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美人裙下》83.第83章

    吴裙这一睡便睡了三日。
    屋内沙漏静静地走着,榻边红梅已有些凋零, 微微散落在云鬓外。
    大雪覆城已是几日不歇。
    苏梦枕已经走了。
    在找到他之前, 狄飞惊至少会留着那帝王的命。
    山上的脚印已被新雪覆盖, 沿途望过去只有几片落梅。
    那榻上的美人终于醒了。
    烟色的裙摆袅袅拂过细绒白毯, 吴裙伸手轻轻推开窗户。
    冷风刹一吹进,炉内火摇曳几下便已灭了。
    可坐在炉边加柴火的人却不见了。
    吴裙恹恹地看着落雪漫天, 那白茫茫的山头一个人也没有。像是她刚死的时候。
    一个人冷冷地埋在渡口的河里。
    她已然有些想起了。
    来渡口截杀她的有四个人,可实际上却只来了三个。
    那最后一个人啊, 安静地, 温柔地在船上站着。
    他既没有动手也没有离去, 因为他来得太迟了, 这厮杀已经结束了。
    穿着白衣的干净少年只是站在大雪纷飞的船上静静地等着。
    他是最后一个看见她的人。
    可惜看见的却是她的尸体。
    她远远地沉在冰冷的河水里, 看着他沉默着抱起那静静地躺在雪地里的美人。她面色还是那般动人,像是睡着了一般。
    乖顺地靠在少年单薄的怀里。
    吴裙想他身上一定是没有味道的,像这冬日里最干净的雪一样。
    可那冷的令人发颤的河水却掩住了她的口鼻。
    “你要将我埋在土里吗?”
    她问。
    那少年并没有回答, 或许他是听不见的,他只是抱着她沉默地在雪地里走着。
    那答应要放过她的青袍公子走时放了把火,马车中的珍宝书画都被烧了个干净。可唯独, 唯独她留了下来。
    在这冰冷的河水中无法挣扎。
    直到过了很久。
    尘土慢慢填平了河水,她感到很渴, 青色的衣袖缓缓拂过美人眉眼, 带着药草的香气。
    那是人血的味道。
    艳鬼微微仰起头轻吻上那青色的脉络。
    “你若寂寞了, 便跟着他去吧。”
    一道疏冷的声音道。
    他似乎在咳嗽, 吴裙舔了舔唇角血渍, 有些疑惑。
    她已经忘了很多事,只记得那利器刺入心脏的滋味。
    雪下的更大了。
    这渡口似已没了生气。
    吴裙又看见了那白衣少年。
    他怀中抱着一个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走在雪地里。
    他已走了很久。
    “不要将我埋在地下,冬日里的泥土太冷了。”
    她轻声道。
    她以为那少年是听不见的,说完便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她坐在街角拐弯处的台阶上,而那少年便在离她不远处。
    狄飞惊却停了下来。
    他说:“好。”
    他的声音很清净,也很温柔。
    吴裙很想笑,她想弯一弯唇角告诉他:‘刚才是一只艳鬼在和你说话。’
    可她没有笑出来,因为脑海里的声音说:不能笑。
    一笑阳气就散了,就要回到河里去。
    吴裙怔怔地看着心口,这才记起她是要复仇的。
    那白衣少年已经走了。
    渡口空无一人,艳鬼只好跟着他,看他要将自己的身体带去哪儿。
    狄飞惊并未走很远。
    他在离去的河岸口停了下来。
    吴裙看他轻轻将鹤麾褪下,将怀中人小心置于其上,然后跳入了河里。
    这雪依旧下着。
    河面上隐隐有冰屑浮动,那少年甫一入水便不见了。
    “傻子,你在干什么?”
    艳鬼抱着手臂问。
    可惜没有人回答。
    渡口很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海,谁也不知道它的尽头是哪里。
    吴裙沉在河中时便已知道,这地方啊,实在太冷了。
    她等了很久,这夜已过去了大半,雪也越下越大,连那高云发髻上也沾了些雾色。
    艳鬼轻轻抖落长睫上落下的雪花,心中想着:他再不上来怕是要死了。
    终于到后半夜的时候。
    那少年自水中冒出了头,他手中还拖着一块很大的寒冰。
    吴裙静静地看他将寒冰放在地上,又潜入了水中。
    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了。
    河中比岸上更冷,深处冰眼里也凝了些寒冰。
    过了很久。
    白衣少年终于回来了。
    他的面色更白了,唇上失了血色连发丝上也凝了些冰晶。
    可他低着头的样子还是那么安静温柔。
    吴裙叹了口气。
    她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个少年。
    对一个死人为什么要这么费心呢。
    这雪冷冷地覆在寒冰上,狄飞惊沉默着用匕首雕着冰棺。
    天色昏沉,像是没有日出一般。
    渡口里的雪也接连下了好几日。
    吴裙支着手看他雕着,将那寒冰一块一块溶在一起。
    他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眉眼来。
    可下颌的弧度却孤秀的好看。
    “雕枝梅花吧。”
    艳鬼道。
    少年苍白的手顿了顿,竟真的雕了枝寒梅出来,栩栩如生的印在棺底。
    第四天的时候,冰棺终于雕成了。
    吴裙微微站起身来,这渡口外有条小路,零星总会路过一些人。艳鬼闲时亦去过,可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
    她知道,这少年是看不见她的。
    狄飞惊轻轻将鹤麾上沉睡的美人放进冰棺里,替她理了理衣袖。
    “你怕不怕水?”
    他问。
    他在问谁?
    艳鬼微微有些怔愣,慢慢摇头道:“有了棺材便不怕了。”
    她声音很动人,像是陈年隔世的烟隽一般,有些沙哑。
    少年点了点头:“这渡口外有朝廷的人守着,所以不能送你出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河底有块冰眼,你先在那儿睡着,我以后来接你。”
    吴裙静静敛下眉眼来,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记得是谁杀了她,亦不记得为何朝廷要找她。
    那雪下的很大。
    可山后却隐隐有日出之象。
    艳鬼想了想道:“你以后来时可否为我带把伞,一把染了古梅的伞。”
    狄飞惊微微片过头去,便听她道:“我喜欢梅花。”
    不由弯了弯唇角:
    “好。”
    他笑起来很好看,安静又俊秀,可那样一个少年却始终低着头。
    吴裙也柔和了眉眼:“我想看看你,你为什么不抬起头来?”
    “因为我身有残疾。”
    他疏然道。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狄飞惊已经听过太多惋惜了。
    可艳鬼却只是问他:“疼不疼?”
    吴裙伸手轻抚了抚那凸起的椎骨,她的指尖很凉,像雪一样,却很温柔。
    “我被人刺了一刀就已疼的不行了。”
    “你一定也很疼。”
    她轻声道。
    狄飞惊静静垂着眼,他能感受到那冰凉如玉的指尖划过脖颈,和衣袖间淡淡的梅香。
    “你叫什么?”
    他问。
    吴裙缓缓眨了眨眼,任由长睫上水雾落在雪白面容上蒙了一层阴影。
    “我叫阿裙。”
    “衣裙的裙。”
    雪缓缓盖过那烟隽道声音,少年心头几番,口中慢慢道:
    “我是狄飞惊。”
    “你可以不用记得它。”
    “为什么?”
    艳鬼轻靠在少年肩头有些疑惑。
    狄飞惊笑了笑:“我听说人死后记忆会逐渐衰退,拼命记得一个人太辛苦了。”
    吴裙低垂着眉眼听他轻声道:
    “你不用记得狄飞惊,下次见面时我还会告诉你。”
    他声音温和,却让艳鬼有些难过。
    吴裙细细想了想,忽然握住少年的手来。
    “你可以摸摸我。”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滑过眉稍眼角,少年的指尖微微有些涩意。
    人死后总是会害怕自己变丑的。
    吴裙顿了顿又道:“万一我以后长的没有冰棺里好看,你也要一眼认出我来。”
    狄飞惊轻轻笑了笑:
    “好。”
    这雪渐渐停了下来。
    那冰棺也沉入了河底,渡口像来时一样平静。
    狄飞惊等了三年。
    那艳鬼终于又回来了。
    雪山之上:
    吴裙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掌心凝成冰晶,不由有些惆怅。
    她记起来了,那少年叫狄飞惊啊。
    十二月五日。
    徽宗病重。
    这几日各地名医俱来宫中就诊却都束手无策。
    朝堂已成蔡京和傅宗书二分天下之势。
    苏梦枕知道这时候徽宗不能死,这岌岌可危的北宋已经不能失去一个掌权者了,即使他昏庸无能。
    天色昏沉,披着青袍披风的病容青年慢慢踏入了宫中。
    可那琉璃高瓦上却坐着一个少年。
    一个安静地,低着头的俊秀少年。
    “狄飞惊。”
    苏梦枕淡淡道。
    狄飞惊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你来。”
    他的语气依旧很温和,像是不经事的少年,可就是那样一个少年,做出了弑君祭天之事。
    苏梦枕轻咳了声:“你知道我会来。”
    他面色苍白,艳鬼记忆渐渐苏醒,他却病的越发严重了。
    养鬼本就是以命换命。
    “你为何要杀了她?”
    白衣少年低垂着眼问。
    苏梦枕指尖微顿,拢着青袍的指节泛了些白色:
    “因为她不死,宋金合盟便不会断。”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狄飞惊笑了笑:“那你为何要引她成艳鬼?”
    这殿外台阶上已落了层白雪,巍峨宫墙因帝王病重显得有些颓败。
    这是苏梦枕衷心耿耿的地方。
    过了许久,那病容公子缓缓道:“她曾告诉我她不想死。”
    “我终归是骗了她。”
    他已咳的不行,衣襟上也沾了血色。
    狄飞惊静静地看着檐下落雪:“她在那里睡了三年。”
    他的眸光很安静,只是轻声问道:
    “你知道那渡口的河水有多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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