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清怨月明中(清)》5.良妃篇---中秋（上）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本该是宁静祥和，一家团圆之日。可是，康熙四十二年的月夜，似乎并不是那么的美好，反而有些悲凉寂寞。
    两个月前，裕亲王福全去世。
    裕亲王虚弱地靠着床头，两眼无神，仿佛望穿了人世间一切的恩恩怨怨。胤禩拉着他颤抖的双手，试图给他带来一丝的温暖，可是他已经完全的失去知觉了，冰凉的手心寒透了胤禩的心，胤禩不禁潸然泪下：“皇叔，看看胤禩吧，胤禩长大了，变得勇敢坚强了，再也不会跑到皇叔那里嚎啕大哭了……皇叔教的剑法，胤禩早就学会了，只是没机会表演给您看了…您快点好起来…不然就看不到了……”
    福全艰难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擦去胤禩眼边的泪水，喃喃道：“婵儿…我的婵儿…别哭…别哭…”
    “愁痕满地无人省，露湿琅玕影。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真美啊。词美，字也美。”我拿着容若的遗墨，自言自语地说道。
    一旁的瑾昕眉头一皱，劝道：“主子，纳兰大人已经去世那么久了，您还不能释怀么？”
    “胡说！容若没有死，没有死…”我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主子！”瑾昕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纸，将它撕的粉碎。
    纸片在空中漫天飞舞，不停旋转，像是冬日里轻飘的小雪，一点一点地撒在我的头上，心上。容若的字碎了，情也碎了。
    “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我像疯了一般地扑向瑾昕，她并不反抗，也不求饶，只是直直地站在那里任凭我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疲惫地停了手，瑾昕方才还花容月貌的脸颊已经赫然出现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几缕青丝胡乱垂在两旁，她没有哭，只是紧咬着嘴唇，将一肚子的委屈憋在心里。
    “瑾昕，不是我狠心，你实在是不该把容若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毁了。”
    “主子！”瑾昕扑通跪倒在地，心里的眼泪是再也承受不住了，她拼命地嚎啕大哭，仿佛是将这一生的泪水倾注在此刻。
    “主子，我求您别在这样折磨自己了，纳兰大人的诗和词没有一个字是为您而写的啊！他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爱，全部都是给纳兰夫人的啊！您常常说的什么‘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那不是他和您的回忆啊，是他和纳兰夫人的啊！您何苦这样欺骗自己呢？”
    是啊，自己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啊。可是，我隐藏的那么好，那么的完美，仿佛容若的一切都是与我紧密相连的。我不相信，我真的不敢去相信，那一首首满含爱意的小诗，那一句句肝肠寸断的柔情，竟没有一个字是为我卫婵而写的！
    我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皓月当空，皎洁如雪，那上面是否真的有嫦娥呢？她一定后悔偷吃那长生不老药了罢，为了一时的虚荣，和自己深爱的后羿天人永隔，从此再不得相见，只得一个人孤独寂寞的守着那凄凉的广寒宫，听着宫门口那一声声的砍树的噪音，她真的快乐了吗？多情的吴刚，真的能抚平她心灵深处的那道伤疤吗？真的能化解她和后羿的隔阂吗？她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就像我，莫名奇妙的被封了“良贵人”，伺候着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我把对容若的柔情蜜意全心全意地给了玄烨，因为只有这薄情的帝王盖的这座辉煌的囚笼，才能将我的情意完全禁锢，才能使我的痛苦得到宣泄。
    那一夜，同样也是这样清澈的明月。
    “婵儿，给朕生个阿哥吧。”玄烨轻柔地在我耳边说道。
    “恩……”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笼罩着我的整个身体，我的指甲狠狠地插进了玄烨的后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深情地凝望着我，说道：“婵儿，你真美。”
    我刻意回避他温柔的目光，害怕自己对他动了真情。
    一滴冰凉的泪水滑过我的脸颊。
    忽然，又是一阵疼痛，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大声呼唤道：“容若，容若！”
    所有的柔情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我看着黑暗中的玄烨，他的眼神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
    “皇兄，你说，朕该杀了她么？”玄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皇上，臣请求皇上放良贵人一条生路，毕竟——她已怀有龙种。”福全诚惶诚恐地说道。
    “你也喜欢她，是么？”玄烨放下茶杯，认真地盯着福全。
    “皇上……”福全急忙跪下。
    “如此佳人，任谁都会心动，只是，朕没有想到，容若即便再优秀，也终究是有家室的人,何况他心属亡妻……”一提及容若逝去的夫人，玄烨心中不禁有些酸楚。
    “皇上……请皇上放过良贵人。”
    “朕会考虑，二哥你下去吧。”
    “臣告退。”
    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十日，八皇子胤禩出世。
    我抱着手中这个哭泣不止的小婴儿，无奈地叹道：“这个孩子——是我欠皇上的债。胤禩，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你阿玛，替额娘还了这笔债。”
    “良主子，把八阿哥给奴才吧。奴才也好交差啊，再说了，抱去惠妃娘娘那里也没什么不好，惠妃娘娘一向宽厚爱人，一定会待八阿哥如同自己亲生儿子的。”
    “算了，这孩子，本该就不属于我……”我将胤禩交给旁边的小太监，胤禩却哭的更厉害了，仿佛不愿与亲娘分开。
    我也红了眼，那一刻我的心软了。但是，为了这个孩子的前途，我一咬牙，挥了挥手，胤禩的哭声渐行渐远。
    “良贵人。”
    我虚弱地回过头，却是福全站在面前。
    “给裕亲王请安。”
    “婵儿……”福全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王爷，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我已心灰意冷。
    “你真的忘不了容若么？”
    “永远都不会忘。”
    “那，你为何和皇上———”
    “那一瞬间，我把他当成容若了……”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婵儿…别哭……”福全正欲擦去我的泪水，却又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王爷，您走吧……”
    福全，你再也不要来了。
    我可以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完全交给容若，也可以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完全地交给皇上，可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窗外的月亮真的很美，只是，当年和容若并肩坐在台阶上看月亮的那个小女孩，早就死在这深深的庭院之中了。
    枕函香，□□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