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郡主》35.流年(11)

    第二日早上起来,婷婷先去预备早饭,回来时就见康宁已乖乖收拾好了床铺,正眯着眼睛趴在桌上等她回来。婷婷一笑,放下早饭,在康宁头上轻轻一拍,道:“吃饭了。”
    康宁懒洋洋爬起来,打着哈欠端起一碗粥,往碗里连夹几筷子小菜,慢悠悠拿勺子搅匀了,才往口里送。婷婷看她仍半睡半醒的,就逗她,道:“好歹也是个郡主,睡起来象只小猪,还好这么着吃猫食,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托生的。”
    康宁已吃了半碗粥下肚,听婷婷如此说,便先放下碗,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是完全醒过来的样子了,她看着婷婷笑一笑,道:“物以类聚啊,婷婷。”言罢,不等婷婷反驳,却又一下子倾过身子去抱住婷婷,道:“我知道,婷婷每天叫我起床,很辛苦呢,不过,我也是因为婷婷叫我的声音特别好听,想多听两声,才这么喜欢赖床的呀。”
    婷婷听了,脸上不由有点红,她咯咯一笑,扒开康宁的手,把这个没骨头的小章鱼推回去,方道:“罢了,昨儿也陪你玩够了,今儿你老老实实的,别再折腾我了吧。”一顿,又叹一声,道:“你看看你这张脸,又不能遮,可怎么好。”
    康宁一笑,道:“快吃吧,我有办法。”言罢,又端起碗来,却见婷婷仍蹙着眉心在那里发愁,便逗她道:“你这也操心,那也操心,早晚未老先衰的。”边说,还边将一只手印上她的眉心使劲地捏了两把。
    婷婷打掉康宁的手,瞪她一眼,却不言语,只闷头接着吃饭。康宁看了,偷偷吐下舌头,也赶紧乖乖去吃饭,心里却早盘算定了说辞。
    一时吃过了早饭,婷婷将桌子收拾了,又将碗筷交出去叫人还了厨房去,洗了手再进来,却见康宁正在屋角的大柜子前头,猫着腰在翻东西。她本来就娇小,这下子整个人几乎都埋了进去。婷婷看了就想笑,走过去,一手按着康宁的腰,一手撑在柜子沿儿上,笑嘻嘻地也探头往里看康宁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大柜子里头放的其实都是她们几个旧年穿过的衣裳,因康宁好在外头走动,认识的三教九流的朋友也多,所以三个人穿过的旧衣便都留在一处,预备她哪日要送人或扮装用。婷婷看康宁翻出门的衣服翻到这旧衣箱里,且一层层翻下去几乎已要翻到底了,还没找到,心里也奇了,不由问道:“你到底要找什么呀,你告诉我,我帮你找。”
    康宁拧一拧腰,她头扎得低,柜子里又闷,但她赌上了气,红着脸边大口喘气边道:“臭燕燕,一年到头也没几件衣服,她还是个女孩子吗,真是的!啊,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
    婷婷在一边听得已笑弯了腰,直待康宁说声“找到了”,她才忍着笑把那小人儿从大箱子里给扒出来。再看康宁手上,拿的竟是燕枫几年前穿过的一件男装,婷婷一愣,心里掉个个儿,伸出两个指头拎过那件衣服,向康宁道:“你个死丫头,你要穿这件衣服进宫去?!”
    康宁露齿一笑,不怕死地“嗯”了一声,婷婷方想说什么,却被康宁止住,抢先道:“来,帮我少上点粉,看着别那么吓人。”
    婷婷却赌气不理她,康宁本走了两步了,却不见婷婷跟上来,便回头看,一打量婷婷那眉眼,便不由地笑。她皱皱鼻子,想,看婷婷这脸色,恐怕又得使出她那招万试万灵的撒娇术来才哄得回来,当下便又走回婷婷身边,挽了她的的手臂,又把头依到婷婷的肩窝里,蹭一蹭,方道:“婷婷,我今天绝不是去捣乱的,我去圆谎的啦。那,祸是我闯的,难道要燕燕挨骂?婷婷,以前我不明白一件事,直到你昨晚说燕燕这几年练功越来越刻苦,我才明白了。婷婷,我想和你们长长久久地作姐妹,那我就不能总是在闯了祸之后让你们给我收拾,我也要长大。婷婷,你这次让我学着自己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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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昀华殿里,净澜正与仪葶闲谈。进来宫里菊花开得正好,今日后花园有个赏菊会,皇亲大臣都要来。净澜因有十来日未见康宁了,便索性先绕到昀华殿来接了仪葶与她一道去。
    巳时二刻,宫人在外通报康宁郡主晋见,语音未绝,门外已快步转进一人,进门便笑,脆声道:“给陛下请安,姨娘好。”
    净澜本想绷个脸唬一唬康宁,但被她这样一笑,也便忘了,方要与她说话,却看清面前这个小人儿的装扮,脸色立时一变;仪葶没防备,也看得一怔。
    康宁却似根本不知道一般,竟还直走到两人面前一抱拳。这下子不消说净澜火气更大,方要开口训斥这孩子两句,却忽见仪葶站起身,抢到康宁面前,捧了她的脸,低声叫道:“宁宁,你的脸上,这是怎么回事?”
    康宁一吐舌头,嘻嘻笑道:“没什么啦,姨娘,就是撞了一下子,哎哟。”
    仪葶听她这一叫,哆嗦着一缩手,又慢慢抚上她颊畔那几条细细的血痂,忍不住又心疼地问:“你快跟姨娘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宁一垂头,细声细气地嘟囔道:“笨婷婷,就会说大话,还说什么上了粉就能遮住。”仪葶听了,忍不住捏住她没伤口的那一面脸颊,道:“你这个孩子,都这样了,怎么遮,你有本事闯祸,没本事让姨娘知道吗?你快老实说,倒是怎么回事?”
    康宁脸上微微一红,忽然拉了仪葶的手,娇声道:“姨娘,宁宁说了,你不可以笑哦。”
    仪葶嗔怪地看她一眼,道:“都这样了,姨娘怎么会笑你,快点说。”
    康宁还是磨磨蹭蹭的,嗯嗯啊啊半晌,才终于道:“姨娘啊,宁宁这两天正在请阿伍伯伯教点功夫给我,穿男装方便点嘛,所以我就一直穿喽。嗯,脸呢,是昨天晚上,做梦打拳来着,打着打着,就打赢了,然后,就打到,打到地上去了。那,就这样。”
    仪葶听了,一时竟怔住了,回过神来,终于忍不住捏捏小家伙的脸,将她揽到怀里,道:“你这个孩子啊,真是的。”
    康宁乖乖任仪葶抱着,过一会儿,才抬头向仪葶笑道:“姨娘,你别怪婷婷啊,她被我这一撞给吓到了,守了我半宿,早上还有点发烧,我都没让她跟来。她心里可不好受着呢,一直说没看好我。可是姨娘,她总不能都不睡觉的吧。姨娘,别怪她哦。”
    仪葶一笑,点点康宁的鼻尖,柔声道:“丫头,在你心里姨娘就是这么没人情味的人吗?”
    康宁听了,一吐舌尖,赶紧叉开话题,笑道:“姨娘啊,你好久没抱宁宁了。”仪葶低头向小姑娘一笑,又揽了她进怀里。
    净澜在一旁静听半晌,直到此刻方忽然一问,道:“丫头,你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学功夫?”
    康宁见问,人仍赖在仪葶怀里,仅探出个头来,一本正经地道:“燕燕总是练功,也不跟我们玩,我又不能不让她练,只好自己学了,好跟她一起玩啦。”
    净澜一怔,再想不出这小丫头居然给他掰出这样的理由来,一时也有点哭笑不得,面上却仍绷得紧紧地只盯着她看。
    康宁心虚,便明明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挑不出一点破绽,但被净澜那样明锐的眼睛盯着,怎么也不舒服,便将脸又埋回仪葶怀里,手也暗自扯扯仪葶的衣服。仪葶会意,抬眼看向净澜,微笑着轻轻摇摇头。净澜拧眉,却也到底没再拗下去,只把衣袍一掸,便往门外走去。仪葶会意,低头向康宁笑道:“咱们也去吧,你再淘气呀,陛下可真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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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以后,康宁自觉额头上的包已不那么骇人了,便和婷婷说她想去看看吴沅清。婷婷似笑非笑盯她一眼,道:“你去吧,找阿伍伯伯的手下送你,我就不跟着去看你怎么整人家了,你悠着点儿就是。”
    康宁笑着瞪婷婷一眼,“哼”一声,甩头便走。她自那日进宫穿了男装,便明白燕枫为何喜欢这样装扮,因她也爱上了男装的简洁方便,且着了男装便不用绑头发,言语行事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因此,今日出门也仍然如此穿着。
    到了吴沅清门口,康宁便先请护送她的那两人回去;那些护卫也知道这位郡主的规矩素来便如此,也不多说,和她约定了回家的时间,便回府了。
    康宁这里先是有点闷闷的,接着深吸一口气,忽然又笑了,轻轻翘起小下巴来,抬手拍门。门里响起一阵轻捷的脚步声,片刻,大门洞开,开门的正是陈觉。
    这是两人自那日夜探以后头一次相见,一照面,便赶紧各自拧眉瞪眼。康宁接着却瞥见陈觉额上也有一块红紫的突起,且比她额上那一块更甚;再向下看他面颊,竟也有几道口子,比她的那几道更宽些;她正想再看陈觉的手,少年却有意无意将手一缩,道:“师父出诊了。”便当先回身往里去。康宁盯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反手关了门,小声道:“那正好啊。”便也跟着往屋里去了。
    两人进到屋里,康宁大摇大摆往厅里一座,陈觉和她说声“自便”,便往后头走。康宁也不理他,慢条斯理从怀里掏出样东西,轻轻摇一摇,便有叮铃铃的脆响。
    陈觉身形一滞,缓缓转过头来,便看见康宁手上正拿着一只小小的九连环,有些地方已经锈蚀了,一边上还垂着一条略有污损的短流苏,正是他小妹的东西,他小妹的闺名便唤作流苏。陈觉眼中一阵又红又热,抢身上前,劈手便夺。
    康宁一笑,缩手便将那小小的九连环又收回怀里。陈觉站在她面前,气得浑身直抖,却听康宁说:“坐下,好好跟我说话,我就把东西给你。”言罢,抬起头,看定了陈觉,很灿烂地笑了一笑。
    陈觉一心只想现在就把东西夺回来,再把这小丫头捆起来扔出去,但他作不出来,只得依言坐下,整个人却都绷得如同一块石头一般。
    康宁看他这样,反而更开心,她笑,半晌,才问道:“你知道你脸上那伤是谁打的吗?”陈觉不语也不动,康宁便又问:“你知道是谁让你能进到我的院子的吗?”陈觉仍不想理她,但这事情他自己也怀疑,想了想,终于肯转过头,从牙缝里崩出个字道:“谁?”
    康宁一笑,道:“我啊。”陈觉闻言,眉头立时又拧了起来。康宁便道:“我就不明白,怎么有人会象你这样会皱眉头的,小小年纪倒象个七老八十的老妖怪。唉,罢了罢了,你别瞪了,再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陈觉眉头仍然拧出个川字,心里沤得要命,却强逼着自己从牙缝里又崩出几个字来道:“为何如此安排?”
    康宁仍笑,扳着指头道:“呵呵,这次说了六个字,有长进嘛。”言罢,见陈觉的拳头握得咯咯响,她便笑得更开心,却也知道不能再逗下去了,方道:“因为我想看看,你值不值得你的师父们费那么些心思。”
    陈觉扭头,眉间川字仍拧得紧,但那一双惯于平淡无波的眸子中,也淡淡地现出些疑惑的神色来。好在康宁终于决定不再折腾人,一气把未完的话都说了出来,道:“人人说你好,我舅舅,方伯伯,但我只看到你固执己见,高傲冷漠。所以我想亲自看看,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想知道你的功夫进境,便请王府的护卫总管暗中考评你的功夫,并且让他安排你一定能进到我的小院里来。因为我更想知道,如果燕燕不在,你会不会趁人之危。”
    陈觉慢慢转头,第一次如此长久地正视康宁,眉头的川字竟似稍稍打开一点。康宁一笑,道:“你看,不皱眉时就没那么讨厌了嘛。”言罢,果然看陈觉面上又微微痉挛起来,她就笑得更开心,接道:“我听说,那些东西是你妹妹的,你一向很宝贝;我想如果有人拿了我娘的东西,我也会不开心。所以,不管怎么样,那天只要你去了,你便能拿回你的东西。或者抢啊,或者我亲自还给你。但我和婷婷洗澡的时候,如果你真闯进来,我一定让你后悔到肠子都青了。”
    陈觉无语,和康宁对视半晌,方说了一句,道:“你们那时没在洗澡。”
    康宁看陈觉和她乌眼鸡似的对瞪这半晌,居然就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不由一怔,回过神来,不由朗声大笑,道:“我现在更讨厌你了,不过你确实够格作我舅舅和方伯伯的徒弟。”
    陈觉伸手,道:“给我。”
    康宁笑,道:“本来打算给你的,不过你打我,我生气了,改主意了。”陈觉手收回来,眉头便就又开始拧,直把个川字都挤变了形。
    康宁挑眉,仍是笑,道:“不过,看你这样子,阿伍伯伯应该是都已经帮我找回来了,那我就大方点不再和你计较好了。不过呢,这世上的事情,不总是一还一报就能解决的,所以,两件就变一件,另外那个娃娃,你靠自己的本事拿吧。”
    陈觉心里窝满了火,又不能发,只好再伸出手去。康宁又笑,抬掌便在陈觉手上用力一拍,“啪”一声,两人手心立时都红辣辣地痛起来,陈觉眼中火气更盛,康宁心里叫痛,面上却故意笑得特别开心,道:“给你可以啊,不过不可以这样要的,你帮我作三件事情吧,作完了,我满意,你就拿走。”言罢,微偏了头,笑嘻嘻地等着陈觉如何反应。
    陈觉二话不说便点头,只是脖子僵得如同脱臼了一般,又问:“什么?”
    康宁道:“第一,我饿了,我要吃饭,要快。”
    陈觉闻言,转身便向后走,不过一刻,人便回来,手里端个托盘,四碟小菜配着一碗皮蛋粥和一笼珍珠包子,有香有色,看着便颇诱人。康宁点点头,先舀了一勺粥,又把小菜和包子都尝过一遍,方笑道:“味道还好了,就是火候大了些。”
    陈觉也不理她,只道:“第二个。”
    康宁笑,假作低头思索,磨蹭半天,方道:“第二,你答应我,以后我找你医的人,你必会尽力而为,而且,都免诊金。”
    陈觉原本以为这三件事必是一件比一件难上许多,却没想到康宁第二个要求会这样提,当下想也没想,便应道:“好。”一顿,又问:“第三件。”
    康宁抬头看他,好和气地一笑,却夹起个包子咬一口,方道:“我要吃饭,我喜欢一边吃,一边听人家给我唱歌。你,就给我唱个家乡小调听听吧,唱到我吃完了就好了。那,手摆桌上,快点,不是这只,那只肿了的,瞪我干嘛,你唱不好,我就敲你手背,快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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