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罹》16. 金风玉露一相逢（下）

    入暮，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刻。街道上灯火通明，酒店巷间酣快畅饮不绝。接近过年时分，往返的游子增多，出城进城，一时间，酒楼客栈的生意更加红火。
    今晚的客人很多，临时搭的高台上唱着戏，茶客们三三两两的聚成一桌，时不时的像小二打听着什么，神情焦急。我四周扫视一圈，没看到想见人的身影，心里有一丝失落。“我们回去吧！今天你们没耳福，真是扫兴啊。”
    刚要转身，一个眼熟的侧脸落入眼中，那个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搜索着脑中的画像，我想不清楚，朝一旁的人问道：“看见那个负手站于窗前的人没有，我好像在府里见过他，你们可知他是谁！”说话间，他转过身，又背对我们。
    探身往里面看了看，半晌，才听巴图回道：“奴才看不清楚，但他一边坐的是庄亲王，还有四阿哥。”庄亲王？之前在绣庄时候听闻过，也是当今皇上跟前较为得力的王爷。我问道：“哪个四阿哥？”
    凑近我的耳边，闵敏小声说道：“是皇上的四阿哥，额娘是宫里的熹妃娘娘。”经她一说，我恍然大悟。四阿哥弘历，生母钮钴禄氏熹妃，皇上最喜欢的儿子。
    眼瞧着天要暗为暗，这么回去也尴尬，我改变主意，脑中冒出另个想法。
    “郡主，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您还是别笑了，看得奴婢心里毛毛的。您该不是又不想回去了吧！”我就知道闵敏是个聪明姑娘，跟了我半月，我想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猜得到。
    我整整衣冠，说：“不回了，这时辰回去，没准府里已经开饭了，倒不如进去坐坐歇会儿。”
    有心避开他们，我捡了较偏僻的一桌，可视野还算不错，看得清上面的表演。“你们干嘛不坐，现在在外面，不要拿府里那套虚礼，赶紧坐下，你们这样站着，太惹眼了。”虽说他们未必见过我，而我也是男装打扮，但打从进门，心里就隐隐不安。
    他俩犹豫了一会，小茴老早坐下，心安理得的模样，他们也不推辞的捡位子坐下。从我这方向看去，除了刚刚窗口的男子，他们一桌人，我也看得到七八分。
    他们一行有四人，看上去年长的一个应该是庄亲王，身着墨蓝色的长衫，手执折扇，两鬓微垂的碎发，颇带点商旅游人的意味；旁边坐着两个年纪偏小，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容貌神似。右侧的是五阿哥弘昼，他身边的就是弘历，肩系精致的羊皮披风，圆长的脸蛋儿，□□的鼻子，眉清又目秀，皮肤亦比另个孩子白皙，微微带点胭粉味，就那副浓眉，像极了那人。
    “小姐，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总不能就在这看着傻等吧，你到底要不要上去认亲呢！”嗑着瓜子，小茴抽空问我。
    拿了块桂花糕放入嘴中，一边想着小茴的话。为什么呆在这，留下做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明白。皱着眉，我又吞下一块红豆糕。
    “郡主，您是不是在烦恼那个熟悉的背影，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是谁。这种感觉，很难受！”
    她一说，我突然大悟，“你也觉得是不是？那种梦里看花，镜中观月的感觉。可是，能怎么办，你们也不认识，总不好上去问人家吧！”
    “这个……”一时想不出来法子，四个人围了一桌干干地等，连带着台上的表演也没看到。
    “公子，您要的百香果盘一份。”店小二忽地冒出来说了一句，我们四人一愣，不记得喊了零嘴，我招过他，说：“等等，我们并未要这东西，是不是你送错地方了。”
    他将抹布往肩上一甩，侧身一指说：“没错没错，是那边两位公子让小的送的，人家请各位。”
    我寻思，道：“咱们也礼尚往来，不能白吃，你替我也送样给他们，挑好的。”从兜里掏出碎银丢给小二。
    “好嘞！”
    一来二去，我们两桌就这样送来送去，起先还算是尚礼，到了后来，倒像是较劲来的，桌上满满摆了各样小吃，闵敏见了，摸着荷包，老实说：“郡主，您别和他们玩儿了，咱们今天出门，可没带多少银子，要是待会儿没钱给人家，可要丢人了。”
    到了现在，我也后悔，这么多东西，别说四个人，就是再来四个人，也未必能吃得掉，白白浪费实在可惜了。“出门的时候不是拿了钱袋子？怎么都用完了？”
    “郡主，咱们可是从早晨出门，一路吃玩到这里，您见着可怜的乞丐就丢银子，带的再多，也不敌你这么花法的呀。”
    说的也是！钱是让闵敏管得，多了少了，我的确没有意识。翻遍所有的口袋，勉强凑出一些碎银，我道:“我身上就这么些，不行的话，只能让巴图回府找帮手了。”
    “不好意思叨扰各位，我家爷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借这位壮士的宝剑一看？”
    借剑？我盯着来人，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虽是仆人打扮，但气质却与之不同。我转而望向巴图，他一手握着剑，表情肃然，我知道，剑是他的命根，从不离手，怎可能答应出借。
    见我们没说，他卖着笑，又道：“无妨，那就请这位公子同去吧！”
    这么说，我们不好拒绝，收了剑，巴图说：“奴才去去就回。”
    眼看着他跟过去，对着满桌子点心，我没什么胃口，他们怎么会找巴图过去？要找也该是我，剑有什么好看，出生在□□第一家，有什么宝物是他们不曾见过的，竟然会对一把剑有兴趣。
    过了半晌，巴图缓步回来。他未开口，我先问：“怎么了，他们找你何事？”
    他道：“郡主，庄亲王请您过去一叙，说是想同你联络感情。”我听了微愣，他续道：“王爷还说，您在门口那会儿，果亲王就瞧见你了，本来不好意思招您过去，但现在，想来还是让您去坐坐。还有那一桌点心，王爷请你了。”
    “那咱们就去坐坐。”原来是一早就瞧见我了，这个果亲王？我听都未曾听说过，他倒是厉害，一眼就把我看清了，真不简单。
    眼看才几十步的路，我扭扭捏捏，走起来却像过了好几年的时间。移至他们面前，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话到了嘴边，出不了口。尴尬了一阵，还是他们开口打破僵局：“你就是十三叔那个云游在外的女儿？忆婉，对吗？”
    有人先说话，我松了口气，按照府里嬷嬷教导的礼节，我回道：“是。忆婉给四阿哥，五阿哥，庄亲王……请安。”草草地请安，我侧过头像巴图求助。
    “果郡王允礼，排行十七。我们现在外，不用多礼了。”没等他们告知我，他先自报身份。
    原来就是你！我抬头看他，对上他那张脸，加上沙哑的声音，我顿时想起来，他不就是那日到绣庄抓我，还被我误认为小侍卫的那人。在怡亲王府，我听过太监喊他的称号，可当时紧张的没注意，以至于刚才眼熟，却喊不出人。
    削长的体格，身披的坎肩洁白似雪，时而呼啸的狂风，吹得他衣角飞舞，微微有些凌乱。今天一身打扮，比那日高贵了许多，也顺眼了些。我忍不住坏心的开口道：“十七叔，吉祥！”喊他叔叔，可能把他叫老了，看样子，也顶多二十五六。同样的，怡亲王也不过三十八岁，过于繁重的公务，日夜长途的奔波，才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许多，这也就是我不喊他“阿玛”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