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垩纪》11.拾壹

    齐琪喜欢美术馆。
    他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学习广告的。
    曾经对他来说，进入大学以后就应该学习理工，做一名工程师或什么。
    然后安稳的过一辈子。
    或者说，其实他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很大的期望。就像我们之前说的，一个家，一个贤惠的妻子，和一个孩子，平和普通的就像是在这个世界上努力生存的每一个家庭。
    某一天，他的同学送了他一张美术馆的门票，他还记得，当时展出的是当代法国艺术家作品巡展，分成了静，动，声，影四个部分。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当代美术，那些玄幻艳丽的色彩如同一个漩涡，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在那个展览上，他第一次用自己平时攒下的钱买了一本昂贵的画集，即使之后被他父亲知道后狠狠的打了一顿。
    然而那并不是他开始试图进入这个区域的原因。毕竟对他而言，生活的压力要大过其他的任何事物，所以梦想不过是某日凌晨脑中幻化的影像罢了。
    直到高考之后，他在家里翻看着志愿报名书，突然看见了广告系。于是曾经某天被触动的心稍稍活跃起来。
    之后，他做了一辈子中第一次放任自己的选择，甚至直接影响到他之后的生命，以及这一个领域的整个发展方向。
    在大学里，他一直是一个默默行走，停留的人。
    家庭的拮据从来不会给他闲钱去逛逛美术馆，所以他只有从每个月的伙食费中省下一部分，每两个月，就可以攒够一次美术馆的门票。
    也曾经有好心的教授偶尔送给他一些赠票，可以参加一些小型的个展，这些对于他都是不可多得机会。
    很多年后他依然喜欢美术馆，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被采访中，他被问起最喜欢的地方。
    那时，当然，他已经不用再为一次门票而省吃俭用两个月了，甚至每个礼拜寄给他的各种邀请函可以成打计算，他的脚步也遍及各个大洲的众多艺术殿堂。
    然而他最喜欢的，仍是本市的那个美术馆。
    某个午后，好不容易闲下来的两个人偎在一起看雨，殷奕染不经意的问起这个问题。
    他是这样回答的。
    也许让我说，学到最多东西的地方，我会选择大英博物馆。如果是艺术登峰造极，我会选卢浮宫。如果说是最惊叹最美丽的，那么一定是俄罗斯冬宫。
    可是我没有办法，忘记关于这里的一切。
    无论是第一次接触到的当代艺术，还是之后在其中不断的积累对艺术的感触。
    它已经不单是作为艺术作品的承载地存在，而是我的所有成长，和无法重复的时光。
    那时他的脑海里还清晰地记着2000年2月13日的下午。
    他们从郊外回来，吃过饭，殷奕染带着他去了美术馆。
    那天展览的是日本先锋设计师作品巡展，大约是刚刚过完春节的原因，那天下午看展览的人不多，奕染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在长廊中穿行。太阳从云层里露了出来，斜斜的光芒穿越长廊一侧大大的落地窗户射入屋内，他似乎有些无厘头的想到了丁达尔现象。
    他知道男人不是个喜欢艺术的人，相比静静地看上三个小时的画展，他宁愿和企划书奋战一夜。然而那天，无论齐琪停留了多久，他都仅是无言的助力在他的身后，不曾说一句话，只是偶尔会把他环入怀中。
    在长廊一条分支的尽头是一个落地窗代替墙体的环厅，摆放着一幅叫做《恋爱》的作品，那是一个有些磨损的墨绿色软椅，比普通的双人座窄，却又比单人座宽。
    看了一会儿，殷奕染拉着齐琪坐了上去，因为沙发大小的关系，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体温从薄薄的毛衣中透了过来，不知为什么，最先被温暖的是心脏的地方。日光融融，透过玻璃，外面的世界带着微微的模糊，然而那些未化尽的积雪，丛丛簇簇的冬青自其中显露出来，再远便是美术馆后的小湖，负上了一层薄冰，有麻雀在其上跳跃。
    身边的男人突然靠了过来，轻轻地转过他的脸，墨绿色的眼瞳几乎可以把所有意识吸入。
    他轻轻闭上了眼。
    在很多年后他依然能记得那个亲吻。
    在那个名叫《恋爱》的软椅上，那个开始如同蝉翼一般轻盈的吻，渐渐加深，他的一手搭在他的心房处，那厚重的声响流入血液。
    进入四肢百骸。
    他们的心跳渐渐趋同。
    在那个下午，他明白了，他是真的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