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1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那一天晚上，我少见的做了恶梦，梦中的我，浑身鲜血。
    早上醒来，一身冷汗。在小月不安的眼神注视下用完早膳，一个小太监进门通报，于谦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瘦小精干的老人面前，我总会一种被看穿了的错觉。他的沉默背后似乎隐藏着一种不言而喻，像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如今，他一个当朝大臣，竟然来后宫探我，先不说是否与礼不合，单是其中深意便值得探究。
    示意他坐在下手的椅子上，我打起精神，问道：“于大人真是稀客，特意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他拱拱手，回我：“娘娘言重了，要说事，到确有一件。昨日老臣拜访御史府，御史夫人为娘娘绣了香包，御史大人又略感风寒，这几日不能上朝，所以托老臣给娘娘送来。”
    说着，他从宽大的朝服长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香包，小月接过，递给了我。
    香包绣的很是精巧，温和的粉红色，两朵小小的茉莉交错着绣在上面，里面不知放了什么香料，味道很淡，却甚是宜人。看来云朵儿的娘也是个雅致之人。
    “麻烦于大人了。”我将它挂在衣襟上，若有若无的香味飘过来，心情也不自觉地放松很多，“还劳烦于大人给我娘亲稍个信儿，就说朵儿一有机会就接她进宫小住。”
    “老臣遵命。”他低头行礼，眼神莫名的有些古怪，就像昨天在慈宁宫中，他最后看我的眼神。
    我努力忽略他的表情，寻找着云朵而可能会说的话题：“许久未见，不知娘亲身体还好？爹爹的风寒严重吗？”
    “娘娘不必担心。”他笑道，“夫人身体很好，御史大人也只是身体微恙，没有大碍。倒是娘娘，昨日刚刚回京，一路旅途劳顿，不知休息得如何？”
    “让于大人记挂了，朵儿很好。”我满嘴的客套话，“多亏了大人的几个侍卫保护，一路上有惊无险，倒也还算顺利。”
    “娘娘言重了。他们做的只是份内之事，况且，老臣听说途中还是娘娘救了他们的命。”于谦捋了捋胡子，玩味的看着我，“说起来，老臣与御史大人相交多年，倒是第一次知道娘娘竟然还会武艺。”
    原来如此。我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掩饰眼底的惊讶。不愧是于谦。连朱祁钰这么熟悉云朵儿的人，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所谓的云朵儿的行为有多么不正常，于谦却似乎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我。也是，我哪能想到他竟和我名义上的爹是世交。
    “让于大人笑话了，朵儿哪会什么武艺。爹爹不喜女子习武，对朵儿的行为也是多加约束，不愿外传。所以朵儿只是偷偷的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我拿出自己早就编好的谎言。
    “□□皇帝亲授，我几十年纵横疆场的武艺，竟然被你一个小丫头说成是三脚猫的功夫。”朱棣插进一句。余光瞟去，他一脸的云淡风轻。一直持续到昨天的严肃表情好像只是我的幻觉。他虽然在对我说话，却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于谦。我暗笑，能让朱棣看得上眼的人，这个时代大概也只有于谦了吧。
    “娘娘太谦虚了。”于谦附和的笑笑，不置可否，“既然来了，老臣还有一事想请娘娘赐教，不知当讲不当讲”
    “朵儿不敢说什么赐教，大人有话还请直说。”听到他这话，我的神经又再次紧绷起来。不知这个老狐狸还想套什么话，看来最近真的要收敛一下了。
    他侧了侧身子，道：“不知娘娘对于皇上被俘一事怎么看？”
    “这……”我一愣，“不知大人所谓的怎么看，指的是什么。”
    他又捻着胡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上人在敌营，瓦剌军又虎视眈眈，老臣是想请教，如今这局面，以娘娘看应该怎么办。”
    请教？争着眼说瞎话，他们这一群官场的老狐狸，再加上一个成王，还用得着来向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子请教吗？这么明显的试探，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冷冷一笑，心里不痛快，嘴上也不客气起来：“大人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女子，又没什么主意。哪敢在于大人您这官场老手面前班门弄斧。”
    于谦也不生气，慢吞吞的道：“娘娘聪敏机智，对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公公了如指掌，又怀有一身好武功，战场当中也能面不改色，全身而退，简直就如上天特地赐予我大明的救世之人，老臣才是自愧不如。”
    “大人，你弄错了吧。”没想到他竟说得如此直白，手中的青瓷茶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茶水四溅，“什么上天特地赐予我大明的救世之人，于大人想说的该是混入大明的瓦剌奸细吧。”
    “老臣不敢。”他的语速不急不缓，一如平常。
    “我谅你也不敢。”一挥手，让急急过来收拾的小月退出房间，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人。于谦端着茶，慢慢的品着，我冷着脸一言不发，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安静。
    “这老头，确实有意思。”倒是朱棣，打破这沉默，懒懒的一笑，斜眼看我：“你的定力，和他比可差得远了。”
    我斜眼瞪他，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手背在身后悠闲的飘着。
    我收回目光转向于谦，他还是啜着茶，表情却像朱棣，仿佛适才的话题不是他引起的一样。
    我的定力不如于谦，这话朱棣倒是说对了。只不过，主动权还是在我手里。
    脑筋一转，我起身下座，笑盈盈的走到于谦面前，施了个礼：“朵儿刚才太过激动，于大人你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一个女子计较吧。”
    他起身回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果然是只老狐狸，我转变话题：“既然于大人想听朵儿的意见，那朵儿就献丑说一说。”
    他终于有了回应：“哦？娘娘请说，老臣洗耳恭听。”
    “其实两点而已。”我笑着，忽略他语气中淡淡的讥讽，在心里提醒自己定力二字，“首先，国不可一日无君。其次，京城的防备不严。”
    话一出，于谦微微的皱眉：“娘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和于大人你的一样。”我笑得妩媚，让笑意深达眼底，让他猜不出我的想法，“对不起，朵儿有些累了，大人还是请吧。”
    不等他回答，我转身回了卧房。
    明朝是个有意思的朝代，皇帝是老大，却有一批可以管着他的小弟。而在正统14年的后半年，于谦无疑是这群小弟里最“无法无天”的一个。不过，他也是做事最多的一个。所以对他的怀疑，我也只能在心里表示一下不满。
    “那两点，也是你的天机？”回到卧房，朱棣终于问道。他用的语气是疑问，表情却是带着充分自信的肯定。
    我大口的吞下一杯茶，仰起头看着他，绽出大大的笑容：“是啊，是天机。你的大明现在很危险，而且会越来越危险。”
    朱棣没说话，飘在半空看我，那种眼神，像是在研究一件弄不懂是什么的东西。明明可以飘在和我对等的水平线上，他却总是喜欢杵在半空中，害我不但要仰起脖子和他说话，还总要对上他居高临下的目光，莫非这是当过皇帝的人特有的癖好。
    突然，他笑了。不像以前总是带些嘲讽的笑，反而像个孩子，笑得甚是开朗：“原来，你越生气，就会笑得越高兴。”
    我气结，原来，他看了半天，是在研究这个。
    “娘娘。”小月的声音带着些畏缩，在卧房的门口响起，“于大人走了。”
    “走就走了吧。”心里还有些不痛快，我硬硬的接了一句。
    小月小心的探出头：“他走之前，说有话留给娘娘。”
    “还有？”我越发生气，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还有什么话，好歹我现在也是个娘娘。
    小月缩了缩，还是小心翼翼的走进房间。
    “于大人说，娘娘若是空闲，不知可否让仁轩来给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