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涟漪醉千觞》9.九

    等我回到菖蒲园时，那里已经空了……
    我只好认命的按着来时的路，一步三回头的往我那柴房似的住处学着蜗漫步而去……
    等我到达我那柴房似的住处时，清辉已经在那等我了，身旁还站着早上帮我更衣的丫鬟，桌上还摆着深色的竹篮还有一桌的饭菜……
    我缩在门边，低着头绞着自己的衣角。有一排字整整齐齐的从我眼前排队的走过：完了…完了…
    清辉却没有看我，淡淡的对着一旁的丫鬟吩咐道，“把小宫子的东西收拾一下。”
    “是。”那丫鬟毕恭毕敬应了一声，瞥了我一眼后自行去替整理东西。
    我在门边徘徊了半天，清辉不吭声。我只得小小步的挪近他几步，低着头，怯怯的道，“我……我去找厕…呃，如厕……然后迷路了…对不起，清辉哥哥。”
    “坐下。”清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也只好乖乖的依言坐下，没有预期的责骂，怎么也觉得…这么的平静我更不心安的。以前如果我干错什么事就算温柔如月涟也会示意着打我几下屁屁…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三岁那年…扯得太远了…
    “吃饭。”清辉把香喷喷的白米饭放在我面前淡然道。
    我迟疑了片刻，然后头埋进了碗里大口大口的扒饭。没吃几口白米饭，清辉又替我夹菜，看样子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但是我的良心开始作祟，极度不安。
    “清辉哥哥…”我放下碗筷，愧疚的站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逃课的…我，我…”
    “也是我疏忽，”清辉打断我的话，轻轻的拉住我的手向他跟前进了几步，“你好歹也是小宫子，让你与那些下人的孩子在一起念书再怎么说也说不过去。我已经去向祁露夫人说了，过几天替你找一个夫子，好好教你。”清辉温柔的把碎发撩到我的耳后，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眸间的柔暖与宠溺却是那么明显，他梳理着我的细发道，“你的病也刚好，这几天就先好好休息。也别调皮，不然真惹出什么乱子，这堕月宫没人护的了你。”
    还没等我回话，一旁的丫鬟此刻已经整理好衣物了，走到清辉的旁边询问似的悄声说了几句什么。
    清辉轻微的点了下头，转向我道，“祁露夫人已经替你选好新的住所了，快点吃完，我们过去。”
    我闻言，坐回到位子上，迅速的扒饭。
    …………
    新的住所比我想象的还要华丽，只是地理位置比较偏远罢了。
    小小的院落奇花异草遍地，几棵遮天的大树挡去烈日的灼烧，恰到好处的过滤下浅浅的光线。
    笔直的青石小径的尽头穿过大厅左拐，翻新的朱门后面就是我的下榻处----晶亮的黑石铺地，四面的墙壁镶满了盈盈斗大的七彩珍珠，一张仿然玉雕出来的床榻流转着莹莹的光泽，丝绸帘幕垂着淡色的流苏宛若青烟般的柔软轻盈。
    “是临时翻整出来的，不知道小宫子您满不满意？”跟来的一位据说是总管的中年男子哈着腰问我。
    “还好…嗯，很好。”之前遇到的人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这回来了个恭恭敬敬的，我一时不习惯。
    “既然小宫子喜欢，那么小人就放心了。”欠身行礼，总管道，“小宫子请先行休息，晚餐小人会派人送来的…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小人就告退了。”
    赶快走，赶快走，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不动声色有礼的对道，“谢谢总管，以后也劳烦您了。”
    想是没遇到过道谢的主子，总管微微一愣，在向晚来一步的清辉行完礼之后，他忽然抬头对我真挚的一笑，方躬身离去。
    眼看着那总管走远，在确定偌大的寝室就只有我和清辉后，我欢呼的扑向床上。
    万岁!人家还是第一次睡过这种玉床，古人真奢侈……咚!我的脑袋重重的砸在了玉床上，满眼金星……差点忘了，玉床是硬的……
    我揉搓着肿起大包的额头，从床上滑坐在冰凉的黑石地上，因疼痛而引发的泪水簌簌下流。
    “你呀，真是…”清辉好笑的抱起我，坐在床边轻轻的吹着气，揉着我的额头。
    被他这么一揉，我越发的娇情，眼泪就这么稀里哗啦的掉个不停像是要把这几天所受的委屈一并哭尽似的。
    清辉拍哄着我，像是对待小婴儿似的。我不害羞，哭着哭着哭累了，我就地取材---在清辉的怀里睡着了……
    睡了一个下午。直到金乌西沉，月满西楼。我是被清辉摇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那双清冷的眸，“起来吃完饭，洗完澡，在继续睡。”
    我很困，眼皮打架打得厉害，想学着在家里对月涟那样赖床，蹭着丝绸毯子撒娇道，“清辉哥哥喂……”
    清辉敲我的头，笑道，“你都几岁了？快点起来，饭菜都凉了。”
    我不肯，只往毯子里钻，嘴里喃喃道，“困，不吃饭了。”
    清辉无奈，只得拿来让丫鬟拿来饭菜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我吃。
    我闭着眼，昏昏欲睡，心里却在兴奋，小时候都没享受到这种待遇。
    等到吃完了饭，我一溜躲回毯子里准备继续睡。
    呼啦一声，有人直接撩开我的床帐夺过我的毯子，半是凶恶的道，“小宫子，水已经烧好了，请您不要让奴婢为难。”
    洗澡就洗澡，说的那么委婉干嘛？我懒洋洋的睁开眼睛，果然，是清辉的那个丫鬟。
    “清辉哥哥呢？”我可不依，劈手就要抢被子，“为什么是你啊!”
    “怎么？”那丫鬟冷冷笑道，“难道小宫子的痴傻病，还没好？连洗澡都要公子吗？”
    这不是变相的嘲笑我傻子？我怒!一把推开那臭丫鬟，我光着脚丫跳下床冲出去，嚷嚷道，“浴室，浴室在哪里？”
    “小宫子，你别到处乱跑，”丫鬟果然急了，好不容易抓住我，也不顾礼仪直接把我抱了起来，拎进浴室。
    往寝室里头在走几步向右拐，精致的白晶大浴池在粉色的纱帘之后蒸腾着水气，浴池上还撒满了堇色的花瓣，好香艳的感觉……我双眼的红心都蹦出来了。
    费力一挣，在丫鬟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我穿着衣服扑通往浴池里一跳。溅起的老大水花淋了丫鬟一身。
    她脸色难看的看我，嘴里恶狠狠的说着敬语，“小宫子请不要淘气，否则等清辉公子回来，奴婢不好交待。”
    我可不吃她那套，我玩着水，虽然身上衣服全湿而略显沉重，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心情。我一会儿蛙泳，一会儿自由泳甚至还小小的唱起洗澡歌，完全把那丫鬟当成透明人。
    “小宫子，”丫鬟加重口气，脸色更加难看，想来觉得受一傻子忽视还真是令人愤怒的事。
    我挑着眼，斜睨她。嘴角漾起挑衅的笑，“这位姐姐，我是傻子白痴，所以就不劳姐姐费心了。你不妨多发点时间在清辉哥哥上，省得那天我说漏嘴，到时候姐姐的去处还成问题呢。”我承认，我纯属闭着眼睛瞎掰，一来我不知道这丫鬟和清辉的关系到底如何，二来清辉对我好像也没到那种为我赶人的地步。
    可是那丫鬟的脸隔着水汽还是青白交加，狠狠地瞪我一眼，她重重的把装有我干净衣服的木盆和一些沐浴用的皂角丢在浴池边拂袖愤愤然离去。
    我思忖着她大概是要去清辉那里告状去了，且喜气走了这整天傻子傻子没完给我脸色看的丫头。
    我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噌噌爬上池岸跑去开窗，果然，随着雕花木窗的吱呀开启，清风卷着明月夹着青草的清香一股脑儿钻了进来。
    我三两下扒尽紧贴着的湿衣服，坐在能够享受到月华的浴池角落美美的闭眼小憩。
    池水温热熏得我稚嫩的小脸一片桃红，墙角的七彩珍珠色散着柔和的光泽，而我却迷恋着这难得的月光。
    仿佛梦魂归乡，我的泪汩汩不绝。我想家，即使这里清辉对我很好，但是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归宿。
    现在是夏季了吧？通常这个时候，御风都会带我去放风筝的，御风是风妖，如果天上没有风，他可以召唤风来；或者是莫迟，夏天他要回东海去看望他的龙奶奶，可别看莫迟是螭妖，他却是东海龙宫的七殿下，只要他去东海，每次都会带我一起去，怎么说我也是他的主人嘛；猫妖玉袭没什么家世，也不会召唤什么，但是他很会寻找老鼠精，通常在夜里的时候趁着月涟不注意直接带我去野外探险，夏天的夜里有萤火虫，玉袭总是可以找到萤火虫最美的地方；还有流宵，他吃饱了梦后，闲极无聊硬是要拽着我去别人的梦里散步，夏天是迷幻的季节，人的梦一旦到了夏天就会呈现出迷幻的色彩，各种各样的梦交织，欢乐甚于悲伤，嬉笑多比忧郁。
    我躲在水里小声地抽泣，捂住脸，泪水却固执的从我指缝间淌落。
    寂寞。思念。感伤。恐惧。情感是如此的交杂，我却无可奈何。
    清辉回来了，站在浴池边，隔着水汽问我，“又在闹什么变扭？”
    我把头埋进水里摇一摇，然后浮出水面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游向清辉，我撒谎道，“水浸到眼睛里了。”
    清辉拿毛毯包住湿淋淋的我，轻声细语道，“你是不是有惹小沄姐姐不开心了？”
    我一愣，“小沄姐姐？”哦，明白了是那个仗势欺人的丫鬟，我往清辉怀里拱，嘟着小红唇道，“姐姐要给我洗澡，我说我长大了，要自己洗。谁知道姐姐就不开心了。”
    清辉弹了一下我的鼻子道，“尽顽皮。”
    我装傻，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小狐狸眼一脸无辜。“谁叫哥哥刚才不在，你没看到姐姐那欺负人的样。”
    “是，是。”清辉替我穿好衣服，理了理我湿濡的长发，“你在这里怕是住不惯，这几晚我先住你这。”
    耶？意思是说----“清辉哥哥要跟我睡？”
    “想得倒美，都多大了？”清辉捏着我的鼻子，道，“我睡你隔壁，有事叫我。”
    他擦干我的长发，转身欲走。
    我怎么会肯？从身后一把抱住清辉，我呜咽道，“哥哥不要走，这里好可怕哦…这里的人都心怀鬼胎欲谋不轨奸诈狡猾好可怕的，还有还有这里的地板黑漆漆的晚上到映出什么来好可怕哦…”我絮絮叨叨的念着这里的可怕，从人到物，在从物到人，末了还总结出数十个“好可怕。”
    等到我絮叨完了，清辉早已熄了烛火搂着我睡在了床上。
    “清辉哥哥最好了。”我高兴得躺在他的怀里，完全忽视了之前还在剧烈跳动的心。
    “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丢下你吗？”清辉无奈的笑道。
    我缩在清辉的怀里，虽然是夏天，但是清辉的身体总是有种不同于常人的冰冷，凉凉的不同于妖却说不出的舒服。即使与他如此相偎，也感觉不到热。
    身体舒服了，在加上刚才哭泣造成的累。我昏昏沉沉的又要睡着了，谁知却听清辉道，“你还没有名字吧？”
    我迷迷糊糊的道，“清辉哥哥不是说要帮我取吗？”
    清辉沉吟道，“你的痴傻病已经痊愈了，你又是宫子。取名字的这种事，怎么说也该宫主替你取。我想……”
    “我才不要呢，”我冷哼一声，那什么劳子宫主可千万不要让我碰到，连自己儿子的生死都不顾，让我遇到我绝对整得你哭爹叫娘，这么想着口里却软软的道，“哥哥帮我取，其他人的我一律不要。”
    清辉噗嗤笑了，拍着我的脑袋道，“你这孩子，人家想求宫子赐名字都来不及呢，你倒是慷慨。”
    我没应话，偎在清辉的胸前直觉的熟悉安心。
    银净的月光毫无顾忌的涓落在玉床上，我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中，听着清辉的声音幽幽回荡在空寂的月华里，“行远，你就叫行远。行远，你听着，这人世的事沾染越少越好，我不求其他，只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活着……行远我只希望你越行越远，到天涯也好到海角也罢，你要远远的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远远的去找自己的幸福……行远，不要放弃幸福，当你抓住了它，到死也别放手。”
    我想抬起头，看清清辉的表情。
    月光却倏地黯然了，黑暗之中，我只看见一片隔世般的忧伤在须臾间碎裂成满地尘埃。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是真心在爱我的，爱我这个孩子，疼我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原因的。这个时空里，唯一在乎我的人。
    天地那么大，欲望那么广。
    而你，却只是希望我行远，行远。
    那么单纯的希望我抓住自己唯一的幸福。
    清辉。清辉。你听见了吗？我叫行远，现在，我是你的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