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36.第36章

    挪了挪位置的弯月，在壁上某处摸索了几下,身旁不远的藤蔓中竟然石壁震动，开启了一个漆黑的口子。恐惧来的是如此无力，以至他把我推进去，石门缓缓落下之际，我只能深深的再看一眼飞身而来的林冷。
    对不起，我一点忙也无法帮上。
    原来，那个人只让我看他的后院，并未有半点辱没，反而是抬举了我。
    石头将外面的世界阻隔的透不出空隙。我躺进黑暗中，全身不能动弹，冰冷湿润的地面，让回忆瞬间跳到了初见林冷的那个禁地山洞。
    “我想起你了……”一只冰冷的手慢慢抚摸上我满是疙瘩的脸，指间落过眉眼，弯月的声音柔软地像是另一个人。
    “你是未央岛曾派来杀我的刺客，可惜中了我的毒。”
    “我的毒，不会让人变成这样，仅仅要你的命而已。是蛊么，你身上的蛊，吞噬了我的毒？”
    “是没有杀掉我，未央岛主给你的惩罚？”
    “不是。”
    一旦开口，陡然发觉这真是个好地方。黑暗和幽闭之中，不需要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对方，哪怕是笑是哭，没有人会看见自己的窘迫。
    “很多年前，我被月下仙子下了美人蛊。虽然费力克制了，不过面貌也全毁了。如果活着，就是一辈子没脸见人的活着。”
    兀自在黑暗中笑了笑，莫不是弯月带我进此处就是为了眼不见这张脸是为净么？
    一身如玉的肌肤有什么用，我宁可当初毒医和医神没有合力将其效力转到了脸上而免受全身之苦，熬不住死了也算了。好过这么多年来被“希望”这种东西折磨的够戗。
    “美人蛊？那女人好妒，你曾经一定长了一副好容貌，才碍着她的眼了……”
    弯月淡淡的说着恭维话，而后话锋全转向了我。不是审问的口气，但听者只觉刺耳。
    “跟着风行，不会是想要苍冥至宝百雀心吧？”
    捕捉到我瞬时的紧张，他也不卖关子，直言说：“那东西早被我用了。我希望它能克制城主的魔性，却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看样子，也只能用来治治你的脸而已。”
    语气带了一点惋惜，似是为我。
    …………
    我不愿再纠缠于百雀心的话题，脑子里更多的是林冷先前闭关后走火入魔的情形。又欲堵弯月接下来更多的问话，便趁此刻他一副无害又聊兴颇浓的样子，迟疑片刻，斟酌着试探出口。
    “难道苍冥诀真的是一种魔功，没有任何克制的办法？”
    弯月这次没有搪塞，或者闭口作哑。他的呼吸促了刹那，声音变的莫测起来。
    “苍冥诀，就像一个诅咒。”
    “百年前初代城主靠着苍冥诀一统江湖，整个天下几乎收入囊中。而后直到他死，武林中都再没有人能出其左右。所以江湖中把苍冥诀奉为天下第一的神功，趋之若骛……每个想成其神功之人，都自以为是旷世奇才，习得越精进，越认为绝对不会为心魔控制。可结果，就是外面的一堆骨头。不知道多少城主前辈，被囚死禁地。若世上真有能解之法，也只有那位老祖宗知道了。”
    三两句交代了苍冥诀之事，轻轻的哼声微不可闻。他仿佛是要安慰我般说道：“如果风行被城主杀了你也不用伤心。不然他恐怕就是下一个禁地中的魔头，你又何常不是下一个莫言思……又或者，是下一个右使。”
    话里是酸意十足的期待。
    头皮发麻，我十分抗拒地即刻厉喝：“不会。”
    “呵……谁知道呢……”
    他没有对我的反驳有所表示……却润了润嗓子，像个喋喋不休的老人，开始给我讲述属于苍冥城主和他的过往，属于两个脱颖而出被选进了风部的孩子的故事。残酷的只为生存的童年，努力攀爬受尽伤痛的少年，点点滴滴，连细节都清晰的一一再现。
    可是故事的后来渐渐多了一个人的轮廓，慢慢的那个轮廓丰满，成形。故事，就成了属于苍冥城主和他小厮的故事。婉转缠绵，不得不叫人羡慕的一段爱恋。
    空气里只他一人自言自语，几度提及莫言思，语气都有细微的变化，像在努力使那个人的存在变的淡薄。这样刻意的掩饰愈发显露他内心的不安，也许莫言思的死，并不是他所想要的结果。
    莫言思……
    现在念起这个名字就像硬受了皮开肉绽的一鞭。
    早在灯红掩映下的初见，相思公子貌不惊人，瘦弱嶙峋，清秀的五官只如浅墨着色。除了一双含波盈水的眼睛，怯生生望人时总似在央求垂爱怜惜，其他相比弯月之美，简直太过寡淡。
    可这么个人，却是如珍珠般清润，适合裹在了肉里去疼爱的，磨出他的光华，看着他的纯洁柔雅，不必担心弄伤自己。
    怪不得招人疼爱……
    连我，都不舍他就这么死去。
    只是……
    死在了所爱之人的身边，成他刀下亡魂，和怀揣一生期盼浓情，在折磨中孤单偷生，莫言思会更想要哪一种结果呢？
    头微偏于弯月，我很想看看她的样子。
    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将莫言思扔向了城主的血刃……又是否真为了一己私欲，才让珍珠蒙尘，永锢暗椟。
    因为最初，劫持并想利用莫言思，将他带进苍盟城的人是我们。而一路派人阻挠不断的，却是弯月。
    成全他们见面的也是他。
    后来，当莫言思的出现无法阻止城主入魔，他才拒绝带人离开，才拉着莫言思共祭刀口。
    彼时，莫言思没有反抗，弯月泯灭一笑。
    “弯月……”
    轻轻喊出了他的名字，心里湿漉漉的。
    同样的挣扎，同样的绝望，我选择了断自己……他却想拉着所有人陪葬。
    苍冥城主入了魔，他又何尝不是？
    ………………
    黑暗中，风出于罗袖，步辄于青石，直纵向旁人，势如虹芒。弯月一声低呼，出手而抵。
    看似悄然无声，则已纠缠一时。
    闭起眼，牢牢记着对方的气息，逐着对方的脚步，贴身相搏，直至各自接了对方一掌方才退开。
    尚未落定，弯月急不可耐地出口。
    “你将穴道冲破了？”
    抬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低头又啐出一口血。
    我不觉得，有必要回答。
    “如果你说完了你的故事，就把门打开，放我出去。”
    抚着自己不平的血气，我强装冷然的命令还带着一丝鼻音，气势被减去几分，竟显柔弱。
    弯月低笑，调侃之心大作，也放软了声音轻语道：
    “我不杀你，连陪陪我你也不愿意么？”
    撒娇意味浓厚，还故意抽了抽鼻子。
    “恕不奉陪！”
    陡然拔高的声音在幽闭之室更加响亮，轻易盖过犹如细丝般的呼吸声。
    他趁了这时竟一个移步，连连出手，趁我抵挡不及又将我的穴道封上。
    这回点的是死穴。
    一阵僵硬，我恨不得将血吐他脸上。
    恼羞成怒。
    “这次封的是死穴，不要再自损内力了……”
    轻轻的话音落在耳际，弯月整个人几乎贴在了我的身上。温热的感觉更为敏感的传来，叫我生出的却是逃生的渴望。
    “你要干什么？”
    现在的感觉，如被一条毒蛇缠绕，虽恐惧，可神智却在慢慢放松。
    感觉不到杀意，又无从抵抗，不如认命。
    …………
    “我治好你的脸，好么？”
    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问道。
    其实大可不必，这个请求让我又怎么回绝？放在前几年，我估计会感恩戴德地趴他脚边痛苦流涕了。
    “百雀心已被用了，怎么治？”
    弯月不急着回话，只搂过我的后颈慢慢下倾，半靠在他的怀中。
    在不安的等待中，温热又充满了腥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滑过，淌进了耳朵。
    液体逐渐有了聚集的地方，越来越急，啪嗒啪嗒直击我的唇上。
    “喝进我的血，即使再难喝也得喝下。如果你想恢复容貌的话。”
    冷酷的声音从头凉到了脚。我想开口阻止，可一开口，这些血液就会争先恐后涌入我的嘴巴，将我的喉咙灌满。
    液体流的更凶更快，弯月的手腕又往我的嘴边凑了凑。
    “如果你不开口，就让我的血一直这么流下去，流干为止。”
    张大了嘴巴，不知道是不是仍对容貌的恢复太过执着，我毫无反感的喝进苦涩腥臭的人血。明知流过喉咙似在灼烧的液体，是世上最毒的□□。
    “我的血，是天下至寒之毒，就是对付蛊王也不在话下。”
    弯月骄傲的解释，言语中但没有一点愉悦。我信他，也信以毒攻毒的法子，没有人用的能比他更加惨烈。
    “咳咳……为什么要帮我？”
    如果要杀我，何必费力医治我的脸面。如果要帮我，又是为了什么？
    “谁说，我是要帮你？”
    猛然被推开，只感下半身穴道被解可以动了，未等行步他又将我踢翻在地，扣着我以坐地的形式封住，像随意摆弄个人偶那么粗暴。
    而后裂帛声响，弯月为自己简单包扎，曲身盘坐于我身前。
    隐约不安，果然下一刻，他双手各制我左右臂抚下，直扣双手手掌相贴。随后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力被慢慢导入体内。
    我大惊失色，却无法反抗。只能任他故意折磨似地一字一字念与我听：
    “我要让你有一副惊天绝世之貌，却注定一生无情。我要你时时刻刻记着莫言思的死状，记得你所爱之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