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的阶梯》3.chapter 3

    六点半的时候，朝颜的爸爸回来了。其实，他不是朝颜的亲爸爸，他姓黄，朝颜姓花，跟着妈妈姓，她是妈妈嫁给爸爸时带过来的，从小她习惯了叔叔伯伯姑姑阿姨们瞅着她吃吃笑，或者无人时叫她小拖油瓶。一次，小阿姨还与她说：“你不是姓花么？怎么住到我们黄家来了？”
    当年，爸爸还在搞建筑的时候，手头宽裕，也就不介意她的存在，他说：
    “我们黄家，添双筷子的能力还是有的，我本有三个小孩，再多一个，也显不出来。”
    到后来，生意落败，黄明理便再不出去工作，日日吃过早餐便拎了鸟笼子到河边喝茶清谈会朋友，中午用完午饭会小睡一会，然后接着去河边遛鸟玩麻将，日子不知多逍遥自在。经济一日窘迫过一日，家里原来的客人房已经租给外地来的打工者。钱不够用，朝颜却像春天的竹笋一样蹭蹭地长大，学费，杂用，养个女孩子不只是添一双筷子的事情，他巴不得朝颜从此消失。
    “爸，你回来啦。”朝颜在门口用一种及其愉悦的声音说着。虽然没什么父女之情，但有这么个娇俏懂事的女儿也挺好的。
    “嗯。”黄明理将鸟笼挂在走廊上，转过头打量了朝颜两眼，微微笑，也不说话，哼着小曲进屋去了。
    从来黄明理都拿朝颜当空气的，今天如此和颜悦色，想必是见到朝颜便想起那个工厂仓库的美差了吧，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摆在自己面前，能心情舒畅而显于皮相之上？
    稍过几分钟，院外传来一阵小孩的吵闹，朝颜以手覆额，天，大姐一家来了。
    大姐比朝颜大十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三个都是男孩，壮实，蛮横，破坏力超强，他们过处再坚固的城堡也会变成残垣断壁。朝颜不喜欢小孩，小孩都很自私，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只顾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
    小姨，给我讲故事----那时她累得倒地就能睡，可还得打起精神讲那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走兽。
    小姨，给我买那个糖葫芦----不买就不走，兼耍泼大哭，满地打滚。她只能拿出早餐钱。
    小姨，我把你的本子拿去折纸飞机了----那是她的寒假作业，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而她，花朝颜，好似没有童年，从来的感觉都是小心翼翼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察言观色，如履薄冰，生怕哪个叔叔阿姨又问：
    “朝颜朝颜，你若不姓花又该姓什么呢？”
    正思忖间，小萝卜头们欢叫着拥入小小的院子。
    “小姨！”
    “小姨，开来跟我们一起捉迷藏！”
    “小姨，快来呀……”
    朝颜站在阴暗处，用手狠狠拧脸颊，直到感觉僵硬的面部神经又活过来，迅速挂上笑容，迎出去：
    “小文、小武、小双，小姨等了你们一下午啦！”
    蹦跳着摸摸三个小头颅，接过安容手中的水果，笑：
    “大姐，姐夫，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快进来歇会，喝口水。今天妈妈可准备了好多你们爱吃的菜呢！”
    “朝颜可是越来越懂事啦，真不愧高中毕业生！”大姐说着走进屋。
    “可不是，都成大姑娘啦！”这是姐夫在说，说毕，一双眼睛迅速地扫视了朝颜一眼，仿佛青蛙的舌头，看见猎物，伸出来剜掉一团肉，然后迅速送回腹中。嗯，真美味，什么时候能整块吃下就好了。
    朝颜呵呵笑，也没分辨，大姐到厨房去端菜，她自己引了三个捣蛋鬼去院子里洗手洗脸。院子里有一个自来水喉，接了橡皮管，平日里可以洗菜浇花，到了夏天，朝颜喜欢直接这样冲凉。
    好不容易哄小孩们用香皂洗好手，洗好脸，擦干净。好，开饭了。
    饭桌上，乏善可陈，朝颜和大姐忙着照顾孩子们，鱼肉要去掉刺；远处的菜要给他们夹；小三双成只有三岁，不爱吃饭，要时时提防他从桌上滚到桌下捉蚂蚁；小文和小武好斗，要在他们打起来之前将世界大战的火花熄灭。
    姐夫喝了点小酒，每个毛孔都似在往外冒油，言辞激昂，神采飞扬，讲着与朋友们偷偷去郊外打猎的收获，两只野鸡，差点还有只黄鼠狼。又或者哪个哪个领导或企业家现在成了他们的朋友，偶尔还在一起去高档酒店吃饭。到最后，漫谈如今男人们一个个都在外面找小蜜。
    “爸，我给你说，现在啊，男人成功的衡量标准就是有多少个小蜜，还有就是小蜜的漂亮程度。”姐夫与黄明理碰杯。
    “真的啊？”黄明理眯着眼睛笑。
    “我给你说，爸，那个老宋你知道吧，有三个情妇呢！其中有一个还是学生，和他女儿差不多大的。”
    “老宋那家伙……”黄明理一脸羡慕，“那得花多少钱啊……”感叹。
    “是啊，养情妇可是要花不少钱，轻易没有经济实力的可不成，就是养了也养不家，一有机会可是要跟着别人跑的。”
    “老杜是吧？”黄明理笑得更舒畅了，“球钱没有，学人家养啥子情妇嘛，找了个小姐，一个月都没养到，就跟人跑了。”
    “据说跑之前还偷了老杜的钱。”
    “老杜，能有几个钱给她偷？”
    哈哈哈，两人对视，哈哈大笑起来。
    “别净说些有的没的，赶快吃菜，都凉了。”花妈妈招呼着。
    “养情妇，哼”大姐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姐夫一眼，然后埋头喂双成饭，低语：“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声音很低，座上除了朝颜没人听到。十年前，大姐职高毕业，还未与姐夫结婚，那时的浓情蜜意还历历在目。几乎每天下午，他都会带着礼物来黄家报道，或者是一包炒蚕豆，或者是一盒小点心，或者是去乡下收生猪时带的新鲜蔬菜。他对待黄家的小孩也是极好的，给安逸买过玩具□□，给朝颜买过小蛋糕，还偷偷给我安邦烟抽，黔龙牌的，现在市面上再也找不到了。
    那时的大姐，明明心里高兴，但私下当着弟妹的面，却表现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切，谁稀罕那些小玩意啊？他比我大那么多，我才不喜欢呢！
    话虽如此，没过多久他们就结婚了，大姐十九岁，姐夫二十六岁。大姐的年龄不够，一开始只是摆了酒席，并没有扯证，等到小文出生以后才领了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