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宣言》53.Chapter 53

    提玛哈。
    长老会。
    “我们派出去的密使全都失联了。”
    二长老的圆脸有变瘦的趋势，常常愁眉不展的神色使脸上皱纹都变多了。眼看长老会大事临近，最小的儿子狂蝎却不听使唤，为免这小子脑子抽风倒戈去神殿那边，他只能把人关了起来，这件事他还不敢告诉大长老呢。
    大长老冷哼一声，眼神愈发阴鸷，干瘦的身躯看上去都不像个活人。
    “不用管他们，本来就没指望沙西六国能有什么胆子和神殿作对……我们的军队集结得如何了？”
    二长老这才露出了些许喜色，道：“整编了足足五千人！神殿他们打乱编制混合部队，现在自己整合起来都难，哈哈！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神殿那边已经准备起来了？”
    大长老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苗头，也确实，按照神殿的行事风格，上次长老会刺杀失败，他们就该料到双方之间即将爆发一战。
    “不必担心，神殿的死忠也就那么一千人，哪怕沙西之战后军队落到他们手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根本改变不了军心所向。”
    那些被收编的部队不愿参战，作壁上观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何况，神殿也害怕他们有人在战争紧要关头反水，所以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出战。
    他与大长老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必胜的信心。
    ……
    “五千人？哇哦！那群老不死的手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神殿内部，贝贝尔毫无形象地张大嘴嚷嚷，“这些家伙可真是吃里扒外啊，提玛哈的军队，垃圾！垃圾！”
    “闭嘴吧，贝贝尔，”阿玛莉娅皱起眉头，将眼下的情况分析逐一分析，“神殿堪用的人只有一千人，其中还有两百人是后勤人员，长老会的死忠部队却能集齐五千人，这两天军队已经不听调遣了，就算我们敢让那些墙头草们上场，你们就不怕他们反水吗？”
    战场上有人叛变当逃兵，可没有比这更动摇军心的事情了。
    她一锤定音，“关键是，这些情况长老会恐怕也都猜到了，他们有恃无恐。”
    被请来的沃尔德伦忽然插言道：“好像伊利亚那小鬼好几天没消息来了吧？”
    伊利亚身上关联着精灵奴隶的事，背后矛头直指针对古岚国的破法，关系重大，他的失联绝对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有什么东西已经脱出掌控了。
    阿玛莉娅没有说话，于是室内陷入了沉默。除了二傻还在来回拨弄睡熟的埃斯德瑞拉，就连小凤凰都意识到气氛凝重，真正安静如鸡起来。
    这些问题，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期待修尔和佩拉能快点醒来。
    过完今天离新月升起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到了明晚，事情再无挽回余地。
    也许佩拉会和埃斯德瑞拉一起坠向死亡，也许修尔会永远困在佩拉死去的意识迷城中，也许长老会大军压境，神殿拼到最后一兵一卒，玉碎瓦全。
    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来去皆如风，他们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在对抗命运的挣扎中耗尽生命，辉煌作了土，不留痕迹，这些不屈服在莫须有的墓碑上成了可笑的墓志铭。
    “我不能失败。”
    阿玛莉娅收敛愁容，冷漠的眼神中暗藏疾风。假如这是命中最后一场战斗，哪怕它只为将她带向死亡，她也不能在此刻认输。
    贝贝尔抽了抽鼻子，闷闷地说：“我讨厌失败，尤其是还没娶媳妇儿，我肯定不能死的。”
    这回，阿玛莉娅倒是没朝他翻白眼，好歹这家伙不想放弃就行。
    沃尔德伦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意味尽在其中。
    他可是经历过世界大战的人，第三纪元随便一场种族战争都来得声势惨烈，他没有丧失信心的余地，失败即是死亡。
    而比死亡更恐怖的是……被遗忘。
    功名，磨难，荣光，晦败，连同个人的所有痕迹，包括理想，一起被遗忘。
    所以，不成功便成仁，他们都有不能死去的理由，那就战斗吧！
    那就战斗吧——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佩拉一路走来的成长模式。
    从幼年被抛弃后在烈狼族群中成长，到离开阿斯塔纳在各个世界留下足迹，她的成长来源于每一分每一秒都热血不息的战斗，锋芒毕露，刀剑相向。
    她也犯过错，无数次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遥，这些经历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打磨了她的心性，令她的人格趋向于完美。
    热火般的勇敢掩盖在她冷静的善意之下，她还是那个小女孩，只不过不会再被悲伤和痛楚打倒。在她第一次独自旅行之前，翠泊师父带她去了一处海滩为她践行。
    没有茶，也没有酒，他们并排坐在珍珠米白的沙滩上感受微咸的海风拂动发丝，海滩上少有嵌着几块光溜溜的鹅卵石，在阳光下焕发莹润的光泽。
    翠泊挑起一块放入掌心把玩，然后将它扔给了佩拉。
    声音古怪的师父对小弟子说道：“知道嚒，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石头。”
    佩拉侧过头望向从未见过其真面目的师父，仔细听着。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石头，一种外表光滑，触手润泽，形状圆润；另一种外表顺滑无光，触手却是粗糙的，形状同样圆润。
    鹅卵石、雨花石等等天然含矿物的石头，与后天人工打磨成球的石灰石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
    “前者经过流水不断冲蚀打磨，虽被磨去了棱角，却最终形成一层光滑莹润的外膜，它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最终趋向完美，”翠泊慢吞吞地说，“后者却在一朝一夕间就能成型，但这样得到的球体不会有那一层岁月沉淀后的矿物光泽。”
    佩拉似懂非懂地听着，翠泊没有特意停下来为她理清思路，而是继续说道：
    “你就是第一种石头，时光会善待你。你的本心赤城，上天给予你的劫难与幸运恰到好处，所以它们鞭策你也治愈你，带给你疑问，也帮助你修正自我。”
    佩拉想了想，问道：“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啊……”
    翠泊好像叹了口气。
    第二种是悲惨的，突逢大变，家破人亡……等等这些巨大的灾难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外部状态，他们变得圆滑是迫不得已，这种急剧的变化背后暗藏伤痛。
    “所以，第二种人都不会有光面，遇上必须小心是吗？”
    佩拉试图去理解翠泊的意思，她的师父似乎笑了。
    “不，第二种石头是否会有光面，这取决于它的本质。一块石灰石不管怎么打磨，最终也只有粉末般的外表，但一块花岗岩却会在不断的磨砺后得到光面外膜。
    与如何打磨无关，因为它本身就有很多反射光的矿物成分，最终肯定是会发光的。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是石灰石，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本质是块长石。
    他们会否发光，取决于他们自身的材质。
    佩拉睁大了眼睛，层层海浪如覆盖在沙上的蓝毯，在温柔的冲刷声中，少女疑惑地问道：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翠泊的语气悠远，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倘若遇上，必待之以王主。”
    骑士的公正并不为制裁与审判，在乎于面对死亡时的一视同仁，邪恶或正义，强大或孱弱，富贵或贫穷。所有生灵唯有死亡殊途同归，生命在这一刻终于平等。
    然而，骑士的大义是守护活着的生灵，他们有善恶之分，有强弱之差，有贫富之别，故此，骑士只守护值得守护的人物；哪怕这违背天命、神祗、万民，也不惜视其为荣耀，从一而终，同生共死！
    这样的人是值得骑士为他拔剑而战的王主，只有遇见对方，骑士精神才会真正焕发荣光。
    佩拉望向远方海浪潮涌，眼神恬静，海面之下如有烈火翻滚。
    “我若遇上这样的人，便是骑士宣言咏诵之时。”
    ……
    北方的圣雪山山脉树林中，向上攀登便出现了积雪和针叶林区域，因为圣雪山与精灵相关的神圣传说流传之广，敢深入到山里的人很少。
    还有几分钟就到最后的时限了，这一次如果再被训鸟人抓住，伊利亚就真的得被送去与父母团聚了。
    他挪着几乎快要冻僵的腿脚靠在一棵树上，地上的积雪被踩出了一串逆向的脚印，因为他将鞋子倒着穿在这里一圈留下了混乱的足迹，希望可以骗过那个杀手。
    用雪抹身掩盖气味的方法不一定管用，毕竟他连躲在山狸洞穴都能被找出来，他所会的那些雕虫小技根本无法奏效。
    对手太强大了，所以才像猫捉耗子一样耍弄他，最后才了结他的生命。
    思想混乱地转了一圈，伊利亚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多少感觉，多少恐惧与绝望都在不断地逃命过程中被磨尽，如果那家伙对他举起刀，他恐怕都生不出力气躲避。
    幸好，卓兰妮逃走了，也幸好，他早就和对方约定，如果他死了，就去找提玛哈的神使。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
    “嘻嘻嘻嘻…小可爱？”
    伊利亚的身体一震，失血加伤口的恶化导致他面白如纸，泛出青紫死气。低温与饥饿让他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那双翡翠般的绿色眼睛里蒙上了薄雾般的水气，当真正的死亡来临之际，那种发自内心升腾起的绝望恐惧会吞噬一切。
    他浑身颤抖着往后缩，眼前，那个提着砍刀的男人笑得眼睛充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伊利亚往边上爬，但失去力气的双手与腿脚让他跌落在地面，他连滚带爬地哭泣颤抖，却被一只穿着皮靴的脚从后面踩住了斗篷，只能原地蠕动。
    “不……”
    伊利亚哭得喘不上气，他非常害怕，他已经失去了别的任何知觉，感觉不到痛与寒冷，直到那个杀手一脚踩碎了他的掌骨，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的脑袋发懵，呈现出漫长空洞的耳鸣声。
    呆滞的视野里，那个男人哈哈大笑着举起了砍刀，刷的落下带起一阵死亡的风声。
    余光似乎瞥见了一抹亮金闪过，雪地松林之间有箭矢射出，带着森寒锋锐的箭芒……他仿佛听到了卓兰妮的呼声，但在那之前，他再也支撑不住地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