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41.第41章

    白色宣纸似朵绢花般从袖中捻出，林冷笑的眉眼皆春的一张脸上却透不出喜怒。我展信欲看，左下方大红色的落印烙铁似的已将眼睛烫伤。
    他像是在等我的脸色由白转青，才打算有所解释：
    “苍冥城换了新主人，在武林上必然有所传闻。毕竟我等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恭贺的排场无所谓摆，只于一些交好往来的放帖就是。可这位，应该说还是素有积怨，倒是反递了贺帖……”
    说话间，我已将信来回看了不下三遍。信中处处是赞美祝贺之辞，表现得就如同林冷是他深交好友一般。接下来的言词更是叫人匪夷所思，即使再婉转的用词也盖不住荒诞。
    那个人，那样的性情，会叫人写出这等东西？
    “苍冥城与未央岛在生意上素有往来，先前我施策暗削他们北都六地的势力，挑拨了两者关系，以便未央岛的报复能压制左使老头一段时间。而现在苍冥城由我掌权，这段关系自要修复。既他们先提出交好的意愿，何乐不为？”
    我听着长篇大论的审时度势，顶着林冷的目光开始愤怒。
    “他们相邀新城主屈尊移驾，与我何干，为什么我要去？”
    风裂缓缓接过信纸一扫，眼神越发冷冽，似同样在问，‘关我何事？’
    林冷抽回风裂手中那纸书信，看着风裂玉雕般的俊脸道：“这个邀请，我并不想拒绝，可是，教务繁忙，抽不开身。作为仅次于城主之位的左使，你当然要为我跑一趟。”
    风裂微微侧了侧脸，当机立断地点了下头，像是对林冷这番解释很为满意。也不管我如何，‘噌噌’两下飞墙而过……
    将视线从那道高耸的灰墙上转回，我的声音配叠着目光可以称的上哀求了：“我一定要去么？”
    “玄衣。”
    林冷出奇严肃地看向了我，振振有辞地言道：
    “风裂不喜言语，能露个面就不错的了。还指望他巧舌如簧？选派他人，有谁比得过你对未央岛和那个男人的了解？”
    他见我认同，一时眸光灿灿，眼波婉转下尽数狡诈。
    “既然在出岛之时就没有更名改姓，早该知道会有与他面对的这天吧。”
    我一时静默，林冷说的我懂，他的选择更是极佳，只不过……
    即使早做了面对的准备，却仍然害怕这天。
    “玄衣……”
    有些疑惑地看着林冷，心里极乱，不明为何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唤出，竟如此多情。好似一尺雪纱，虽然轻柔，却勒的我头晕目眩。
    我艰难地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既使我是未央岛的叛徒也行么？这么光明正大的以苍冥城使者身份回去，你就不怕争端更起？”
    林冷闭了闭眼睛，轻抿唇角微勾，精瓷似地脸庞足显贵胄之气，眸子再张时，消过轻狂，温柔地连同那瞳中之人也一并成了潋滟。
    “自你落入湖中那一日，到今天已有多少个白昼黑夜？又几曾听闻他派人来寻？叶玄衣此人，除了苍冥城主林冷身后那个吓人的护卫之外，还能是谁？”
    狠狠咬下舌尖，任由麻麻的痛楚涌进喉头。林冷的话，堵死了我最后的逃路。
    未央岛的银面使叶玄衣，早就死在了湖里，不是么？
    “我去。”
    咽下心中叹息，我说的坚决。可与此同时，林冷抛出的话也很难收回，全数入耳。
    “倘若你现在说一声怕，我亦不会强求。”
    我一怔，他的目光逃避般为羽睫所遮，阴影中模糊了悲喜。那类似同情的补充刹时叫我感觉难堪，负气地直起背脊，脱口道：“怕？晚了。何时起程？”
    “噗嗤……”林冷突然笑出了声，连笑带咳，叫我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墙头再冒出风裂那张脸，随便说句什么话来吓人。
    想得一个哆嗦，于是大了胆子使劲去拽林冷的袖子，只为将他拖得远些。谁知我的一时卤莽触了他习武的本能，林冷在我伸手之时，用力抽开。
    一拖一拽间，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前倾，我正要翻身稳住，却被人拥进了怀中。过于亲昵导致的僵硬与过于靠近造成的心虚双重夹击，一时忘了所有，只愣神看着自己无处可放的双手，搭在了林冷的手臂之上。
    他用才笑过的沙沙嗓音轻声说道：“晚一天，是一天。”
    “林冷……你……”
    原本就对林冷捉摸不定的性子有些头疼。如今对着正事，又是我无法不去介意的正事，他这种耍玩的态度更是将我那点微不足道火星子硬是撩拨起了些来。这等十足暧昧的接触好似一瓢油，一滴没剩浇在了火上。
    “放手！此等拉扯算什么？”手忙脚乱将他推开，自己跳的远远的。方才相拥的余韵未退，说不出的留恋之感更加重了我的羞耻，只能犯傻地以怒火遮掩。
    林冷狡猾地比了个‘嘘’声，没等我反应就勾过我的肩膀，迈开步子行路。虽然总觉得怪异，可见他自然毫不做作的样子，真有些无措。又开始反省刚才自己是不是小提大做了。
    离开了迷宫一样的地方，漫步于熟悉的小径，才被调剂好的心情又很突然地遭林冷水泼。他仿佛忍了很久，笑声一串串地间杂在了调侃中，想忽略都难：
    “哎哟，怎么办呢！刚才不过试你几句，就那般真性。连这么厚的面具也没能藏住半点，真是一眼就看穿的人啊。凭你这等脸皮如何斗过未央岛主那厮的鄂鱼皮……还是容我再想想，换个人去吧。”
    “……”
    颓败地低头，如果现在开口，我不知自己该是何等怒火中烧，语无伦次。只好疾走如飞，在林冷故意的风凉话中，走进了自家院门。
    一转身，只见林冷站定在门外，没有想要进来的意思。换了个人似地作淡然状：“好了，不再逗你。休息几日，等细安排好随行人与物，再启程不迟。”
    我见他认真，舒展了眉头，也回的极为肺腑：“我说了去，就必然会去。至于旁的，你别担心，多说也无益。必要时，我会学着风裂那般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我关了门他再走。
    木门缓缓合上，我仿佛看到他的笑容渐落，斑驳交错的阴影，于缝隙中透出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