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清怨月明中(清)》15.胤禩篇---负情

    那扇门重重地被关上。我最后的记忆驻留在她坚定的目光里。记忆里她的双眸明亮如星，忽闪忽闪地仿佛能说出话来。而此刻，那一道宫门成为我们不可逾越的鸿沟，将你我分隔在天涯海角。你最后的眼神，成为我唯一想念你的凭借。我们，真的要天各一方了。
    原来非要等到死亡，我才能彻底地想要忘记你。
    整个世界像是突然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在惊涛骇浪中翻滚着，挣扎着，呐喊着。到最后，终究是无能为力，只能任其沉沦，淹没在海底的最深处，化作一具永远不会被打捞上岸的尸骸。
    那黑暗的源头，就是你。你消失了，整个世界的光亮也随之黯淡下来。
    妍儿，
    今生我负你，
    愿续来生缘。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自己的府中的，这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耗尽了我一生的体力。推开久未踏近的书房，却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书桌上一尘不染，四周一片的整洁。所有的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好象我从来不曾狠心地抛弃过它。
    一个熟悉却又极其陌生的身影屹立在我面前。我一怔，后来才发觉那原来是迷蝶。
    真的是太久未见了，久到我与妻子之间，早已是行同陌路。
    “对不起……”我不知道除了这我还能说些什么，我欠她太多太多的抱歉和解释。
    “不用说对不起，你回来就好。”她的声音显出丝丝的疲惫。这时我才发现她粉红圆润的小脸已深深凹陷进去，明亮的眼睛下方布满了深深的眼袋，憔悴不堪。我的心一阵绞痛，轻轻地抚上她消瘦的面颊。
    “蝶儿，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真的值得你这样么？”
    “值得。从小我便认定了你。你摆脱不了我。即使你想逃脱，我也会等你回来，直到永远。”她认真地说道。
    “蝶儿，你可知，我与妍琦……”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不介意？”
    她摇摇头，却一瞬间泪如泉涌。她的忍耐正在边缘不断地挣扎，仿佛顷刻间便会粉身碎骨。
    我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蝶儿，我以后，再也不会负你了。”
    “好…胤禩。我们，永远在一起。答应我，再也不许逃走了。”
    “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是，我必须对你坦白一件事。”我松开她，沉思了片刻，然后镇定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你都没有怀过孕么？”
    她一脸不解地盯着我。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对你用药。”我终于平静地讲出了这句压抑在心里已久的话，如释重负。
    她仍是迷茫，眼神中夹杂着些许不信。但其实，我明白，她大约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承受那样残酷的结局而已。
    “避孕的…药。”
    果然，她没有讶异。脸上的泪痕渐渐散开，她微微勾起了嘴角，说道：“难怪，我竟一直没有反应。”她的笑容妖冶艳丽，仿佛是在聆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无论是伤害还是折磨都变得无关紧要。
    “你，不怪我么？”这么长时间的一段分离，我越来越不了解她了。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探入她的心底。
    她点点头，温柔地牵起我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反复摩挲。
    我触碰到她发自心底的寒冷，我自知自己从来没给过她一天的温暖。哪怕只是残缺的一点余温，我都如此的吝惜。
    两只冰冷的手缠绕在一起，注定不会摩擦出温热的火花。因为，没有热源。
    过了好久，我才听到她真实的答案。她的外表平静无波，可我却真切的感受到了她支离破碎的心。
    她的眼眸美丽极了，若不是因为太疲倦，她的眼睛真的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仿佛所有的景物在她的身边，都会失去发光的勇气。
    她是那样的美，美的耀眼，美的让人睁不开目，美的让人窒息，抑让人不敢靠近。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即使她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道：“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有孩子。即使子嗣对于皇家来说是最重要的，即使皇阿玛一直催促你纳妾，你都不接受。我知道，是因为妍琦。我也知道当年你娶我的原因，更知道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厌恶。我是你真正的枕边人，却夜夜与你同床异梦。难道，我就这般的不堪？她与你相隔千里，却让你义无返顾地爱了那么久。她就那样的完美，完美到让你再也不肯染指其他女子，完美到表哥为了她放弃一切？值得吗，真的值得吗？”她像是在质问我，更像是在嘲讽自己。
    我第一次觉得她如此的陌生，这样冰冷宛若寒霜的容颜，这样平静淡定的心境，用最死寂的声音诉说着最激动的情怀，用最激动的情怀掩埋着早已死去的心灵。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只有额娘才有。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苍凉的轮廓勾勒出的点滴哀伤，是我在遥望额娘时，最常看见的弧度。
    我与她，就像皇阿玛对额娘么？就像皇阿玛一样，用一贯通用的肢体语言，去表达对一个女子的情感。可以是情，可以是欲，可以是念，也可以是迷。只是，却从来不曾是爱。
    或者，有那么一秒钟突然不可救药地爱上，然后在冷漠与残忍的驱使下，又回归到了最原始的平静。
    “蝶儿。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我不要你对我好。我只要你忘了她。”
    “她———已经不存在了。”思绪又倒回到她最后审视这个世界的眼神，那样的坚决和凛冽。
    迷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双手环上了我的脖子。她与我这样的贴近，不是第一次了，可我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温热的舌尖轻轻舔着我干燥发裂的嘴唇，将那一道道的裂痕融化在一片雨露中。
    “答应我，这次，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她在我耳旁轻柔说着，娇嫩如酥的手解开了我颈上第一颗扣子。
    我回应着她强烈巨大的爱，将她带入她期盼太久的仙境中。一时间，烛影摇红，几多温柔。
    晓梦迷蝶。原来这世间最残忍的词，竟是梦。梦里我给了你一切，只因现实中不敢面对你坚定的眼神。我所有的愧疚和抱歉都化作一丝温柔与你相伴。也许，我真的爱着你。不是欲，也不是念，那爱的名字，唤作———对不起……
    几番云雨之后，如梦初醒。
    “胤禩，我好爱你。哪怕你不爱我，我也爱着你，永远，永远……”
    这是萦绕在我耳边最后的话语。
    清晨的阳光洒进屋里，照着迷蝶惨白的脸颊。她累了，让她好好睡吧。
    我起身准备唤人来收拾，却听见一阵仓促的敲门声。
    “八爷，是奴才。奴才有要事禀报！”是小柱子的声音。
    我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衣，穿好靴子，说道：“你进来吧。”
    小柱子破门而入，见满屋一片狼籍，不惊一怔。
    “有什么事快说吧。”我不耐烦地说道。
    “是是是。奴才该死。奴才听说了一件大事——皇上没赐死九福晋。”
    “真的？”我又惊又喜。
    “奴才哪敢欺瞒八爷？只不过，奴才还听说……良妃娘娘为救九福晋，自…自尽了…”
    我的欢喜心情彻底落空，怒道：“怎么这等重要之事现在才通报？滚出去！”
    “是是是…奴才滚，奴才只是不敢打扰爷和福晋……”
    我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扣好衣服，直奔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