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笑》14.隐情（2）

    这日，天空湛蓝透明，野花在茵茵碧草间点缀，吐吞着芬芳香气，瀑布从山顶奔流直下，溅起无数道夺目的银虹。
    海棠花开得极盛，仿佛要在这春天的尾声将最后一丝精魄都燃烧干净，随风飘摇起一阵浪漫花雨。
    琴声流淌，令人心醉，粉色花瓣无声落在琴弦上，那个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好似艳丽的流火般为淡雅的水墨山水间上抹下一笔。
    晚衣一直看着他，许久之后，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无月看着她的闷闷不乐，突然抬眉一笑，“为什么叹气，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晚衣瞅着他，“如果有天，你家里来了一匹狡猾的狼，随时有可能扑过来咬住你的脖子，要你性命，你叹不叹气？”
    她用学琴这个理由，故意找到了这个僻静之处，又支开碧水和如画，就是想要向他问个明白，本想等他自己招认，但无月显然比她脸皮厚些，也更沉得住气，她只好先一步投降。
    “真想不到你竟然还能以这种身份混进无忧宫来，无月，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以为我会害你？”无月却答非所问。
    晚衣瞪他一眼，难道不是？
    “我可是这个世上最不会害你的人啊！”他凑到她面前笑得邪邪地，“你相不相信？我绝不会对你说谎。”
    晚衣皱眉，侧过身子避开他的靠近。差点忘了，这个无月在说话时似乎有对人动手动脚的劣习，估计他根本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几个字怎么写。
    “你别想转移话题。”她板起脸。
    无月总算收手，慢慢走到悬崖旁，语带挑衅，“如果我不说呢？”
    “你就不怕我揭穿你的目的？”和他说话真不是一般的累人，晚衣大感头疼，秀眉简直都快拧起来了。
    “我不怕。”他摇头笑道，“因为你舍不得我。”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顿时站了起来。
    而无月还是挂着那种轻佻的笑容，缠上她的一缕秀发，“我说错了么？如果你真打算拆穿我的身份，那么昨晚为何不说？你就是舍不得我，怕我被风痕轩杀了，所以才为我隐瞒。”
    晚衣迅速抢回自己的头发，气得只想在他的笑脸打一拳，“少自以为是！我不过是想弄清楚你的目的，并且，还有些事要问你。”
    目光瞥过他的脸，她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无月也应该心知肚明。
    “我明白的。”无月依旧用那种令人不快的调笑语气，缓缓说道，“你一定很想问，两年前为什么会失踪？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还有……为什么要刺杀风痕轩……”
    他语气着重的地方令她脸色一沉。
    “你果然知道一切！”晚衣深深吸气，她原本还只是猜测。
    “知道是知道，但我不能说。”无月看着，脸上是嬉笑的神情，语气却出奇认真，“因为如果我说了，我就会死，我还不想死，所以不能说。”
    “无月！”薄怒令她涨红了双颊，“你想戏弄我到何时！”
    “冤枉。”他捧着心，一副难受的夸张之态，“我从来不会骗你……”
    晚衣咬紧银牙，感觉耐心都快被他给耗光了。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这种居心不轨又狡猾的男人，不能让他留在无忧宫。
    “别生气嘛！作为补偿，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
    她不理他，冷冷转身就走，“我不会再相信你，我现在就去找痕轩，叫他把你赶出去。”
    “别这样嘛！”无月连忙拦在她面前，讨好地笑着，“你以为风痕轩就一点都没有怀疑么？”
    晚衣果然不走了，寒着一张俏脸向他瞪去，“你什么意思？”
    “或许，风痕轩从开始就知道我是故意接近你们的……”他笑得好不得意。
    “既然如此，痕轩为何还让你来无忧宫？”
    “跟你一样啊，你不是也知道我在说谎吗？因为你们都有想知道的事，等着我什么露出破绽，就能从我的身上顺藤摸瓜找出真相，而且，风痕轩似乎感觉得到我不会去伤害你。”
    “那你的目的呢？究竟是什么？”她认真看向无月的脸。
    从第一眼开始，她就对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是熟悉的，却又找不到丝毫依凭，只是一种感觉。
    可她根本看不透这个人，她不喜欢他的笑，那样轻浮，那样捉摸不定，也不喜欢他的样子，长得太漂亮妖冶，火红的发是那么夺目，叫人无法忽视。
    “我的目的？”无月笑出声来，也不知哪点能让他笑得如此高兴，“我来达成你的心愿。”
    “你……”她蹩起眉来，正想骂他又胡言乱语，但却突然从他的双眸里看到一股杀气，那一闪而过的坚毅凌厉令她不由一怔，最后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无月的目光变得悠长深远起来，仿佛在透过她的身体凝视什么，“你会想起来的，有一天……会想起我是谁的。”
    不明白为什么，那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竟然令晚衣感到心跳，有一瞬间她觉得很熟悉，可她努力抵抗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了？”她挑起一道柳眉。
    无月耸耸肩。
    “实话告诉你，我很讨厌你这种卖关子的人！就算你不肯说，我自己的记忆，也会自己去找回来！”她笔直看着无月的眼睛，“你也不要自作聪明，你错了，痕轩让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让你教我弹琴而已。”她转过身去，注视着水瀑之下的那一泓深潭，“他对我说过，他只想听我自己说出一切，会等我回想一切的那天。”
    她摇摇头，仿佛叹息般的昵喃着，声音出奇温柔，“你根本不了解他。”
    无月没再说话，仿佛迎面被人打了一拳，表情逐渐变得僵硬，然而，只是一瞬。
    他很快恢复过来，笑道，“你说得对，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你，可惜却是从前的你！”
    晚衣呆站在原地，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
    从前的她……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可被他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穿事实，还是令她一时难以消受。
    你会想起来……因为你是柳晚衣……
    你是柳晚衣……没有什么能令你害怕……
    胸口忽然有一点点疼，即使同样都是她，但现在和以前却是不同了，除了享有一个身体，她们就像不同的两个人。
    而风痕轩，想要的是那一个，不是现在的她。
    不，不能被无月搅乱了心，不能中了他的诡计。要冷静下来，这样才是你，柳晚衣！她在心里对自己告诫着。
    无月已经离开，只有那张古琴孤单地摆在面前。
    风卷着花瓣飞落水潭，动作那么轻柔，仿佛倾诉着一场谁也听不明白的耳语。
    当她的视线顺着落花移到水潭深处时，突然怔住！
    水潭里有人！
    从这里望去，她依稀可以分辨出那个有大半都沉入水中的身影……纤长的肢体，黑如流瀑的发，他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正紧紧闭着，整个人沉浮在水中，安静到仿佛连吸引都已停止。
    晚衣几乎惊叫出来，那正是十夜！
    “小夜！”晚衣顾不得许多，纵身跃下来到水潭边上的空地上。方寸大乱之际也来不及细想十夜为什么会掉进水里。
    每当见到十夜都隐隐有一股淡淡的疼纠紧在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始终都对他放心不下。
    “小夜，你等等，我来救你……”
    水潭在瀑布之下，瀑流飞流而下气势如万马奔腾，流水乱狂急湍，看来凶险之极。
    在急流之中浮浮沉的身躯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彻底没入水中。
    晚衣心里一急，再也等不下去，她往四下里张望，发现瀑布下方有一块突出的岩石，而十夜似乎正往那个方向漂去……想到这里，她一刻也不再犹豫，而是飞快来到岩石上头，趴下身子大喊，
    “小夜！快！快抓住我的手！”
    双手没入水中拼命摇晃起水花，十夜身子正顺着水流逐渐靠近，随后，一股力量拉向她，晚衣心里一喜，那正是他的手！
    然而，她的笑容转瞬即逝，手上的劲道突然加重，她猝不及防一头向下栽倒，等回过神来时水流已将她彻底吞没，冰冷的水顿时逼入口鼻之间，她在慌乱之中连忙屏住气息，却仍然死死抓着十夜的手。
    十夜的身体就仿佛石头一般沉，赘着她的身体也不断往深入坠落。
    遭了，晚衣着急地蹬水，十夜不知道是不是晕迷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一直往下沉，她另一只手努力在水中挥舞，却什么也没能抓到，只是片刻间已经一连呛了好几口水，要是再不想办法，恐怕就真的要淹死了！
    突然，有一股热流开始从四肢百骸间涌现，内息缓缓在经络间游走，胸口不再那么难受，即使暂时停止呼吸也不感到气闷了，她心里一喜，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沉入水底，水流也不再那么急和凶猛。
    她一刻也不敢放开十夜的手，足尖在水底的石头上一点，试图向上浮去，然而十夜的重量实在太沉，别说上浮，根本连动弹一下都感到到困难，即使如此，她仍然紧紧抓住十夜不放。
    偏偏这时，十夜张开了眼睛。
    此时挂在那个少年脸上的，是一抹讽刺的冰冷笑意，居高临上地，狠狠嘲笑着她的无知。
    在冰冷的深潭底下，碧绿的波光折射着耀眼的阳光一波波摇晃，发丝在水中如轻烟般飘散开来，那尖锐的双眸中突然浮现出一丝怜悯。
    而晚衣从头僵硬到脚，身体一点一滴冷下去，骇然看着这一切。
    想杀了她么？或是在试探她？她想不明白。
    内息逐渐混乱，能坚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突然间，十夜甩开她的手。
    她吃惊地想追过去，却又再度被他一掌推开，远远推向另一边，而他自己却慢慢向水瀑深处飘去，那里……是流急中的漩涡。
    不——不行！
    有什么从她的眼前闪过，那是一个模糊又似曾相识的片段，如刀子捅进心口里，粗暴匆促，叫她没有力气去细想。
    不行！不行！！
    晚衣拼命向他靠近，她其实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漩涡之中非常危险，不能让他去！
    两人同时被卷入漩涡中心，她在最后一刻拼死抓住十夜的一片衣角，急窜的流水劈头盖脸打来，身体几乎要被这股力量生生扯碎，白花花的激流冲刺到她的面前，再也睁不开眼，水呛进胸口，炸了一般作疼，连最后一丝力量也从身体里骤然散去，她仍然还死死抓着不肯放手，谁也不能叫她放手。
    视线黑暗一片，她终于不支晕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