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清怨月明中(清)》13.情痛

    胤禩的手伤在我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好转，这些时日，我与他渡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尽管那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幸福。
    我们的家，一个破旧不堪的农舍。阴暗潮湿，不蔽风雨。虽然在我精心的布置下稍微散发出了一点生机，却仍然掩盖不了残破的外貌。一共才两间屋子，我睡里屋，胤禩睡外面。每到半夜的时候，我常常隔着门板听见胤禩翻来覆去的声音。这样贫困潦倒的生活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阿哥来说，应该是一种不小的折磨吧。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内心就掠过一丝的愧疚。
    毕竟，是为了我才放弃那片锦绣江山的。不是么？
    胤禩每天天未亮就起床了，我想这大概是自幼养成的良好习惯吧。倒是我，每天不睡到自然醒是不会罢休的。他倒也体贴，从来不会吵醒我。每看到我将近午时才依依不舍地爬起来时，他也只是淡淡的一笑。直到有一天，睡得特别不安稳，听见鸡鸣声便爬起来了，我悄悄地走出去准备给胤禩一个惊喜，却看见他痴痴地望着远方，一动也不动。
    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心中悲凉之感由然而生。那——是紫禁城的方向！
    我早就应该了解到了，胤禩怎么会甘心放弃那里的一切荣耀呢？他，决不是一个贪图享乐之人，他思慕的，决不是京城的荣华富贵。他要的是那个位子，他不甘愿做一个平凡的贝勒爷。他要的是像他的阿玛一样，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河山。他要的是良妃娘娘受到爱戴和尊敬，而不是受尽世人的欺侮和践踏。也许，他还要胤禟，胤俄和胤祯，因为那是他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是助他一臂之力，为他出谋划策，甚至连性命都托付于他的兄弟。还有他的福晋，郭络罗·迷蝶，她何其无辜，为何要平白无故的忍受丈夫的背叛？胤禩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而我却利用私情将他变为不忠不肖不仁不义之徒。董鄂·妍琦，你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胤禩。”我唤道。
    他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今天起的这么早？”
    我没有答他的话，只是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望着他常常遥望的方向，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一脸不解：“回哪去？”
    “紫禁城，我们不属于这里。”
    “为什么突然想到回去？”
    “因为，人有很多的责任。你要对阿玛尽忠，对额娘尽孝，对兄弟友爱，对妻子爱护。而我呢，我是皇上御封的嫡福晋，真的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吗？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们躲的了一时，躲的了一世吗？我们受人鄙夷也就算了，难道也要让皇上因为我们而被天下人耻笑吗？你可知会有多少人因为我们而受到牵连吗？这头一个就是胤禟！良妃娘娘，十爷，十四爷，八福晋，我阿玛，舅舅，惠妃娘娘乃至纳兰全家都可以会因为我们而遭殃！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如果要让这么多人牺牲来换得我们的爱情，那么我———宁愿不要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谁说我不要了，我是要不起，胤禩……
    “哈哈哈……”胤禩仰天大笑道：“枉我胤禩自认为做事向来沉着冷静，没想到却被爱情冲昏了头。我要是真想带你走早就带了，何必等到今日？只是我看见你身处险境，遍体鳞伤，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才说出那样冲动的胡话来！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嫁给九弟么？”他的目光转向我，却让我更加的琢磨不透他。
    “我告诉你吧。当初是九弟跪着求我把你让给他的！你知道交换的条件是什么吗？是九弟的支持和帮助！我得到了九弟的支持，十弟十四弟自然也拥立我，我便成为了所有阿哥中最拔尖的，也最让太子忌惮的人！再加上我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太子那里转向我，你知道那种被仰望的感觉吗？那种———”他话还未说完，我已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原来我自以为得到的胤禩的真心，不过是一颗千疮百孔的狼心狗肺！其实一直都是我对他在自做多情，他只不过把我当作政治利益的交换物罢了。连人都不是！
    可是，这不是正是我要的结果吗？只有他放弃了我，他才能完成他自己的使命，他才能负起他应有的责任，他才能继续做他的好儿子，好臣子，好兄长。可为何，我的心却是这般的疼痛？仿佛蝼蚁钻心一般的痛！
    他并没有讶异，也许他早就知道我会给他这一巴掌了。我看着他灼热发红的脸颊，再看着他的目光，仍是那样的云淡风清。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他问道。
    “会。”
    “回去后好好的对待九弟，我跟他解释他一定会听的，你不必担心。”胤禩的声音突然就弱了下来。
    妍琦，你可知我所说的一切都是欺骗你的？你可知我有多想携你之手，浪迹天涯。红尘做伴，与子偕老。我多想带你去陶渊明所描述的那个世界，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如果，如果我不是皇子你也不是福晋，我一定会带你去！
    “终于找到你们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那样的冰冷，那样的坚决，那样的威严，是四阿哥胤禛！
    “胤禩你这混蛋！”还未等胤禩反应，四阿哥已是一拳头挥上去。胤禛的表情极其可怕，仿佛是要将胤禩至于死地。都说四阿哥沉着冷静，怎么如今也这样冲动？
    我扶起地上的胤禩，冲着四阿哥叫道：“他的手上还有伤！”
    “果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啊。”他夹杂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他与你做出如此苟且之事，我只是教训一下他罢了。更何况——”他的眉目间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杀气：“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迷蝶！老八你既然娶了她，为何要把她闲置一旁不管，倒与弟妹暗中来往，你可知迷蝶有多伤心吗？”
    “我自是愧对于她，所以才与妍琦商量着回去。四哥今日一拳，胤禩没有半点怨言。”
    “哼。你以为皇阿玛会饶过你们吗？”
    “不管皇阿玛会怎么处置我们二人，我们都愿意回去接受命运的安排。”
    四阿哥满腔怒气这才微微散去，只是冷冷地挥了挥袖子，说道：“回去吧。”又转头对胤禩说道：“八弟我有话对你讲。九弟妹先去马车上侯着吧。”
    他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他们两个是两个极端，一个温润儒雅，待人和善。一个不论是待人还是待己皆是一副冷冷冰冰。唯一相同是他们同样消瘦的背影，让人心生寒意。四阿哥会怎样对待胤禩呢？除之而后快？
    除……
    我不禁毛骨悚然，莫非那日的黑衣人，是四阿哥派来的？但为何他的目标会是我，而不是胤禩呢？再说，四阿哥像是这么莽撞的人么？
    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好复杂。兄弟之间，到底是如何定义的呢？我又是如何被他们定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