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桐栖凤》4.出路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我面前坐下，“我喝茶。”他开口叫住了正欲准备去加碗筷的小晓，小晓端上了茶在一旁候着，我看着他拿起杯子，放到薄唇边浅饮一口，他的手很美，姿势很优雅，雍容之气由然而发。他喝茶的动作不带杀气与血腥，恬淡而安宁。
    他淡淡对我说道：“你吃你的。”
    哎，被这样的人盯着，感觉像是最后的晚餐，这个人完全不在乎我吃饭的心情啊，不过我还是慢条斯理地开始动筷，他右手直着脑袋，双眼明晦莫测地看着我，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小晓收拾了碗碟，他将一本书扔到我的面前，说道：“你拿去练。”
    我伸手取过书，书页卷着边有些残破，书面上写着“御剑诀”三个字，看来是本武功秘籍，好奇地翻开书册，果然里面有练功心法还有图解，可是怎么后面半本全是空白？我疑惑地看着令狐殇。
    细长的手指轻叩茶杯，他淡淡道：“尹家的剑谱你就带来这半本。”
    我点点头，关于尹君莲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有怀疑的立场，看着他深如寒潭的双眼道：“只练半本没关系吗？”要是走火入魔怎么办，要是这个像那九阴真经什么的只练一半我会不会成为陈玄风？疯疯癫癫地过几十年，我不愿意。
    令狐殇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让我无名颤栗，“世上多少人不惜杀戮想要得到的剑谱，竟然有人得了半本仍不满足。”他直勾勾地看向我的眼睛，像是要看进我的心里，“你可以自己去找下半本，不过在此之前我建议练好这半本。”
    看样子只练这半本不会有问题，我点头微笑道：“那我岂不是给教主招来祸害。”
    令狐殇双眸一凛，道：“尹君莲，别太高估自己。”
    我一笑置之。
    还没有开始我想要的对话模式，令狐殇就起身要走，丢下一句“练好里面的功夫，几日后我再来察看。”
    不要紧，来日方长，你这样来找我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只是希望别再在我吃饭的时候来，这样实在不利于食欲和消化，我暗暗想。
    令狐殇回头看了我一眼，听他冷冷道：“下人的本分都不懂？”小晓急忙拉着我跟着令狐殇，我恍悟原来是要我送他出门，走到青莲居门口，他一个闪身就不见了人影，望着那一抹飘忽的黑色，我突然想起了他的名字——令狐殇。
    殇——未成年既亡谓之殇，无主之鬼谓之殇，相信天下间没有父母会是这样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十年前，十八岁之前，他亲手建立了离殃。自己埋葬了十八年的过去，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段痛彻心扉。
    克制自己对令狐殇过去的好奇，我再次翻开“御剑诀”。我希望能在这一世活出自己，不愿只在这青莲居静待四季变换时光流转，或许练好武功是我摆脱离殃的第一步。
    第二天我和小晓开始在青莲居的院子里练习剑谱，可是我没有剑，问小晓他只说自从尹君莲第一次回魂后就被教主拿走了，我叹口气，只好折了根树枝将就着摆造型，尹君莲的身体真是出乎意料的柔韧。不过每次顺着书中所示做动作的时候，总觉得有股气顺着手臂流动，直通树枝，想来是尹君莲练习这个已有小成。不用自己再花时间增强内力是很好，但是我却不会控制体内真气运转，转念想到还好是拿树枝练习，要是铁剑的话难免会误伤。我问小晓会不会些功夫，小晓告诉我他一般都是看尹君莲练习，偶尔尹君莲会教他点拳法，用来强身健体，看来是没指望让小晓提点我了。
    “离殃里还有人不会武功的吗？”怎么看这个教主控制的应该是一庞大的杀手集团啊。
    “离殃也有很多部，人们各司其职。”
    我点点头，确实一个庞大的教派应该有很多烦琐的事物需要解决。继续问道：“那教主的公子和夫人们也是教里面的人吗？”
    小晓摇摇头，道：“也不全都是，入教是自愿的，一般来说公子和夫人们都是自愿想入教的，但是小晓听说教主也会不同意某些人入教的，当初公子你为了入教一事和教主起了好大的争执呢。”
    我心里暗自希望尹君莲没有加入离殃，这样我日后逃脱也方便些，不会落得个叛教之名而被追杀，无奈听得小晓补充道：“好在最后教主答应了。”我不知道小晓有没有听见我心碎的声音，他接着道：“那时教主对公子真是不一般的好呐，”小晓脸上尽是追忆往事的美好，“依小晓看公子在教主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小晓唠唠叨叨地肯定他的这番推论，我只能在心里叹气，如果只是个失了宠的公子我多么希望尹君莲是离殃若有若无的存在，多一个身份就是多一个枷锁。现在看来我是不可能无声无息地逃跑了，唯今之计只有先练好武功。
    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我和小晓都在小院里勤奋练习，几个时辰下来，我只觉得腰酸背疼，树枝断了一根又一根，散落一地，还有些深深插入泥土中，那是我内力控制不好的缘故。练完了第一章总算能够剑有所指，吃饭前再调息一下，感觉体内真气充盈，散至周身，疲惫感顿时消散，练武果然是大有裨益。
    晚上的时候，我早早打发小晓让他回自己屋去睡，小晓颇有些委屈地走了。我决定在书房里好好钻研“御剑诀”的心法。虽然只有半本书在手很不安心，但是聊胜于无。我果然是不适合看书的人，看了些意味不明，晦涩难懂的句子，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一睁眼看到了刚熟悉的白色帘帐，怎么不在书房，我下意识地想去找那本武功秘笈，发现一半的绝世神功正被我牢牢地捏在右手。舒了口气，我的后半生恐怕就要依仗这本宝典了，可不能搞丢。站起身，舒展下筋骨，觉得神清气爽，刚想要找东西洗漱，看到小晓端着脸盆走进门来。
    “公子，你醒啦。”
    “嗯。”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公子，小晓觉得你好像今天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我微笑着看着他。
    “小晓觉得你刚醒来的时候，虽然也会对小晓笑但是眼睛里都是悲伤，现在能很开心地对着小晓笑呢。”
    我对小晓露出个很完美的笑容，竟然看到他圆圆的脸蛋飞起红霞。我心中安慰，看来对于前世某些事某些人我已经能够开始渐渐释怀了。
    我们主仆二人开始了一天天周而复始的刻苦练习，小晓负责饮食起居，我只要专心习武即可，一周过去了，偶尔我还是在书房睡过去，不过第二天总是在柔软的大床上醒来；偶尔我还是会将树枝乱飞，不过我已经很少折断它们；偶尔我还是会拿教主打趣小晓，不过他已经很少会脸红了，看来是皮掉了。总而言之，令狐殇那天说的“几日后我再来察看”没有兑现。
    其实我并不希望和他之间的对话开始的太早，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为了自由的那天，我更加刻苦勤奋的练习。三周下来，我已经练了秘笈的四分之一，可能是尹君莲先天硬件条件好，身体里又有些储备，前面三章的练习顺风顺水，不过后面的文字越来越艰深，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心力研读，在书房中的时间越待越长。对于招式的掌握，小晓说来是更有模有样，但是我很清楚自己是七七八八地胡乱糊弄，那些所谓的图示练下去会发现中间毫无连贯性可言，东一下西一下，章法难寻。果然是人人觊觎的武林圣典，非常人能练。
    要是没有强烈的求生意识支撑着我，我一定会半途而废，或者根本懒得修炼。可就算自己刻苦修炼，一个月就快过去，也觉得自己没什么长进。
    晚上照例到书房中啃心法，小晓陪在我身边，今晚很难得，一向比我撑得晚的小晓竟然先睡着了，我笑着摇头给他披了外衣，继续看书。
    真是更深露重，少了件御寒的外衣，逐渐感到夜晚的寒凉，今天看的差不多了，还是睡觉去吧，正准备去拍醒小晓，背心一凉。
    心“突”的一跳，不是吧，难道令狐殇所谓的“几日后我再来察看”是指这种情况，这个教主的行事实在是出人意表。我不敢回头，说道：“英雄有事好说。”
    “你真的是尹君莲？”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是令狐殇，我不知是该松气还是吸气，背对她摇头答道：“我不是。”下意识觉得我不该承认。
    “尹君莲呢？”
    “他死了。”我淡淡的答道。
    那女子似乎是不置信般吸了口气，背后一松，突然一点冰凉，“你骗我！”我知道她的剑心已经刺进了我的后背，烛火摇曳地有些晃眼，我故作镇定道：“女侠，你认为我有必要骗你吗？此处本是他的居所。他走了，我才住过来的。”我没有说谎，自己安慰自己。
    沉默了片刻没有声响，我定了定神，转过头去，发现那人已没了踪影。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来抢剑谱的，看来是专门来找尹君莲的，可惜她是永远找不到了。后背的薄衫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很难受，我走出书房想到莲池边透口气。
    新月下的莲池分外美丽，有种能涤清人心的力量，夜风拂面，吹干了衣衫，我站立在莲池前久久，身后又出现杀气，哎，何苦呢？我转过身，刚想开口，却立马警觉，因为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刚才的那个女子，而是一身黑色劲装的魁梧男子。他二话不说，举剑向我袭来，我向侧腾跃，轻掠上树，折了一根树桠，可怜我的武器…先凑活着用吧。
    他出招气势刚劲，丝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招必为取我性命，不带一点虚招。我有些疲于应付，树枝断了一根再折一根，就在他剑指我的胸口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我运气伸手遮住他的双眼，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怔住了，好机会，我趁着他瞬间的失神，掌中透出真气，牢牢抓住他的心神，我凝聚全部心力肃穆念道：
    一切纯洁的，辉煌的，美丽的，
    强烈震撼我们心灵的
    拭目而视
    你的罪过不被宽恕
    你的根永远扎在坟墓
    而你必须消逝
    今宵莲露将为你的消逝落泪
    因为你必须离去
    黯淡与空虚
    永永远远 无止无境
    他软绵绵地倒在我面前，像孩童般睡去，再不具杀伤力。胸中突然涌上一阵血气，“哇—”我吐出一大口血，果然是心力不足，勉强使出这招还多亏有尹君莲的内力支撑，我在莲池旁蹲下身子，捧起池水洗了洗脸，抹了抹嘴角，心中感慨今晚真是步步惊心，牵魂动魄。
    抬头望向静谧的夜空，黑幕上寒星点点，深夜愁绪吹不散，看来安宁的日子已渐渐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