗跳时只嫌闹腾,好不容易太平下来,却又嫌平淡了。”
    乐岚枕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用茶杯画着圈,道:“再让我和丹渚交一次手的话,我未必会输给他。”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服,“要是我的修为和他一样深的话,肯定不出百招就能拿下。”
    李未阳手指轻扣着桌面,目光望向窗外。
    外面起了风,卷起漫天黄尘,须臾风静,沙尘飘飘悠悠晃下来,透着一股宁静而粗犷的边塞之美。
    可惜乐岚无暇体会到这种美来。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成亲时问他的话来,当时没得到答案,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要是下一次转世,我真的给封了记忆,你会不会来找我?”
    李未阳这回没有敷衍,干脆利落道:“不会。”
    乐岚:“……”
    他刻意顿了一顿,惹得乐岚火气,又恬不知耻道:“我当然是和你一起转世,再偶遇一次,旧人聊作新人,成全一对佳话。”
    乐岚“噗呲”笑了出来,笑罢,咂出了话里的味道,疑惑道:“什么叫做‘再偶遇一次’,我们之前见过?”
    李未阳悠悠道:“何止见过。”
    她越发惊奇,问:“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印象?”
    他道:“两百年前,普陀岛上。”
    乐岚隐隐约约想起来,那是在她发现那座无名孤岛的三百年后。
    她难得从瑶风殿回去一次,不巧平舒和乐昀刚刚吵完架,两人都在气头上,她一到家,平白两端受冷眼,心中气不过,索性离家出走。
    出了南溟,又没别的地方可去,便去了自己的小岛,好生过了几天无管无束的逍遥日子。
    某一日,她变回原形,躺在浅滩上晒太阳,红蟹突然急急慌慌的跑过来,向她禀告:“殿下!有人、有人上岛了!”
    她正晒得舒服,懒得变回人形,又不想应付那些误打误撞上岛来的渔夫和水族,便道:“你去应付,我回避一下。”
    说罢,她翻了个身,把躯干藏在海水下面。
    红蟹踉踉跄跄奔上岸来,拦住那名擅闯的不速之客,“你是何人?”
    不速之客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是何人?”
    他刚刚从妖界探险回来,发现自己留在人间的房子被拆了,一时没有落脚处,想起曾经蹲了一千年大狱的那座荒岛,拾掇拾掇还能用,便赶了过来。
    没想到,却被一条幼龙鸠占鹊巢,霸占了岛。
    普陀岛周围一片净是死海,会长龙吗?
    肯定不会。
    他笃定这是条从别的地方游过来的,在此盘桓几天,歇够就走了。
    他耐心地在岛外等了几日,发现那条幼龙不但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看其架势,还打算占山为王。
    于是他矜持而又客气地登了岛。
    彼时他还顶着裴怀的皮囊,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小老头模样,在岛上环视一圈,没看见那条幼龙,倒看见一只竖着走路的螃蟹。
    螃蟹口吐人言道:“这里不许生人进入,你是凡人,还是水妖?”
    他问:“为什么不许生人入内?”
    螃蟹骄傲道:“因为这里是有主的。”
    他笑了笑,“敢问这里的主人是谁?小老儿有几句话想跟它谈一谈。”
    红蟹听到他问主人,顿时犹豫了,在原地打了两个转,道:“主人……主人不在,你有话跟我谈就行,我会转告她的。”
    他往四周环顾一圈,只见树木葱茏,海水泛着波涛,一切看起来没有异样,只除了……
    那对从海水下冒出来,金光闪闪的龙角。
    若要判断一条龙长得好不好看,首先就看它的角。
    他看见这双龙角,心中已经生出了两分好感,这一定是条绝顶漂亮的小龙。
    只是,就算要躲,起码也躲得认真些,这藏一半露一半的成何体统?
    乐岚还不知道自己的龙角暴露了位置,她听着岸上那人喋喋不休,一定要见这座岛的主人,心下有些不耐烦。
    红蟹同他争论半晌,它嘴笨说不过,又不能退让,正急得团团转时,背后一阵海水啸声,哗啦啦落下,海面上高高昂起一段龙首。
    他转身看见一颗威武硕大的黑金龙头时,心里“咯噔”一声,认出这是一条羲龙。
    南溟一族,招惹不起。
    “你找我?”那龙头嗡嗡道。
    他干咳一声,道:“老朽只是,咳,船触了礁,没地可去,想借贵地歇个脚。要是实在不方便,老朽这就走,这就走。”
    龙头“噢”了一声,腾身跃起,带起一阵滔天巨浪,只见金光一闪,幼龙不见了,岸上多了一名豆蔻年华的娇俏少女。
    他见了那少女,方才知道“看凤看尾,观龙观角”,此言不虚。
    少女道:“你年纪大了,这两日海上有风暴,走不远的。”
    她低头吩咐那红色的螃蟹道:“蟹将,领这位老人家去山上歇息。”
    红蟹领命,带着他往山上走,原来山上还建了一座小木屋,少女随后上了山,道:“就是这里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叫蟹将。”
    停了停,又道:“叫我也可以。”
    他心中着实温暖一片,蔼声问那少女:“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岛上?”
    乐岚不想说,她其实是在等家人来接她,但她爹和她娘始终没什么反应,不得已才留在这里,抬了抬下巴,道:“我出来散心。”
    他点点头,“散心好,年轻人就应该多出来走走。”
    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羲龙一族的小辈,不应该形单影只流落在外才对。
    他问她的名字,以便得知这是哪位龙君的小女儿,日后也好投桃报李。
    可少女忽然提高了警惕,道:“我不告诉你。”
    说罢,便领着螃蟹下了山。
    他在木屋里歇了一夜,终究不忍心和一个小女孩争抢地盘,在天亮之前,悄无声息离开了。
    却不料两百年后,等他恢复记忆之时,依旧是在普陀岛上,依旧在那座木屋内,依旧是那位明眸皓齿令人心动的姑娘,只不过他的身份由年纪苍苍的裴怀,变成了正值青春的李未阳。
    他唏嘘了一阵,端起杯子,咽了口凉茶。
    乐岚早听呆了,过了半晌,才震撼道:“要不是两百年前我确实出走过一次,我差点就以为,这故事是你编的了!”
    她托腮回味,“这么一说,突然想回岛上看看了。”
    “那就回去。”
    “可是,我们才刚到云内,地图都还没看过一遍。”
    “山水不老,大不了回来继续看。”
    乐岚被他鼓动,“去完普陀岛,我还想去穷桑。”
    “嗯。”
    “去完穷桑,我们去徐州吧。”
    “好。”
    答应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等等,徐州?”
    乐岚已经兴冲冲站起身来,走出门外。
    他无奈一笑,只得跟上去,但见夕阳西下,火烧云漫天席卷,映得天彤地赤,山河鎏金。
    便是塞北蛮荒之地,也有这等绝丽之景。
    山川不老,日月长在。
    何况他们有数不清的年年岁岁,足够守见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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