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20.第十九章

    “烦请于大人把所有的权力交给我。这次战役，我来负责。”
    不用猜我也知道，朱棣的自信，在一屋子的大臣们听来基本等于胡话。甚至连最把云朵儿当回事的于谦也不禁犹豫地重复道：“娘娘是说，把这次战斗的指挥权交给您……？”
    “是所有的权力。”朱棣打断他，再次强调。我不禁扶额，早知道再怎么郁闷也该自己来的。朱棣最大的毛病，就是记不住他现在是个女人。
    “娘娘！”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说话的是个壮实的武将，一条胳膊包着绷带，“请恕属下直言，把一个国家的危亡交在一个女人手上，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你的意思是交给男人就不荒谬？”朱棣甚至连头都懒得向他转一转，“如果我没弄错，这位应该就是石亨石都督吧。敢问阳和的几万官兵现在何处，土木堡的几十万官兵又在何处啊？”
    我一愣，原来他就是石亨。于谦送的材料里倒是有他的画像，我还特地看过，眉眼之处是有些相像，但是画中那一身杀气的武将和眼前这个被朱棣一句话就憋红了脸的人实在是对不上号。
    “于大人，你怎么说？”朱棣又问于谦。
    “这……，老臣实在做不了主……”这一次，连于谦也不由得支吾起来。
    “那就请能做主的人说句话吧。陛下，你觉得呢？”朱棣突然莫名其妙的抛出一句。
    所有人都一惊，不自觉地看向门口。一个声音咳了两声，带着压低的笑意说：“没想到朕这么快就被发现了。”门推开，进来的正是朱祁钰。
    我不由得转头避开他，又想起掌握身体的不是我，再次转回头看他。朱祁钰已换了常服，看上去比当王爷时还要英气爽朗。他一脸微笑，双手背在身后，走进屋里。和登基大典上的严肃相比，此时的他简直变了个人，表情像我认识的那个朱祁钰，眼神对我却是一无所知的陌生人。或者，我认识的，本就不是他。
    他笑意盈盈的穿过房间，坐在最上手。随他坐下的那一刻，屋里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呼万岁。朱棣也不得不半福下身子行礼，只是头仍是抬着，毫不避讳的盯着朱祁钰。让一个皇帝拜他的子孙，到底也太勉强了。我感觉到朱棣的不情愿，轻声问：“要不还是换我吧。”他没回我，但也没就这么退出云朵儿的身体，只是直直的盯着朱祁钰。
    朱祁钰靠着椅背，右臂倚在扶手上撑住下巴，不紧不慢的环视一周，最后把目光定在云朵儿身上。朱棣的盯视显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只是嘴角微微一挑，便将视线移开惬意地喊道：“起来吧。嫂子也别客气，赐座吧。”话中略带些轻松的语调不禁让人以为他来只是为了看戏。
    既然皇帝都发了话，朱棣自是没有不从之理。他第一个站直，不客气地坐回原位，丝毫不在意身旁高高矮矮才站起的大臣。
    “朕就开门见山，嫂夫人的提议各位爱卿也都听见了，可还是不可，有什么想法，大人们都说说吧。”一个小兵送了杯茶上来，朱祁钰小酌一口后问道。
    没有人说话。皇帝不表态，底下的大臣们摸不清情况，又怎么敢开口。
    “呵，朕进来之前可不是这么安静吧。”他调侃道，“石亨，你说说吧。”
    被皇帝点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石亨身上。除了朱棣，他转去看屋上的房梁，表明了对石亨的意见毫无兴趣。
    石亨一脸不爽，似乎早想说话，只是碍着皇帝在场不好发泄，此时皇帝指名要他说，他自是迫不及待，瓮声瓮气的大声道：“臣认为不可。把军队作战这种事交给一个女人，天下未闻。这简直是拿大明的命运在开玩笑。”
    “嗯，嗯。”朱祁钰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又转头，“嫂子，对石都督的意见你怎么说？”
    朱棣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皇上，老臣也认为石都督说得没错。”先前被朱棣抢白了一顿的大臣又跳出来，“自古至今的律令都有明文规定，后宫人等不得干政。今日之事关系到我大明兴亡，更不可草率。太妃娘娘本是上皇的嫔妃，”他说着傲慢的看过来一眼，言语中已经改了称呼，“如今仍留在陛下的后宫已经不合宫规，若不是当日皇上力争……”
    我不禁一怔。
    “好了。”朱祁钰将杯子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今天谈的是军事，不是朕纳妃。”他脸上的表情仍是笑着，扫过的眼神却带着危险的警告意味，那大臣也自知失言，立时闭了嘴。
    “不要跑了题。”那种危险的警告在朱祁钰的眼中一瞬即逝，“于大人，你的意见呢？”
    于谦略微想了想，拱手回道：“依老臣看，娘娘天资过人，做事冷静，想法独特，便是将臣手上的权力全数交给娘娘，臣也绝无不甘。只是……，这次的战役不同以往，许胜不许败，而娘娘太过年轻，又没有经验，无法服人，也难怪各位大人反对。老臣倒是有一个提议。”
    “你说。”没等朱祁钰开口，朱棣已经接上。
    于谦笑笑：“若是娘娘同意，老臣愿将谋策决断与军队的管理大权交于娘娘，至于军队的指挥权则由老臣与娘娘共同持有。陛下和娘娘认为如何？”
    “哦？这倒有意思。”朱祁钰的声音中饱含兴趣，仿佛这戏终于到了高潮。
    反而是朱棣，有些迟疑，半天才开口：“我没意见。只是，于大人，你为什么相信我的话？”
    其实这也是我一直的疑问。他确实曾说过是因为逸行的信之类的话，但是只凭这一个单薄的理由就愿意把一个国家的命运交上，也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于谦故作玄虚的一笑：“老臣活了几十年，自认也有些识人的本事。娘娘的眼睛直率冷静，看人时不躲不闪，满是自信，说话有理有据，分析之清晰，判断之准确，都要高人一等，决不是一般女子。老臣相信娘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啪啪啪”，一边传来朱祁钰的击掌声。他快意的笑着起身：“于大人此话甚得朕意，嫂子，在某种意义上，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瞥我一眼。看上去不经心，却意味深长。
    “各位大人觉得如何啊？”朱祁钰又接着说，语气虽散漫，却隐约有种不可反抗的味道，自是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那就这么定了。云氏朵儿，朕准你今后可以自由出入兵部，至于职务，暂封个……”
    “不用了。”朱棣打断他的话，“京城危机一解，我便不会再涉及军事政务，要官职无用。先前两位大人说的也没错，若是被底下的兵士知道掌权的是个女人，必会影响士气。后宫之外认识我的人不多，倒不如不提我的事，明处仍是于大人掌握大局，我换上男装，扮个仆役即可。”
    “嗯，既然嫂子这么说……”朱祁钰微微点头，“不过要出入兵部，总要有个名目。作仆役也太过委屈，这样吧，你就暂充军师，辅佐于谦，有什么需要，直接上报给朕即可。”
    “是，谢陛下。”两人都没有异议，各自俯身谢恩。
    一场军事会议就以这样的结果落幕，朱棣和于谦商定次日巡视京城守备，石亨等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没法反对，只能悻悻的各自回府。我所熟悉的历史背后，竟然有如狸猫换太子般的朱棣换于谦一幕，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一路回宫，还是逸衍送我回去。他比来时更加沉默，不是必要几乎不看我，我也只能无奈。对他，我已做不了更多。尤其是在这场会议之后，脑子里涌进太多的事情，让我分不出什么心思去想他的事。不过，最让我觉得捉摸不透的，却是莫名其妙出现的朱祁钰。他在看完“戏”后便立刻一脸满足的起驾回宫，临走不忘让目光在云朵儿身上逗留片刻，眼中的深意却让人捉摸不清。
    直觉的感到有什么事将在我身上发生。他奇怪多变的态度也好，我莫名其妙的身份也好，还有对朱棣要求的爽快同意也好，一切的一切都透着古怪。
    “朱祁钰……，他怎么好像变了个样？”兵部大门终于消失在背后时，我不禁自言自语，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
    “没什么好奇怪的。”朱棣不带感情的搭腔，“他只不过从一个王爷，变成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