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桐栖凤》10.夜宴

    看来是我的狗腿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他似乎心情不错，也就留了下来。这可把小晓高兴坏了，他赶紧忙进忙出的做他的豪华芙蓉糕，留我和令狐殇之间相对无言。
    令狐殇在桌边坐下，小晓先按惯例奉上了茶。对于茶，我没什么认识，令狐殇却很受用。他习惯性地用左手细长的手指敲着杯沿，周围的空气因为沉默而有些凝滞，伴随着阵阵“咚咚”声，我的心也窒闷起来。
    再也受不了沉闷的气氛和他那张扑克脸，我寻思着话题：“教主，生日快乐。”
    “嗯。”令狐殇只是点了下头，没什么别的表示，看不出他是无动于衷还是淡漠敷衍。
    小晓很合时宜地捧上了他精心制作的芙蓉糕。芙蓉糕一呈上，我仿佛在令狐殇的眼底看到一闪而过的欣喜，不过马上又和之前一样没有多余的表情。小晓真的是很用心，我瞧了都不由感动，每一小块黄褐色的芙蓉糕都是圆状卵形，上面还精细地划开六道裂痕，边缘还有钝锯齿，其上有花瓣状的芙蓉糕，乳白色和粉红色相间相称，重重叠叠，组合成芙蓉花开状，空气中还飘荡着淡淡的清新香气，当真惟妙惟肖。
    如此独具匠心的芙蓉糕精致得让我不敢动筷。令狐殇却似完全不把这幅芙蓉花开图放在眼中，一筷夹起放入口中。哎，他还真是擅长破坏，不过既然已经开了个头，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夹起一块芙蓉叶，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里面竟然是荷叶味的，荷叶的沁凉直冲心脾，一阵激灵，顿时胃口大开。再夹起一块粉红色芙蓉花瓣，“咳”不禁被呛了一口，怎么会在糕点里掺酒？仔细一看，原来粉红色是在乳白色中藏着深红色的醇酒，这酒还有些烈，刚才仅一口就让热力散至四肢百骸，血气上涌，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个通透。
    “晨露水芙蓉，浅染胭脂烫。似美人初醉，晕透清冠玉。”磁性低沉的声音显得虚浮飘渺。
    “咳咳…”我抑制不住的咳嗽，怕打扰到了令狐殇吟诗的雅兴，所以我一直没有抬头看他。不过听他的语气看来挺满意小晓的这份点心，正想抬头捕捉小晓此刻的羞怯，却看到他的眼神颇有点委屈，又瞧了瞧令狐殇，他深不见底的黑眸瞬间包裹住我，让我移不开视线，只能愣愣地回视他。他的眼神中，仿佛有些我琢磨不透的东西在隐隐流动，有些我不愿去猜测的情感在浅浅流露，我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浮在黑色的水面正在缓缓下沉，就快要拉不回来。我强迫自己把视线转移。
    “有心了。”
    他的声音多少含些嘉许的意味，不过他一直没有回头看看站在他身后默默守候的小晓。
    无意体会他的心境，我敷衍地笑笑，道：“是啊，小晓为了这个忙了好久。”
    令狐殇的瞳孔有些微缩，我顿感周围的气流涌动，有些压迫，道：“教主若喜欢，每次都准备就是了。”
    令狐殇冷哼了一声，道：“日日特殊？”
    嗯？我一愣，想到了之前自己说的“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尴尬地笑道：“特殊的对待给特殊的人。”
    令狐殇不置可否，吃过糕点就匆匆离去了。该不会是检查今晚宴会的准备去了，我胡乱猜测着。
    又是一晚春月夜。夜晚的凉风依旧，却没有了之前的冷冽，凉凉习习，感受着山间熏风，夏天竟是快要到了。
    教主过生日，待遇果然不是常人能够想象和享受的。小晓领着我向山顶走去，山路上花团锦簇，黑夜里看不真切，阵阵香气却是无处藏匿。红红灯笼挂满了一路，连成了一条红色巨龙。
    看着身旁走过的由丫鬟们伺候着的夫人个个花枝招展，公子们也是精心装扮，不由想到了小晓看我穿着早上练功的一袭青衫来赴宴时的满脸苦涩。那些夫人，公子们美则美矣，不过这样显摆自己，虽然是给足了令狐殇面子，但在我看来，他们都只是令狐殇的掌中玩物，互相攀比没有任何意义，宠与不宠全在令狐殇的一念之间。
    走到广场，才发现原来夫人和公子们的位子都是既定的，除了左右两个侍座由令狐殇钦点，其余的由李总管安排。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尹君莲就不受宠了，还是因为最近我那里出的事多，李总管将我视为危险人物，我的座位比较靠后，我的左侧坐着一位貌美女子，右侧是一位年轻公子。
    “尹公子这次来的早啊。”
    我被广场上的别致的装饰吸引了去，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话，小晓在我身后轻轻推了推我，回过神，道：“嗯，你好。”
    她有片刻的怔忪，不过马上接口道：“小女子，尹公子怕是已经把安然忘了。”
    忘了？其实是根本不认识…不过我还是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呵呵。”她笑地很轻柔，像天空中的浮云软软绵绵的，她看着我，闪烁着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地还透着晶莹。这样的美人竟然也不受宠，在我看来她比台前首座上的女子还美上几倍，不仅让我感叹起令狐殇的审美观。
    “不知尹公子给教主准备了什么贺礼？”大概是被我盯得久了，美人看着我的脸色略红，眼眸微垂。
    贺礼？呃，我什么也没准备啊，我刚神秘地笑了两声想转移话题，就听见台上有人发话了。
    于是，万众瞩目，轰动全教，教主夫人、公子们翘首以盼一年一度的的争娇比美邀宠大会在锣鼓震天中开始了。
    台前首座的两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曲“生辰贺”，一舞“长生阙”，拉开了才艺展示的序幕，陆续其他的夫人公子也争奇斗妍，纷纷使出了绝活。本来我以为歌舞晚会就要波澜不惊的持续到底了，却因为某位我不知名的女宠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欢乐的气氛急转直下。
    “尹公子，不知道今天你给教主准备了什么贺礼？”这名女子表演完一场惊世骇俗的巨型书画之后，如是问道。
    听到有人喊我，最紧张的莫过于小晓，我甚至感到他推我的手在颤抖，想来他也该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给令狐殇准备。
    我站起身，朝那名女子笑笑，不知是不是今晚的月亮特别的大，特别的圆，又特别的亮的缘故，我看到她一愣，虽然别开了眼睛，脸色还是有些淡红的，心中感叹，尹玉莲的微笑怕是天下无敌了。
    我看向令狐殇，露出自认为比较完美的微笑，令狐殇显然没有那些人敏感，我眼中的他唇角微扬，黑色的眼瞳即使在月光的映衬下也是一如往常的深幽。我只是笑，没有任何表示，因为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此刻令狐殇眼中的神情变换。
    其实我的座位已经远到足够让所有的夫人公子们屏蔽我，不知道那位女宠怎么会想到坐在如此阴暗角落的我，看看她还坐的挺前面，所谓高拜低踩也不是她这样的啊。再说，她怎么就认准了我没准备贺礼？
    令狐殇和我对视着，唇角扬的更高。其实在下山前，我十二万分地不想惹他生气，不想和他翻脸，因为这样只会自讨苦吃。
    “清儿，莲儿的礼我已收了。”令狐殇的声音魅惑且不容有疑。原本在窃窃私语讨论我会送什么礼物给教主的人声顿时止住。
    我笑得释怀，但是清夫人显然还想继续和我纠缠，刚想开口，就被令狐殇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悻悻地回位。
    竟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某位我不知名的男宠站起身，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一柄长剑，一跃入舞台中央。一场华丽的剑舞过后他抱拳向令狐殇说道：“教主，惊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嘴角含笑，看来令狐殇今晚的心情不错。
    “听言，尹家‘玉剑飞流’，今日有幸在此遇见尹家四公子，不知某能否与尹公子来场双人剑舞再献教主。”
    我抬眼看向令狐殇，他戏虐的表情让我觉得他们两个像是串通好的，懒懒地站起身，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精神百倍地向他回抱一拳道：“公子抬爱，不过君莲今日未带佩剑。”
    惊云公子不依不饶，道：“无妨，今日我们只是比剑练武，用小弟的剑也可。”说罢，就看见他的小厮端上一柄剑，细细长长的，状似无锋，缓缓走到我的面前。全场恭敬肃穆，众人屏息凝视，好像都在等着我提剑自刎，以血献祭。
    我双手恭敬地接过剑，为今之计只有霸王一下，硬着头皮上。他的剑舞的很美，阴柔却狠毒，招式看似不紧不慢，却尽数攻向我的隐蔽要害之处，不知道台下人看得如何，我自认为跟令狐殇学剑近一月，略有小成，不过对于他这些个阴险招数却毫无办法。
    眼见他一剑竟向我的右眼挑来，右手剑来不及回转挡下，局势万分危急，周围如此多双眼睛正注视着我，此刻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闪避来剑。右眼中的尖细剑尖正逐渐放大成菱形，摄住我的瞳孔。突然，身后，身侧两股冷风似冰剑来袭，快而狠，“当啷──”一声，右眼前的威胁消散于凉风中，我舒了一口气，右眼算是保住了，但之前想用来做肉盾挡住来剑的左手却不偏不倚地在长剑上划过，我清醒地看见红色的血液沿着修长的剑身一缕而下，月色下分外妖娆诡艳，我脑中闪过一丝疑虑：我的剑怎么没锋呢？
    对着右手颤巍巍地提着剑，左手紧握住不住颤抖的右手的惊云公子，我很亲切地微笑，完全不带敌意，毕竟他在我下山前给我上了一课：和男人争风吃醋比和女人争风吃醋更加危险，那可能会要了你一只眼甚至一条命。
    因为我舞剑负伤，场下人们唏嘘不已。我护着左臂回到座位，看到安然担忧的俏脸，我对她笑笑，示意我没有事。她也回我一笑，很温暖。
    我刚坐定，小晓就急切地向我询问情况，我摇头微笑，现在可不能小题大做。耳边传来惊云公子的声音，“请教主降罪。”声音硬挺却含着一丝幽怨。
    令狐殇的声音威严，却也没有恼怒的样子，道：“刀剑无眼，受伤乃是学艺不精。”说着看向我，挑着剑眉，复道，“今日生辰宴就这样罢。莲儿你随我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今天晚上笑得太多，我竟然笑到了最后，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从未曾见过令狐殇的“寝宫”，不知道会是如何一番光景。我和小晓跟在他的身后，李总管跟在我们的身后。一路上众人无言。我能感觉到小晓隐隐的兴奋，李总管的淡然。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令狐殇欲推开门的瞬间道：“李总管你先带小晓下去。”
    李总管和小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我身旁消失了。这让我不得不揣测：他难不成是要宠幸我吗？！
    门开来，令狐殇走了进去，我只得跟着。眼前的景色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无边春意，只有浓浓的书墨味。应该是我多想了吧。
    他回头看我，摊开左手道：“我的礼物呢？”
    “啊？”
    他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我。我觉得左手越来越凉，意识有些模糊，道：“您不是已经收到了吗？”
    “你想说是小晓的芙蓉糕吗？”
    我顺意地点头，他突然大笑，连笑声都很磁性魅惑。他左手揽过我，坐在床边，我着慌，下意识的头向后仰，他笑得更猖狂，我甚至能明显感到他胸腔的震动。他的右手抚上我的左臂，我感到刹那的温暖。一股暖流从我的左臂上升，我感到整个人都暖了起来，意识渐渐恢复。
    他放开我，从书台抽屉里拿出了一盒膏药，开盖，挑出一些涂抹在我的左手伤口上，沁凉入心。
    “好些了吗？”他无比认真地看着我道，“现在来谈谈我的礼物吧。”
    ……
    山下的空气与青莲居相比或许少了些清新，不过红尘的味道让我觉得多了几许生机。
    暂时忘却那临别一吻带给我的“爱别离”，一个人一身轻，腰间挂着“七芒”，我终于离开了离殃，看着四周变换的景致有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惬意。
    终于见到了这个世界里的第一家大酒楼，饿了半天的肚子总算有了着落。“星辰酒楼”乍看之下好像“生辰酒楼”勾起了我痛苦的记忆，唉，先进去再说吧。
    “小二哥，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吧。”
    欢欢喜喜地吃过大餐，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困住了我，令狐殇真的是很邪恶，放我下山都没给我钱。小二看着我桌前的杯盘狼藉，满脸期待地等我买单付账。我向他微笑，他的脸有些红了，当然这样并不能使我逃过餐费。他也朝我微笑，两人对视着微笑，小二刚察觉出了不对，身边传来人声，软软的懒洋洋的，“这位公子的这顿饭，我请了。”
    出门遇贵人啊，我感激地侧头看去，抱拳道：“多谢公子好意！”
    “唐瑄。”他慵懒地倚着椅背，挂着懒懒的痞赖笑容，一字一字浅浅吐出，声音温润。
    他面容俊美，线条柔和，眉宇间有种冰梅雪莲般的清灵飘逸，周身却散发着一股懒散的气息。此刻他正半眯着眼睑打量着我，被长长弯弯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眼睛像浅紫色的水晶，透亮光盈。
    “尹君莲。”我看着他浅色紫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