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世录—青梅煮酒》13.长恨此身非我有

    几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平预也顾不得胳膊上不断流血的伤口，慢慢的朝着地上的灰衣少年走去，他心里很乱，乱得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是他知道要去问那个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也许是苗人的金蚕蛊。”仿佛明白他会问，白银子强忍着伤撑着身子坐起，灰色的袍子沾满了血迹，混合着泥土几乎粘到了身上。
    平预微微皱眉，金蚕蛊他是曾经在书上看过的，传说这种蛊是用十二种毒虫埋在地下四十九天然后取之于香炉内的，但是一般用来为人做事聚财揽物，却不知道拿来害人。
    白银子见他表情摇摇头，“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你以为书上说的就是整个天下？还是你认为你读了所有的书？”
    “这……”
    灰衣少年摆摆手，看着平预抿唇不语的样子轻轻叹口气，这个人开不得玩笑，话说重了会伤人，但是心里却又有些高兴，至少不会像平言那个野人，一句不顺就拳脚相加，将来不吃亏才是假的。
    “蜀中多畜蛊毒，以金蚕为最，能筏人之生，摄其魂而以盗财帛，富而潜之，谓之嫁金蚕。”白银子说得甚是流利，却没人看到他发下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蛊有很多种，但是用法不同作用便不相同，这与药理一样，药不对症，再好的药材也会变成毒。”
    看着平日里这个脾气古怪的少年此时一脸严肃，平预点了点头，一时间竟然觉得他日常的那些也许是装出来的。
    “白先生……”
    “啊，都说了不知道了，别再问了，想知道回去看书，”白银子哼哼唧唧的躺回去，一下子脾气又开始暴躁起来，一动不动的只剩下一张嘴张张合合，“流这么多血，要吃多少药补回来……”
    平预心里重重的叹口气，“那么我们要去哪里呢？”三个人唯一一个受伤比较轻的也在哗哗的流血，看这方圆百里也不会有人家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次出来就像看了一出戏，把自己给扔了进去，血本无归。
    “放火把这里给烧了，”白银子连眼睛也不睁的道，“金蚕蛊不畏□□，如果真的是，那就一把火把宿主烧光，想作乱也没有办法了。”
    平预答应着，从包袱里拿了火褶子，唤了不远处呆呆坐着的平言，无奈的拉着走远了。看着两人离开，白银子嘴角弯弯，苦涩的笑了下，“既然没有了宿主，应该会找我吧？”
    盈盈火光变成熊熊大火，火红的映红天际，慢慢的连成一片，火烧云般布满澄清的蓝空，谁知道在这朗朗苍天之下焚烧的却是百余尸骨？残垣短瓦，塌崩垮陷，除了木头发出的噼啪声响，一切充斥了死亡的寂静。
    平预单手扶着那个单薄的少年，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仅仅一夜之间，这里便人去楼空，灰飞烟灭。
    低下头时那少年正静静的睁着眼睛，熊熊火光映红他的脸颊，薄薄的两片唇默默地念着什么，平预细耳听过去也不清楚，只断断续续的重复着一句，魂兮归来返故居……
    “白先生仍信鬼神之说？”
    ……
    白银子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念着，直到风起了，火熄了，他还在念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了血色，一双白晰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轻哼了一声，微小的谁也没有听到。
    三个人就这样地站着，看着大火之后黑焦的残破，没想到只这般功夫便烧得干干净净。平言始终不发一语，手里尚且拿着点火的把子，整个人却被抽空了般目光游离。
    “走吧。”白银子强自直起身子，紧紧灰色的袍子慢慢的走出村子，他不回头，因为他在想，他……也许再也回不来了吧？
    “平言，走了。”平预捡起地上的折扇，原来洁白的扇面上已经满是灰尘和血迹，他仔细的看看，扬起手便掷到了废墟里。
    捡起地上的包袱，平言看了看那些黑乎乎的烧毁的柱子，墙垣，心里该怨恨谁呢？不是怨恨吧，或者是在惋惜？再回头时却看到那个少年歪歪斜斜的走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睁不开，忽然觉得他不是那么讨厌，人命在我不在天，到底对不对？
    白银子一个人走着，胸口却越发的疼痛起来，真够受的，想他白银子做了什么孽，现在要忍受这么多？咬咬牙，余光中瞥见身后两人一步步地赶上来，他微微直起身子，顺顺气似乎好了很多。
    “……”
    “想说什么就说。”白银子自顾自的走着，心情不好正好抓了平言撒气。
    “我……”
    “嗯，你觉得以前对不起我，现在赔礼道歉是吧？”白银子说着从包袱里掏了个小瓷瓶出来，倒在手里一颗红乎乎的小药丸，举过头顶看着。
    平言哑哑嘴，他倒没有觉得对不起他，毕竟心有芥蒂对那孩子的事情放不下，但是他误会杀人还害他丢了半条命，这……确实有点愧疚……
    “我……”
    “不领情，”白银子一口咬下那药丸，跟吃糖似的咬咬咬的，放在嘴里就是不咽下去，“我一条命差点交待给了你，一句话就想我原谅？”
    平言低头闷闷的问道，“那该如何？”
    白银子“噗”的一下就把药吐了出去，手指着自己鼻尖，“你问我？”
    “是，”他话音方落，腿上吃痛一个不慎就跪了下去，“你！”
    “少爷就踢你了，怎样？！”白银子气鼓鼓的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这么多的怨恨今天一下全部解决。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说话，只看得平预站在旁边紧皱眉，那两个没事以为他也没关系？看着自己皮肉翻开的伤口，不知道被尸蛊伤到有什么后果，不过，身边跟着个药毒王倒不至于死的很难看。
    “不论怎样，你今日也算救了我，半条命加上你欠老头子的赌债，我们一笔勾销。”白银子说完，语气竟然缓和了很多，转过身从平言手上取过自己的包袱，淡淡的道了一句再会。
    两个人一时间没有反应，只看着那个少年说走就走，原来离开竟然那么简单，灰色的袍子被风吹得鼓起，平言的喉咙动了动，却不料那个少年转过身朝着他们摆了下手。
    “白……白先生！”
    “如果半夏还在庄里，你们就把她留下吧。”
    白银子弯弯嘴角，提起包袱轻轻松松的离开，留下两个人在原地。忽然一阵风吹起，前额的发丝被撩起，他赶忙用手抚下，指隙间却露出一双金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