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不如忘却》9.危境

    圣子轩醒来的时候,头还是觉得很痛。苍冰倒转剑柄重重敲击在他鬓角的穴位上竟是毫不留情。屋内一片漆黑,他掀被而起,摸索着前行。结果一头撞在墙上,“砰”的一声好响,头更加疼起来。
    “你醒了。”火光一闪,苍冰静静地坐在桌边,点燃了桌中心的那支松香烛。
    猛地见到亮光,让圣子轩很不适应,他眯着眼睛,好久才认出说话的人是谁。“怎么又是你?”他扑到桌边,对着那张脸孔说道,重重的语气,尤其是那个“又”字,却已可见他心底的不满。
    苍冰不看他,淡淡说:“肚子饿吗?你昏睡了好几日。”她的靴旁,居然放着圣子轩那个硕大的药箱,她伸足,将那个药箱推到男人脚旁,“我想,这个应该是你的东西。如果我弄错了,你扔了便是。”
    “这是哪里?将军府吗?”圣子轩四下打量自己待的这间屋子。
    苍冰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唤道:“五豪。”
    圣子轩看着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端着一个掐丝漆盘走了进来,将一碗白饭和三碟菜肴放在自己面前,“圣医师请。”
    圣子轩的视线在苍冰和龙五豪的脸上来回扫视,他迟疑地问道:“请问,我认识你们吗?”
    苍冰没有回答,只是把那本写有“圣子轩医录”的书册丢在他面前。男人盯了苍冰一眼,拿起匆匆翻阅,他脸色不由一凛,那页画有肖像的纸,已然被人从书册中撕了去。圣子轩感到一道冰凉淡漠的目光从面前那张脸孔投来,他看着苍冰的手掌张开,纸屑翩迁,落雪一般从她的手心飘落。
    那一刻,圣子轩只是沉默着盯着苍冰,然而,他在她的眼睛中,看到的只是灰茫茫一片,没有一个人影。
    龙五豪凑到苍冰耳边,压低声音:“他们在等你。”
    苍冰点头,“我知道。”她从怀中取出那枚白色玉玦,用一根手指推到圣子轩面前,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前时,她回首盯着圣子轩,漠然道:“圣医师如果不想死的话,请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又吩咐龙五豪道:“五豪,你们守护圣医师。”言罢,掩门而去。
    守护我?什么意思?圣子轩不解,他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屋门,霎时怔然。
    漆黑的夜幕下,灯火通明,照得亮若白昼,一百多名白衣的男人整齐地立在长径两侧,顺着人墙朝前望去,好一座五丈高的雪云石砌就的流水卷浪高檐阔门楼!门楼外,一根十丈高的雪云石巨柱屹立在路口,巨柱上吊着几盏巨型的白色百合灯,映照出巨柱上深刻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白泉社!
    竺葵浅草堂的门口有十二级石阶,苍冰在心底默数着缓缓拾级而上。推开竺葵浅草的梨花木门,她出现在十一番首座们的眼前。
    “呵呵,泉终于来了。”千缩在一张舒服无比的榻上,看见苍冰,笑着高声。
    苍冰静静看着十一男人,从辉夜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到千讳莫如深的笑容,再到莲一对媚眼盯着自己漾起在唇角的暧昧,一直到藤略显担忧不安的面庞。
    “泉……”藤轻声唤她。
    苍冰的目光最终还是停在了辉夜的脸上,他是十二番之首,不论何时,众人唯他马首是瞻。
    辉夜的嗓音很低很冷,“你竟然带了一个陌生人上山,而且,这个人在将军府亲眼目睹你做事的过程。”
    苍冰扫了他一眼,走到一张椅前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辉夜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应该知道府里的规矩,做事必须干干净净。”
    苍冰低下头开始喝茶。
    “交人,杀了他!不要坏了八岳山的规矩。”
    苍冰的脸孔从茶杯上抬起,她看千,千半躺在卧榻中笑得很是嫣然,“别看我。你带了一个人上山,典察使早就报了辉夜。”
    苍冰淡淡开口:“如果我不交呢?”
    “泉!”藤叫。
    “你要想清楚。”辉夜盯着苍冰。
    苍冰的唇角漾起一丝讥讽,“踏平我的白泉社吗?我等你……”
    白泉社外此刻已经喧闹异常,辉夜筑的次席萗璘和殇暮筑的次席何厚子分别带了各自的部众集结在白泉社雪云卷浪门前。
    萗璘高声喊道:“奉辉夜首座大人之命,白泉社赶快交出那个人,否则……”
    “否则怎样?”龙五豪笑嘻嘻地出现在萗璘的面前。
    “龙五,你我都知道山上的规矩,不可以带陌生人上山。白泉首座已经错在先,你不要和他一样糊涂。”
    “教我做事啊?可惜,我不是辉夜的人,而且,永远也不想!”龙五豪揶揄地看着萗璘,他抬起手臂,晃晃食指,“兄弟们,告诉萗璘大人,我们只听一个人的话,他是谁?”
    一百多名白衣杀手齐声高呼,“白泉——!”呼声荡气回肠,激扬深谷,引起久久的回声,白泉——
    圣子轩透过窗棂,默然无语地望着这一幕。
    然而,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穿破夜的八岳山,“混账!”人群顺着声音望去,谦人推着柴木楚的轮椅出现在清华山道,由远而近,终于停在白泉社门前。
    “五豪,你刚才说什么?”柴木楚的声音里抑不住的怒气。谦人在柴木楚的身后对着龙五豪连忙挤挤眼睛示意,龙五豪低下了头。“只听白泉么?那么院卿大人呢?”柴木楚继续说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给我跪下!”
    龙五豪低头,扑通双膝着地。
    谦人俯身在柴木楚的耳边轻轻开口:“先生,要给龙五留点面子啊。”
    柴木楚心里苦笑,面子?如果我给他留面子,那么这个头脑简单的傻小子只会给苍冰闯下更大的祸。为什么要保护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不在将军府杀了他?苍冰,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激怒了其他十一番的首座,那个男人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只会抛弃你。
    “那个人呢?把他拖出来!”柴木楚喝道。
    龙五豪低着头,却并不回答。
    “难道还要我自己动手?”柴木楚怒气冲冲,双手滚动轮椅,朝着白泉社内移去。
    不料,梅索一个健步拦在他的面前,“抱歉,总教司,首座嘱咐过,除了白泉社的人,今夜没有人可以踏进白泉社半步。”
    柴木楚怔在那里,转而怒气更大,“很好,我今天偏就要进你们的白泉社!”说着,继续向前滚动轮椅。
    梅索一挥手,立刻,四个白衣杀手从人墙中闪出,八只手臂齐刷刷抓住柴木楚的轮椅,将人带椅一起举起,轻飘飘放在谦人的身边后,又闪回到人墙中。四人动作整齐,齐发齐收,便如一人一般。
    梅索对着柴木楚深深一礼,嘶哑的声音说道:“得罪总教司了。”
    柴木楚呆了许久,这就是苍冰的白泉社吗……
    谦人依旧偷偷对着龙五豪挤眼睛,他悄悄伸出左手的大拇指,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龙五豪轻轻笑了。
    谦人眼角的余光扫视柴木楚的脸,老头的脸色很难看,看来真的是气到了。那又有什么办法,你是演武堂的总教司,你能管的只有演武堂的教司监司,以及还没有升为杀手的侍生。而这些已经羽翼丰满的杀手,他们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他们的首座,另一个,则必定是南院卿。不过话又说过来,今也这里这么热闹,那个男人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为什么不出现?还是,他打算看一场好戏?
    “这么晚了,先生怎么还没有休息?”苍冰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身后。辉夜筑和殇暮筑的人纷纷闪到路的两侧,苍冰缓步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看到跪在柴木楚面前的龙五豪,她微微一怔,然后走到龙五豪身边,也缓缓跪了下去。龙五豪吃惊地看着苍冰。
    苍冰淡淡开口:“如果五豪或白泉社做了什么让先生生气的事,那也是我吩咐他们的。”
    柴木楚扬手指着白泉社内,“苍冰,把那个人交出来吧。”
    苍冰没有说话,她身后所有的白衣杀手们一动不动,牢牢地把守着白泉社的大门。
    “很好,苍冰,你真的长大了……”柴木楚忽然一阵心酸,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如今的她,已经足够一个人叱诧风云,堂堂的八岳山白泉!
    柴木楚忽然抽出谦人悬在腰际的戒杖,那本来是谦人用来训导侍生的。他一杖击打在苍冰的肩头!
    白泉社、辉夜筑以及殇暮筑的杀手们都是一惊,他们都知道,这一杖的痛,心底远胜于身体。对于八岳山的首座而言,无异于一个耻辱。演武堂的教司,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对十二番首座不敬。
    狄摩太大喊一声:“老大——”
    所有人都知道,苍冰可以躲得过这一杖。只是他们也预料到,那一杖绝不会落空。苍冰根本不会躲闪。
    当第二杖又要落下时,龙五豪猛地一步扑到苍冰面前,用身体护住了她,那一杖便落到了他的背上。
    当第三杖再继落下时,谦人一把抓住了戒杖,“先生,一人打了一杖,您也该消消气了吧?苍冰带一个陌生人上山,一定有他的理由,您不妨听听看啊。”
    柴木楚盯着苍冰的双瞳,“好,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带那个人上山?”
    苍冰的唇角轻轻抽动,为什么?
    如果告诉他们,只是因为那个男人身上,那种相似的薄荷清香,我便根本无法下手,他们会相信吗?那是……哥的味道。
    哥,你在天上还好吗……
    “先生,他是一位医师,我抓他来,是想让他看看您的腿。”苍冰望着柴木楚的眼睛,对他说了生平第二个谎言。那第一个谎言,已经湮灭在尘封的流年岁月的残影中。
    龙五豪顿时喜笑颜开。苍冰怎么会无缘无故带一个陌生人上八岳山,他怎么会不懂山上的规矩,原来是为了给先生治病。苍冰以前不是带先生下山求过好几个名医吗?一定是这样!
    不仅是龙五豪,似乎连谦人,以及所有的白泉社杀手们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管怎样,这个理由总比没有理由要好很多。
    “他真的是医师吗?”柴木楚问。
    苍冰点头。
    “那么,我想见见他。”
    苍冰唤道:“梅先生,麻烦你请圣医师出来吧。”
    梅索很快返回,却一脸凝重,他凑近苍冰低声说道:“首座,圣医师……他不见了!”
    此刻的圣子轩已经迷失了方向,望着四周不知通向何处的道路,他彻底在八岳山的外城中迷路了。
    哪里是出口?这又是哪里?我要离开——
    圣子轩是从苍冰的房间侧面翻窗逃出来的。他根本不清楚房间外面那些男人们是做什么的,看着那亮如白昼的灯火,听见那响彻山谷的呼声,本能告诉自己,这是个充满危机的地方,将军府和这里相比,简直不算什么。透过窗棂,他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那个老人似乎来者不善,他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跪在老人的面前挨了一杖。
    那么,你……是在庇护我吗?圣子轩的眼底滑过一丝哀伤。然而,那对灰色的眼睛,除了漠然的冷,还是漠然的冷,没有一丝热度,看着自己时那毫无表情的面容,以及那从手心纷纷落下的纸屑,那是什么?不屑的嘲弄吗?所以,我一定要走。
    圣子轩凭着感觉竟然走出了内城,只是八岳山的外城,道路更加繁复错综,青石堆砌的高高马头墙沿着每条道路纵横伸向远方。他沿着墙壁茫然地走着,希望真的有一个出口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可以带自己离开这个陌生而带给自己恐惧的地方。
    “喂,喂……”突然,圣子轩听到一个微弱的呼声。不远处,一个黑影倚着墙壁正望着自己。
    圣子轩犹豫地一点点靠近,迟疑地问:“你在叫我吗?”
    黑影无力地一颔首,身体几乎完全要滑下去,“你过来,我走不动了。”
    圣子轩终于走到黑影的身边,月光下,他看到黑影的脸。那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秀气的脸庞异常苍白,嘴角沾着血迹。他正对着自己笑,整个脸庞笼着一种说不出的贵气。
    “你这里流血了。”圣子轩比比自己的嘴巴对他说。
    男人用手抹掉嘴角的血迹,伸到自己眼前看看,“啊,你说这个,呵呵,我吐血了,没什么。扶我起来。”他吩咐道。
    当圣子轩将男人扶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很诧异自己怎么如此听话。
    男人看着圣子轩,目光露出和他苍白脸庞极不相称的一丝锐光,“你不是这里的人。”
    那一瞬,圣子轩发现,这个男人的一对瞳仁,竟是闪着魅蓝色的光泽。
    他低了头,轻声道:“谁想做这里的人,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
    男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啊,我知道了。你是白泉首座带上山的那个人对不对?”圣子轩没有说话,那个男人继续大笑,“你这个人好有意思,你很讨厌这里对不对?”笑声未消,他又是一口血喷出,低低的声音带着恨意,自语:“这个肮脏的地方!”
    圣子轩连忙扶他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雪白的药丸递到男人面前,“服下它,相信我。”
    男人好奇地接过药丸仔细端详着,圣子轩没好气,伸出手,“不信?还我!”
    男人吞下药丸,打量着身背药箱的圣子轩,“你是医师?”
    圣子轩点点头。
    男人又笑了,笑得很隐晦,“原来如此,怪不得白泉会带你上山,原来是为了那个老家伙。冒了那么大的风险,白泉看样子是很有把握了。”他又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圣子轩,“不过,你现在应该在白泉社才对啊?我想,白泉社今夜一定鸡飞狗跳了。啊,你逃出来了?”
    圣子轩不说话,默认了。
    男人仰天哈哈大笑,笑得痛快之极,丝毫不在意自己刚刚才吐过血,“你竟然能够逃出白泉社?哈哈,你是第一个从她眼皮底下溜走的人!你,真的不简单!”
    他收起笑容紧紧盯着圣子轩的脸,“我很好奇,你一路逃到这里,竟然没有被人发觉,典察使没有一点讯息,还真的是……好奇怪。你大概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这么好运气的人,只是不知道,你今后还会不会继续有这种好运。”他指指前方的道路,“沿着这条路走,第一个岔路左拐,行百丈后右转,三百丈处复右转,然后只管直行,你可以离开这里。”
    圣子轩连忙道谢,“谢谢你。”他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走去。
    “不过,你走了,她就必须死!”身后,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圣子轩一惊,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男人,“你说什么?”
    男人的表情轻描淡写,“我说,白泉必须死。”
    那个人会死吗?圣子轩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耳畔忽然飘过将军府中,白衣杀手转身警告自己的话语,“不要走出这件屋子”。此刻,他终于明白那句话的含义,终于明白那个守护的重量。只可惜,自己却还是踏出了那道门。那么,我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圣子轩大声对着男人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得死?”
    男人轻轻笑,“因为,这里是修罗地狱!”
    圣子轩开始狂奔,不是下山的道路,而是沿着来时的道路一路奔跑!
    白泉社前,苍冰依旧跪在柴木楚的面前。她的表情很平静,不平静的却是柴木楚的脸,还有龙五豪,谦人,以及全体白泉社的杀手!那个人逃了,那就意味着,苍冰必须用自己代替。柴木楚扶着轮椅的双手开始颤抖。
    萗璘一挥手,招来一个下属,吩咐道:“快去禀报辉夜首座!”
    “不用,我在这里。”辉夜率领着其余十番的首座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跪在地上的苍冰,千一愣,却淡淡笑了,“泉。”他叫。
    辉夜看着柴木楚,却沉声对苍冰说道:“起来,白泉社的首座还轮不到柴总教司来管教!”苍冰依旧一动不动,身体挺直如同一尊石像。
    看着苍冰对自己视若无睹的表情,辉夜的脸色相当难看,“泉,我已经给你足够的时间了,既然你执意如此,萗璘,将白泉首座绑起来吧,送到思过崖的不悔堂,明日我会禀报院卿大人。”
    萗璘带着两个辉夜筑的杀手走上前,然而,龙五豪从地上一跃而起,挡住了萗璘的路,“你们谁敢!”平时笑容灿烂的龙五豪,此刻已然急红了双眼。狄摩太带了七八个白泉社的杀手团团将苍冰围在中间,各个刀剑出鞘。
    辉夜冷冷扫了一眼,盯着苍冰,“泉,你就这样看着白泉社想忤逆犯上吗?”
    苍冰望着这个男人,缓缓站了起来,她低头看看膝盖上沾染的尘土,轻轻说道:“哥,衣服脏了呢……”
    辉夜诧异地看着苍冰,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她的身周,那一个个白衣的杀手,冷冽的目光辉映着剑刃的白光,森森然,一触即发。
    静——
    寂静的夜空里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们看着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跑来,冲到苍冰的面前,仓促着呼吸,“我……我在这里!”
    圣子轩,就这样又回到了苍冰的视线中。
    “既然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苍冰倚着西窗下的墙壁,席地坐在那面素色棉褥上,望着坐在东窗下的白松木悬锦卧榻上的圣子轩问道。她一向久居西窗下,被褥皆席地铺放于此。
    白泉社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巨型的百合灯照着空无一人的清华山道,都散了。当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时候,圣子轩的出现却结束了一切。
    圣子轩望着苍冰,反问:“如果我走了,你就要替我死掉吗?”
    苍冰的唇角漾起一丝自嘲,她的头靠在墙上,仰起了面孔,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盯着屋顶,那里,手绘的百合花蔓延绽放,妖娆而纯真。
    “你觉得,我会用自己换你?那么,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你来救我自己?”她的语气平得如一潭静水,静的将所有的波澜深深掩埋,不知道潭底在哪里。
    男人望着苍冰,她那种习以为常的语调,听在他的耳中却是说不出的悲凉。他只低低说了一声:“我知道,你不会。”
    苍冰望着圣子轩,隔了十步的距离,他还是看见她的瞳中闪过一道诧异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苍冰的脸上,许久都没有移动。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发现那张脸孔美得不真实,柔和的弧线勾勒出面颊的轮廓,精致的五官笼着昏黄色的烛光,凝若琉璃。
    他忽然笑了,眼眸蒙昧,黑瞳的深处跳跃着松香烛心那飘摇的火苗,“为什么毁了我画的像?不好吗?”
    他看到苍冰的视线从窗下飘来,只淡淡掠过自己的面庞,他听见她的声音响起,“你的话,很多。”
    他转了脸孔依旧偷笑,苍冰发现,这个男人真的喜欢笑,从自己第一次遇到他,到如今变作一个囚徒,他还是那样悠然自若的神情。他终于止住笑容,轻声道:“谢谢你。”
    苍冰一怔,问:“为什么?”
    “如果你不带我来这里,是不是在将军府,你就必须杀了我?”男人虽然距离苍冰遥远,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沁香,不知何故,却还是飘了过来,让这间死寂如一汪深潭的房间,忽然如一石击水,晕开层层涟漪,鲜活了起来。
    苍冰闭上了眼,这种味道,还真的好像啊。哥的味道,如冰雪般纯洁,丝丝沁凉。而这个男人的味道,似乎……是暖的。
    沉溺于遐思中的苍冰,脸孔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华,那种神情,圣子轩无声凝视了好久。
    “不错。圣医师,如果你逃走却又不幸被我抓到的话,你还得死。”苍冰睁开眼睛,淡淡开口,“所以,你不该回来。”
    男人垂下了头,让人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其实……我想走。我真的很想走。”
    苍冰怔然,什么时候,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我想走。
    只是,那个男人对着自己笑,那个笑容在四月的春日里,却寒冷入骨。她听见他说,去哪里?你还可以去哪里?没有我,你还可以活下去吗?
    她走到圣子轩面前,他抬起脸,望着她又笑,却发现,她那张白瓷一样精致的脸孔,滑过了一丝叫做哀伤的颜色。
    苍冰望着眼前去而复返的男人,只是为了让那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夺取他性命的陌生人不死,便舍了自己狂奔而归,所谓医者父母心,是不是,就如此人这般?那么,强带他来到这座修罗场的我,和那个人,有什么分别?
    “圣医师,明日,我送你走。”
    圣子轩难以置信地望着苍冰,黑瞳中掠过一道光,那道光,苍冰以为,他一定是真心欢喜。
    “你真的送我走?那么,你怎么办?”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担忧。
    苍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抱歉,圣医师,我不该带你来。”
    她看见,圣子轩的脸上缓缓漾起了一个华美的笑容,虽在夜间,却如清晨初升的旭日,温暖无匹。
    他轻声致谢:“谢谢你。”
    苍冰发现,原来这个人笑的时候,可以如此夺人眼目。那个笑颜,简直可以左右人的心绪。她转过了头。
    许是很久没有和人同屋而眠,苍冰忽然觉得有一丝久违的陌生,许久都不能入睡。男人仰面卧在白松木悬锦卧榻上,覆了一条薄毯,月光如水倾泻其面,他忽然轻轻哼唱起来。
    花事了,花事了,昨朝不及今日好,今日新颜淡眉扫,昨朝粉面夜夜消;春逝了,春逝了,三月何堪五月报,开到荼蘼花事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那支曲调,苍冰曾经听未央唱过,意思大致是讲一个女子,伤心自己的心上人有了新欢,看到春末残花殆尽而娇艳的夏花即将绽放,有感而发。圣子轩的声音沉而不闷,清而不艳,比起未央脆生生的婉转,自是多了另一种别致风情。
    苍冰倚着墙壁,竟在那隐隐惆怅的歌声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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