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传》76.第五章 眉来眼去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之间，鼻端就嗅到有道香风由远及近渐渐飘然而至，郗谨一扭脸，见一窈窕的绣娘正站自己跟前，姿容颇为清丽，热情大方的笑道：“客人衣裳既然湿了，何不到我们天衣阁换身合适的？”说罢，客客气气的把郗谨往阁内请。
    郗谨被这绣娘的热情态度弄的有点发晕，一时间脸上讪讪的有些不知所措。
    宣广城的民风开放他是知道的，秦楼楚馆他也去过几次，可这天衣阁只是卖绣品衣裳的地方，什么时候也这样兴起来学着茶坊酒肆的拉客人了？
    看着面前绣娘眼中的殷殷期望，眼角又扫了眼清平的低头抽肩的动作，郗谨都懒得想，就知道清平现在肯定笑破了肚子，心里再大叹一次遇人不淑，只的打脸充胖子的认命的踏进了天衣阁的大门。
    不出郗谨所料，清平看上去虽是垂头恭敬，标准一个跟班小厮，肚子里却笑的直打跌，见郗谨那一脸郁闷的表情，清平肠子笑的都拧到一块了。这绣娘的表现正和她预料的一模一样，因为她事先打听过，天衣阁对一般的达官贵人也就罢了，可对文人雅士的原则是：宁可错拉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像郗谨今天看起来这样的儒雅书生，就算内里真的一肚子草包，可表面上总归是风度翩翩，风流倜傥，只要不张口错误百出，天衣阁如何能放过？
    看来她今天逼着郗谨换衣裳，总算是没白费了一番心思。
    正想着，清平也随着郗谨的脚步，一步一跟的进了天衣阁。
    等进了门，清平才抬头认真打量起天衣阁来，一向看惯宫里金砖鎏银富丽堂皇的她虽不至于太过咋舌，眼里却也充满了惊讶。
    这天衣阁从外看来只是个二层的小楼，进来却是别有洞天，原来是座环楼。
    也不知阁内焚了什么香料，入内便觉芳香扑鼻，不染点尘。迎门的便是一座一张多宽的掐丝嵌玉的琉璃屏风，上绘的是《罗敷采桑图》。绕过屏风，东西两边各三张楠木方椅，两张茶几。椅上都是宝蓝缎垫子，茶几上有得放一盆水仙，有的摆一个古铜瓶，插一枝天竹。壁上所挂字画，皆是前人名迹，绝非世俗纱帽之作。再进去却是个四环天井院，上头封了顶子，院里一色的红毡子铺地，顶上挂了八盏玻璃灯，中间挂一个彩灯，地下又点了四枝地照，映的一片柔润晶莹的光晕，清亮而不刺眼。沿四周栏杆的天井中间，幔着一层雾一样的云纱，楼下情形看的一目全盖却又模模糊糊。天井院下的墙边一溜的桌子，上边有次序的摆着一匹匹的绫、罗、绸、缎、锦、丝、棉，琳琅满目的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二楼上的的灯烛比一楼亮的多，因为这里是专设的试衣间，左右各五间，右边是女眷的，左边是男客的。穿过这个天井当院，后院便是绣娘们日常作息的地方。
    清平见这阁中清雅绝尘，一切陈设甚精且古，便知这天衣阁的主人胸次不凡了，登时收起些玩笑之心，规规矩矩的垂首侍立于郗谨身后。
    郗谨手里端着热气氤氲的雀舌，却像是屁股底下着了火，坐立不安。
    也难怪，清平站着，他坐着；清平渴着，他喝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说了，郗谨也一直记挂着她身子不好，扭脸想招她坐下，却被清平翻了个白眼狠狠掐了他胳膊一下，这个白痴，有哪家的小厮和主子坐一块大剌剌喝茶的？
    郗谨被清平掐的呲牙咧嘴，抬头却见那个绣娘引着一个风韵尤存的半老徐娘冲着这方向走来，立马正了正表情，端出一副笑吟吟的风流公子哥的模样，还唰的甩开扇子摇摇，那装腔作势的派头瞧的清平直想笑。
    这风韵尤存的天衣阁管事正是宣朝的三大神针之一的陈杳娘。
    刚那郗谨一进门便落入她的眼中，虽说衣裳湿了，显得有些狼狈，但英眉秀目，丰采如神，目光眉彩觉有凌云之气，看他年纪，不过二十余岁的光景，却是举止大雅，气象不凡。因此，从不轻易迎客的管事陈杳娘也纡尊降贵的亲自迎了出来。
    陈杳娘是个八面玲珑的爽快妇人，见了郗谨如此人才，欣喜非常，便有心结交，便忙过来福了一福：“奴家见过公子，公子万福。”
    “咳，好好，你便是这天衣阁的管事么？”郗谨事到如今也只的端起少爷架子来了，假充老实，学些迂腐的话了，虽然他一向随和不拘小节，可总也是护国公的徒弟，所以一旦正经起来眉宇间的富贵骄人之态也自带了三分，让人不敢逼视。
    “是，奴家陈杳娘，正是这天衣阁的管事。”
    “我这出来游玩，无奈天公不作美，衣裳都湿了透，就麻烦杳娘为我选身衣裳了，价钱嘛，不是问题。”
    “是，奴家这就为公子挑身合适的去。”陈杳娘笑语应道，又福了福，到后院给郗谨选衣裳去了。
    郗谨刚想松口气，端茶喝水间却见刚迎门的那个绣娘还在一旁伺候着，含羞带怯的不时的瞅上自己两眼。
    那双妙目本来是汪盈盈秋水，可瞧在郗谨眼里，却是如火烤般的难受，不安的看向身后的清平，见她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自己，神色间虽是宁静无波，可眼底的戏谑笑意却是瞒不过郗谨的眼睛。
    郗谨冲清平挑挑眉。
    清平又给他挤挤眼，随即低头抿嘴笑了，嘴角勾起的嘲笑看的郗谨心里发虚，不自觉的直挠头。
    明明没什么的，可却像是暗昧事儿被清平撞破了般，心咚咚直跳，脸也有些发热。
    那个绣娘见两人眉来眼去的挤眼挑眉，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脸上也有些发白了。
    刚见这翩翩风流公子在门外踌躇，她的一颗心便如小鹿乱撞，视线再也离不开那人身上了，这才不顾女儿家的体面矜持，飞身上前拉他入阁的。她没看出清平的是女扮男装的来，只道是这个公子的清秀小厮。她也知道有些达官贵人爱男风，喜欢豢养小官、娈童什么的，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文温俊雅，卓荦不群的公子也是如此，顿时一颗芳心碎了一地，有些低头颦眉泪眼的光景，强忍着泪给郗谨换上杯热茶，终于忍不住告了罪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