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旅》10.道长，江湖？

    故事进展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自己忽略掉了什么。
    好吧，坦白地说，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左芝芝居然成了这个故事中的一个不容忽视的角色。尤其是当我看见她和瘸子一道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便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左芝芝是个来自甘肃的大个子回族姑娘。第一次见她时，她头上包着一根黑色镶金边的头巾，正一手拎着一只大皮箱，一动不动地站在荷塘旁，如痴如醉地望着满池子绿波翻滚的荷叶，红扑扑的脸上印满了来自大西北的细小裂痕，黑溜溜的眼珠转个不停。
    我当时就在想，这是哪家的傻姑娘啊。
    事实证明左芝芝还真的是个傻姑娘，但这仅仅局限于在大学的那段时间。因为我们不约而同地发现她是我们寝室里唯一一个坚持每天早上看英语，却是我们寝室里最后一个过四级的。
    左芝芝的高壮让她在我们这个女生稀少的工科院校显得非常突兀。传说还在军训的时候，那个身材魁梧的篮球队队长就动用私权，对她发放了校女子篮球队的邀请函，邀请函里还夹着了一封感情炽烈的情书。
    左芝芝对此很是不屑一顾。她大翘着二郎腿，坐在我床头，将我刚买的苕干大把大把地塞进嘴里，然后用含混不清的语言向我控诉那个篮球队长的欺骗行为，唾液横飞。
    话说月上柳梢头时，左芝芝来到了和篮球队长相约好的黄昏后。池塘边，碧波旁，榕树下，红蜻蜓自由飞翔。篮球队长简单而直接地抚摸左芝芝的脸庞，用尽华美的语言赞美了她健硕的肌肉，然后义正严词，对天发誓说左芝芝让他感受到了母性的关怀。
    听到这，我算是明白了，原来那个篮球队队长爱的不是左芝芝，而是她那一身特立独行的肌肉。
    左芝芝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这样看来，她还的确不傻。
    左芝芝刚进大学时除了有一副高壮的体魄和红彤彤的脸颊之外，还真没有其他特色。相貌一般，成绩一般，家境一般，性格一般，反正就是那种放在人堆里要找很久才能发现的类型。
    可有句话是女大十八变。换句话说这暗示了这个被我们称之为乌烟瘴气的社会有着强大的不可破坏的同化力量。这股力量掀走了左芝芝的黑色头巾，抹平了她干裂的肌肤，脸颊上的红晕随之消散，甚至那曾让人不可自拔的充满母性的肉肉们也一去不复返。
    总之，左芝芝已经由一个信奉穆斯林的虔诚教徒完全演变成一个小口小口啃猪脚的新一代淑女了。
    大学毕业后，她签了一家深圳的公司，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辗转到了洪城，然后和我成为了同事。但我和她之间却并没有因为是大学同学而亲热起来，反而像才认识的人一样彼此客气着。
    左芝芝穿了件翠绿色无袖连衣裙，细长的臂膀上挂着一只缠了好几圈的镶嵌红玛瑙的银丝镯子。她大大方方地站在瘸子身旁，给了我一个不深不浅，不近不远，怎么看怎么觉得恰到好处的微笑。
    我心里暗自思伏：这还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姐么？
    话说瘸子今天也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一件印有暗花的白色衬衣再加上一条LEVI'S的深色休闲牛仔裤。好吧，我投降，瘸子的确是美男子一枚，如果他偶尔能装下忧郁，偶尔能目露深沉，不那么一惊一咋的话，就更完美了。
    瘸子斜靠在一辆白色奥迪旁，一脸抱歉地对我和左芝芝说：“两位大美女，今天可要委屈一下你们了。待会儿还要你们高抬玉足随我走一遭了。”
    我啐了他一口唾沫，笑道：“你一天还竟弄些神神叨叨的事儿。”
    左芝芝扭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走过来，很自然地挽起我的手臂，对瘸子温声细语：“好啊，饭香不怕巷子深嘛。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呢？”
    瘸子笑着不语，然后便领着我和左芝芝七拐八拐进了一家貌不惊人的食店，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不出名的家常菜餐馆。
    我站在门口撇着嘴：“瘸子，你可真小气。我每天吃的都是家常菜，干嘛还非得到外面吃啊。”
    瘸子大剌剌地说：“这和你在家里吃的不一样。”
    我说：“的确是不一样，家里吃不收钱。瘸子，你钱烧的啊，要不你直接把钱给我，我回家吃算了。”
    瘸子又笑着不语。
    左芝芝眨巴眨巴眼，冲着瘸子一脸天真梦幻地说：“说不定，说不定这里真的很特别哦。”
    寒风阵阵……冷……
    好吧，不管在哪里，不管和谁在一起，既然有人自愿付钱，而这付钱的人我也不讨厌，这白餐我还是来者不拒的。
    店里的跑堂把我们领到了一个正对大门并且靠窗的位置。我招手准备点菜，不过瘸子却在这时对我说还要再等等。我问他有什么人要来，他狡黠地一笑：“是个大人物。”
    我立刻双眼一挑：“瘸子，你还真神神叨叨上瘾了。”
    过了会儿，一个身穿棕色短袖唐装，手提黑色雨伞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门口。瘸子转过身，神采飞扬地向他打招呼。他向瘸子点头示意，然后不紧不慢地朝我们这里走了过来。瘸子忙转身向我们介绍：“这位是道长。”
    有种人他貌不惊人，但他绝对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众人的眼球，比如道长。虽然瘸子没有透露多少，但我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人绝对不简单，想到这，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那男子将雨伞立在墙边，面带微笑地冲我们轻轻抱拳，慢慢坐下，衣衫飘扬。店里的伙计立刻将冲好的茶端了上来，没想到这么个小店居然会有这种品质极佳的铁观音。只见眼前这个叫“道长”的男子用茶水漱了下口，瘸子也一脸正色地模仿起来。我当下就咯噔了起来，心想，不过就是吃顿普通饭菜，居然用铁观音漱口，不用这么夸张吧，却也照做了。看了一眼左芝芝，她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店里的伙计立刻跑过来撤掉漱口水，然后小心翼翼端上四份豆花饭。白晃晃的豆花浸泡在略带浅黄的碱水里，透着暗红色陶瓷，青花白底的油碟里飘来阵阵酱香，引得人食欲大开。
    “呵呵，这豆花饭好啊，各位请慢用。”道长大手一挥，从筷套里抽出一双玉白色象牙质地的筷子，自顾自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这架势仿佛他才是这顿饭的主人似的。
    我们也各自吃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没有多说话。
    待他吃完豆花饭，店里的伙计立刻送上一杯清茶。只见他半躺在木椅上，掏出一条靛青色纯棉手帕轻轻擦拭嘴角。
    “实在抱歉，鄙人一向不习惯在吃饭期间与人交谈。你们年轻人一定觉得闷吧。”
    瘸子说：“道长说笑了，常言道食不言寝不语。如此美食在眼前又怎么会想说话呢。”
    道长将手帕收进包里。我注意到他小拇指上戴了一枚很别致的银色尾戒。
    “不知道姑娘为何一直盯着这戒指看？”
    “啊？！”我抬头，满脸窘色，“那个，那个，只是觉得这戒指很特别。”
    “哈哈哈……”道长拊掌大笑着：“姑娘好生有趣，请问姑娘贵姓？”
    瘸子忙说：“她就是田苗。”
    道长惊疑：“哦？你就是田苗？”随即便上下打量起我来，边看边点头：“嗯……姑娘面相好啊，有福之人。只是……最近可遇到不解之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然后点点头：“道长好眼力。”
    道长端起茶杯，轻茗一口，摇了摇头：“还是姑娘眼力好啊。”我僵直了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道长放下茶杯，问我：“田姑娘可想要这戒指？”
    啊？现在轮到我吃惊了，忙摆手道：“虽然这戒指别致，但我戴着不合适，还是多谢道长厚爱了。”
    只见道长笑着取下尾戒，放到我手心里：“合适不合适不能只靠手指的大小来评判。”然后拍拍我的肩：“丫头，好好保管。”
    我不知所措地看看瘸子，再看看道长。瘸子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神色慌张，手心紧紧拽着桌布。
    左芝芝在一旁怂恿道：“田苗，你就收下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不用不好意思啦。”
    道长转过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左芝芝，左芝芝立刻闭嘴，正襟危坐起来。
    瘸子在这时开口了：“既然道长诚心送你，田苗你就收下吧。”
    豆花饭加普通戒指一枚，这饭吃得可真够寒酸。虽然感觉怪怪的，但也只好收下了。
    后来在回去的车上，瘸子颇为感慨地说：“没想到你还入了道长的法眼。”
    我不解地问：“这道长究竟是什么人啊？我怎么看你好像挺怕他的。”
    瘸子苦笑道：“说到怕……大概吧。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
    “切……”我不满地嘀咕道：“那你干嘛叫他道长啊，他也不像道士嘛，听着怪别扭。”
    瘸子说：“那是因为江湖上的人都叫他‘道长’。”
    “得……江湖都来了。”我抄着手眯着眼说道：“是不是还应该有什么武林之类的。喂，你在江湖里算个什么角色？长风大侠？东风不败？还是西门吹雪？瘸子，你家还真不简单，白道黑道都聚齐了。”
    瘸子哭笑不得：“你这张嘴……我这是自作孽哦。我一定是撑得才会答应江小原带你去见道长。”
    “这么说你们以前在道长面前提过我了？”我着重加强了一下“你们”二字。
    瘸子抓耳挠腮：“实际上，我们是提过。但是在我们提之前道长就已经知道你了。”
    我不语了。好吧，我终于明白了，事情只要和江小原扯上关系就注定这将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了。
    当然了，我和瘸子上面的这段对话左芝芝并不知道。因为在道长请她喝了一杯茶后，她就一直昏睡不醒，现在正倒在车子后座酣眠呢。
    安眠药？蒙汗药？迷药？得，我还真受瘸子的影响，江湖起来了。
    我问瘸子怎么会和左芝芝在一起。他说：“这还不是在路上遇见了，我欠着她一顿饭，所以就顺便带她过来了。”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传说中瘸子的大手大脚，一掷千金完全是市井谣言，真像离这差得太远了。
    瘸子苦笑着摇摇头：“你啊……恐怕整个洪城还没几个人能吃得起今天这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