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跶深邃如海的眼睛渐次扫过每一个来送死的候补的脸, 笑容带着几分轻蔑,用一种深沉的声线说,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如果你们赢了, 我当场自尽,如何?”
那个看上去胆子比较小的寻香鬼问道,“如果我们输了呢?”
阿伊跶仿佛听到了什么傻问题一般,轻盈地笑了几声, “输了, 死的自然就是你们。”
他的笑声十分轻松, 轻松到有些轻飘飘的, 听了令人心头发瘆。
不过有几个自负有一定神通力的鬼显然没有把这个骨瘦如柴的摩耶鬼放在眼里。一名从具疱地狱来的雪女便扬起她那如冰雪般苍白的面容,挑衅般问道, “什么游戏?”
“你们既然敢来选红无常, 想必洞悉人心的本事都不错吧。可有听说过托梦术吗?”
颜非当然再熟悉不过,而那名雪女似乎也是知道的。不过仍然有几名似乎毫无头绪。
“这是对于红无常来说再基本不过的法术。人之所以会被恶鬼蛊惑, 同意被附身, 是因为心中有邪念、怨恨、嫉妒、恐惧等等弱点。在清醒的时候他们可以用意识压制这些弱点,但是在梦中,意志最松懈的时候,这些弱点便会一一显露。能操控弱点, 就能操控那个人。”阿伊跶的声音飘渺如雾,忽远忽近, 十分奇怪。他一边说着, 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拨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那镯子上坠着两枚龙眼大小的银铃,因着他的动作发出叮铃的清越响声。
颜非表情忽然一变,忙看向四周。四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改变了,一种微妙而不易察觉的气氛的变化,另那血迹斑斑的石墙、布满伤痕的玄铁大门还有遍地的尸骸忽然都有些不确定起来。
“我们已经在梦中了。”颜非低声警告道。
其他鬼似乎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有那雪女和之前在第二场试炼中抢过他令牌的疾行鬼微微露出悚然之色。那疾行鬼忽然间就改变了位置,到了大殿另一侧的墙壁边上,伸出手去摸那无比坚硬粗糙的石墙。
出乎意料的是,那墙壁在被他接触到的瞬间,如水面一般荡漾起来。一圈圈的涟漪迅速向着四面八方扩散,甚至连地面都在抖动,然后又渐渐消失。
众人睁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确定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一名刀劳鬼后退一步,大喊道,“什么东西!”
更有几个不信邪的鬼转身去拍那扇铁门,但铁门也仿佛波纹一般荡漾起来。手掌接触到的感觉就好像摸在什么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的烂肉上,软趴趴湿乎乎,甚至还有点发粘。
显然阿伊跶根本没想掩藏他们已经被他拉进梦中的事实,他低低笑着,好整以暇地微微偏着头,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好像在看一出滑稽戏。
此时一个脾气看起来很不好的百目鬼立刻冲着阿伊跶吼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那雪女冷声道,“你还没明白么,我们现在已经在梦里了!”
“梦里?谁的梦?”那个胆小的寻香鬼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们所有人的。但我也没办法确定你们是不是我梦里的幻象。”颜非说着,伸手指着阿伊跶手腕上的铃铛,“那是引魂铃,他是个红无常,而且是一个背叛了酆都的红无常。”
阿伊跶哈哈大笑,饶有兴致的目光盯在颜非脸上,“看来,你倒是知道一些?”
“如果是梦的话,是不是只要死掉就能醒过来了?”那刀劳鬼慌张地问道,举起手里那把有一定灵能的匕首便作势要往自己心口扎过去。
颜非连忙喊道,“别!在这里死掉很可能真的会死的!”
雪女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就算是红无常制造的梦境,也不至于会杀死人吧,除非……”
除非是千里挑一的强大红无常。
不过能将十八个鬼同时放到一个梦境中来,本身就需要浑厚的修为,若是他能杀死人,一点也不会令人觉得奇怪。
阿伊跶仍旧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有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游戏规则很简单,如果被我控制住你们的弱点,你们就会死,如果你们能控制我的弱点,我也会死。你们十八个可以一起上,免得你们说我欺负你们。”
十八个鬼同时面面相觑,很多没有主意的便都看向颜非。
颜非明白这个神秘红无常的意思。他也曾经用托梦术进入过人类的意识中,完全地操控那个人梦中的世界,一层层挖掘人心深处的黑暗。但那时他对付的是面对红无常毫无防备的人类,可是现在他可是陷入在被别人控制的梦境里,要如何才能扭转局面,控制住这个梦?
他一时也想不出办法。而阿伊跶已经不耐烦了。
“磨磨蹭蹭的,烦死了!”他的六条手臂忽然都扬起来,每一只手上都拿了一样法器。倏忽间,那些手臂如灵蛇一般迅速无限延伸开来,转眼间便已逼至面前。其中四条拿着刀剑的手臂如长鞭般甩过,浮光掠过只剩下一片幻影。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血肉被划破的湿漉声响和几声短促的惨呼,便看到四颗脑袋飞在空中,如皮球一般在地上滚了几圈。头颈的横截面清晰可辨,血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回神一般喷涌而出,身体也随之倒下。
另外两只各举着一把生锈的金刚杵,挥动的瞬间便有电光毕剥作响,霎那间整个地狱宫都在那浑厚的电光中摇撼着。两个候补过了电,如得了癫痫一般在地上翻滚抽搐,很快身上便冒起了烟,皮肤焦黑,散发出阵阵烤肉的味道。
颜非和其他人都连忙扑倒,躲在一些较大的尸骸后面闪避。等到攻击告一段落,才敢稍稍探出头来。阿伊跶的手臂恢复了原来的长短,漫不经心地舒展着,似乎刚才不过是活动了一下筋骨。
此时颜非注意到,那阿伊跶的脚腕上拴着一条金色锁链。锁链发出淡淡圣光,想来定然是某种法器。
看来他并不能在这地狱宫里自由活动,所以才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他刚想告诉其他人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时,忽然周围大约有六七个鬼大约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便纷纷大吼着挥舞着手中的法器冲上前去,大概是想要利用人数优势一拥而上。
颜非大喊着“不要!”但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话。他们已经被那六个人凄惨的死状吓慌了,生存本能干扰了他们的理智。
然而阿伊跶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抵抗的意思。
当那些鬼手中的兵刃落到阿伊跶头上的一瞬间,忽然一道几乎令人失明的强烈闪光爆炸开来,吞噬了一切。颜非条件反射一般用手臂挡住眼睛,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强烈的耳鸣,头晕目眩,一时所有感官一片混乱。喉头一阵阵腥甜,一阵钝痛在胸腔里蔓延。
等到眼前即使死死闭住还是不断刺破眼皮的炙热白光逐渐淡去,那令人头疼欲裂的耳鸣也稍稍减弱,他才敢放下手臂,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他站在一间打扫得干净整洁,显得有些朴素的茅屋堂屋中,有些陈旧但擦得锃亮的木桌上摆着两晚热腾腾的粥、一碟咸菜,还有两幅筷子面对面摆着。门口挂着一串大蒜一串干辣椒,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茅草滴下来,落在台阶上碧绿可爱的青苔上。院子里有几只母鸡满地啄着谷壳,脖子一动一动,发出咕咕的声音。
这是柳州的那间小茅屋,他和师父的家。
颜非知道这是阿伊跶的把戏,利用自己心中最强的执念制造的牢笼。若要打破牢笼,则要打破自己的执念。
但是执念哪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却在此时,通往卧室的青布帘被掀开了,出来的是一身青色道袍、玉簪白发的檀阳子。他似乎才刚刚打坐入定完不久,大约是早晨尚且带着水汽的阳光落在他那英挺的眉间,原本轮廓坚硬的面上也被淡淡的一层朝阳浸柔了几分。
一看到师父,颜非条件反射地就想露出那种有点花痴的笑。但是笑容还没完全形成他便忽然想起来这个檀阳子并不是真的,而是利用他的记忆化现而出的幻影。
檀阳子看到他,忽然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笑意,原本冷峻的面容也温柔了许多,“你回来了。”
颜非不说话,他知道一旦他与幻境里的人说话,神智便会受到影响。到最后很可能再难保持清醒。
只要他一直保持这种冷漠无反应的状态,就很有机会找到幻境中的破绽或缝隙。就算是再强的红无常也没办法制造出天衣无缝的幻境,只不过很多人因为沉迷其中才注意不到。只要他能找到破绽,就可以顺着破绽摸入那阿伊跶的梦境,去探查他的意识进而反杀。
“怎么不说话?吃饭吧。”檀阳子仍旧用那种端严的姿态在桌前坐下,拿起碗筷,见他仍然不动,便露出几分纳闷之色,“等什么呢?还要为师请你?”
颜非忍着想要坐下和师父一起吃饭的冲动,仍然保持着原本的表情。
檀阳子似乎有些生气了,于是不再管他,自顾自吃早餐。颜非便转身出了门,想离开这自己最想回去的茅舍,这样会降低一下环境对自己的影响力。
早晨的雾气仍然围绕着小小的院落,他推开院门往外走,穿过雾气,迎面又出现了一道院门,赫然就是柳州茅舍的院门。他转身换了个方向,穿过迷雾,却仍然是那道熟悉的、有点破旧的院门。
颜非知道大概是走不出去,便只好推门进去。只是刚才还是早晨,现在却似乎已经到了下午。
檀阳子在院子里练剑,一招一式简单大气,如流云掠海,松涛乘风,浑厚沉稳中又带着一丝飘逸灵动。他的白发飞扬如雪,微微遮挡着那双凌厉的细长眼眸。颜非记得这套剑法,这套他最喜欢看的剑法,每一次看师父舞着,还是会觉得移不开眼睛。
却在此时,一个人影从他身边经过,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存在一般。
那是一个红衣人,身形颀长修美,一头如墨黑发只有两鬓的发丝用一条红丝绳稍稍挽起。颜非没看见他的正脸,只是觉得与自己身量似乎有些相似。
那是他自己吗?
这种感觉,就仿佛在一些梦中,原本是以自己的视角经历的事,下一瞬自己忽然成了一个观察着,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做一些事一样。有种微妙的恍惚,却又理所应当。
这个“颜非”从背后接近檀阳子,檀阳子明明肯定已经感觉到,却没有转身。想来是非常相信他的。
此时檀阳子的剑势定格在一个向前刺的姿势上。
“颜非”默默走到他身后,一伸手便环住了檀阳子的腰身,凑到檀阳子耳边,笑着说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檀阳子并未挣扎,就任他那样抱着,甚至收了剑,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颜非”怀里。
这简直就颜非的梦想啊!
虽然明知那红衣人就是自己,可颜非还是感觉到一阵浓浓的不爽,一股酸到牙齿发疼的嫉妒。
“任务怎么样?”檀阳子用颜非十分熟悉的平淡声音问了句。
“搞定了。”带着点得意的属于自己的声音,但似乎又比自己的声音稍稍低了点,“一个食秽鬼而已,我连一个时辰都没用到。”
檀阳子稍稍挣动了一下,“颜非”又把他抱紧了些。
“别动,让我多抱一会儿。”
“别闹了,屋里还熬着药。”
”颜非”仍然执拗地不松手。
檀阳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一般微微侧过头,问道,“希瓦,你这是怎么了?”
颜非感觉一头冷水当头浇下。
希瓦……耳熟的名字……
是了……之前偷听达撒摩罗和师父谈话,提到过这个名字。他就是师父以前的红无常。
他死了以后,师父三百年都没有接受新的红无常。到现在提起来,师父还是会乱了方寸。
颜非所知道的关于希瓦的事不多,所以这幻境里的希瓦,自然也不大可能是真正的希瓦的样子。但是颜非不知道,他没注意到不知不觉间,自己还是被幻境影响了。
希瓦……那是希瓦……
怪不得师父会那么放松地靠在那人怀里,怪不得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看上去那么和谐自然。
为何希瓦会和自己长得这么像?这是不是师父收养自己的原因?
会不会自己一直以来只是希瓦的影子?
如果希瓦没有死呢如果希瓦回来了呢?是不是师父就不要自己了?
一重重如乱流般的思绪忽然像是泄了闸一般倾覆而至,瞬间就打破了颜非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就算他想要停也停不下来。自己从小到大以来,所有那些不安、彷徨和恐惧的胡思乱想,一瞬间突然都变得那么清晰,毫发毕现。
檀阳子转过身去,面对着希瓦,面对着他真正的红无常和恋人。他露出了一个温暖到不太适合他的微笑,“你今天怎么格外粘人?”
“我很想你。”希瓦低声说着,双手轻轻托住檀阳子的面颊,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颜非立刻转身,趁着自己还能控制住自己转身狂奔,逃离这样的景象。在那迷雾中横冲直撞,忽然间撞入一间屋子。那是和柳州茅舍师父的房间非常相似但又有微妙不同的房间,红红的蜡烛在桌面上滴下斑驳的烛泪,氤氲迷离仿佛带着酒气的光线笼罩着青纱帐中两道人影。
此时的檀阳子和平日那总是衣着整洁的样子截然不同,他的玉簪被人拔下,一头银发铺展在宽阔的肩膀上,顺着结实的麦色皮肤一直垂到紧窄的腰际。他那总是一尘不染的青色道袍被拉得松松的,领子宽宽地从肩头滑下,掩不住那禁|欲衣衫下如猎豹般强健美丽的身体。而那张一向肃然端严的面容,此刻也染满情动的红晕,剑眉微微蹙起,薄薄的双唇微微张开,点染着湿漉漉的光泽。
这是颜非几年来那一个个不敢启齿的春|梦中檀阳子的模样,每一个早晨醒过来被褥和寝衣都脏的一塌糊涂。如果檀阳子不在家的时候还好,若是师父在家,他便要想办法偷偷自己把床单清洗干净。
可是现在,曾经他最期盼而又羞|耻的景象,却成了他的噩梦。
抱着师父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叫希瓦的男人。那个有着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外形的男人。他抚摸着明明只有自己才能摸的皮肤,亲吻着明明只有自己才能亲吻的颈项,还在麦色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无穷无尽的怒火燃烧殆尽他的理智,他大喊一声,一把抓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桌上的剪刀,冲过去一把就将剪刀捅进了希瓦的右眼,直刺入大脑之中。血液顺着剪刀染红了他的手。希瓦甚至都没有发出声音,便倒了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不要!”檀阳子的叫声那样悲痛绝望,另颜非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这样的喊声他听到过一次,那是在无间地狱的地宫,当他为师父挡住了钵昙摩华的力量时。
“孽障!你为什么要杀他!!!”檀阳子一把扼住了颜非的咽喉,眼睛里燃烧着浓烈的憎恨和厌恶。
颜非感觉心脏像是被撕扯开一样疼。明明应该知道这都是假的,都是那神秘红无常的把戏,但是眼泪还是流了出来。他大喊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听到他故作强悍却十分可悲的嘶吼,檀阳子却笑了,那嘲讽轻蔑的笑容,是颜非从未真正见过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当初我捡到你,不过是因为太寂寞了,想要养个宠物玩玩而已。而你又和希瓦有几分相似,我才收留你。没想到你不知道感恩便罢了,还蹬鼻子上脸了?”
“住口住口住口!你不是师父!师父不会这样对我!”
“我当然是你师父!你自己心里也知道的不是么?”檀阳子笑得那么残忍,“你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任性地喊着什么你是我的这样的蠢话。你生而为人,难道就只有这点可悲的目的?我在人间行走上千年,见过尝过多少苦难,你了解哪怕皮毛么?你不过是一个吵着要糖吃的孩子罢了!这样的你,配不上任何人!我不会爱你,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你!”
这些话,明明不可能是檀阳子说出来的,却字字都戳到颜非心中最害怕的地方。一股子求而不得的怨恨忽然占满了他的心脏,他愤怒地瞪着“檀阳子”,冷声说道,“师父永远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你是那个红无常幻化的!”话音一落,他便狠下心将那剪刀再次扎入“檀阳子”的脖颈之中。鲜血顿时狂喷而出,炙热的血液喷到脸上,触感那样真实。檀阳子松开了他,双手捂着喷血不止的脖子,向后栽倒在床上,口如搁浅的鱼那般绝望地翕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得不到,就要毁灭,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熟悉而带着嘲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有人正伏在他耳边耳语。他猛然转身,却见愆那立在他身边,澄黄的眼睛里闪烁着浓浓的失望和陌生,“颜非,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颜非条件反射般地辩解,“不是的!刚才那个不是你,是别人假扮的!”
“你就那么确定那个不是我?”愆那寒心地反问。
颜非答不出来,他忽然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当时那么生气,生气到毫不犹豫地下手杀了师父。可说不定师父真的是那样想的,真的会说出那样的话。果真如此的话,自己难道真的会把挚爱的师父杀掉么?
难道这才是自己最真实的情感。什么倾慕,什么信仰,不过是最浅薄不过的迷恋和占有欲罢了。这样的自己,果真不配得到师父的爱,甚至不配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怎么办呢?好像他这一生就是为了追随师父而生的。没有了师父,他就如同失去了舵手的船,置身在充满险恶风暴和惊涛骇浪的汪洋之中,随波逐流不知该去往何方。他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都是幻觉……我在做梦……”他呢喃着,一遍遍对自己说着。他已经不那么确定了,但像是撑持着最后一分坚持,他猛地再次将手中的剪刀刺入那“愆那”的胸膛。
愆那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忽然现出青面獠牙的凶相,尖锐的爪子死死掐着他的咽喉,吐露出梦魇般的诅咒,“颜非,你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颜非喘着粗气,大汗淋漓,仿佛刚刚打了一场筋疲力竭的仗。
他赢了吗?他有杀了那个红无常在梦中的幻化吗?
忽然间整个房屋都弥漫起了那种浓浓的雾气,看不见了师父的两具尸体。
“颜非,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师父?”刚才明明已经被他杀死的檀阳子从迷雾中走出,脖子上还插着那只剪刀,“你不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么?没有自己的目标,没有自己的愿望,什么都围着师父转。你真的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颜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师父根本就不想要你这样的感情。你这样死缠烂打有意思么?如果那次不是你欺骗我,你我又怎么会有那些荒唐?我从来就只是把你当成一个顺手搭救的流浪狗,你为什么一定要咬住我不松口呢?”愆那胸前插着剪刀,堵住了他的退路。
“颜非,你真的以为这样是喜欢吗?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应该尊重他的意愿。你用卑劣的手段欺骗我,又用苦肉计逼我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来帮你。你以为这样束缚一个人就是喜欢吗?你这样只有带给我更多的痛苦和危险,只会令我的生活更加艰难!”
“颜非,你才不过陪了我十年,就妄图替代已经陪我走过一千年的希瓦吗?希瓦是我的挚爱,永远都不会改变。”
“颜非,你才喜欢了十年而已。希瓦与我一千年的爱尚且有用尽的一天,你怎么知道你的热情不会有消散的一天?”
“颜非,你真的能保证自己的真心永远不变吗?你连能否活到明天都保证不了,你连你自己内心有多么龌龊肮脏都不知道,你又能保证什么?”
这些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源源不断灌入颜非的耳中。他明明知道不应该相信,可偏偏他们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都无法反驳。自己一直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执着和爱意,只是给愆那带来了更多的麻烦和烦恼。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爱,而是一种疾病,一种从出生就带有的疾病。
颜非一直都隐隐感觉到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自己对师父的执念太深,深到毫无道理的地步。会不会是因为从小缺乏父母的爱,又在戏班饱受欺凌恐惧,所以才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师父?除了对师父的这份强烈的情感,他似乎对世间一切都欠缺兴趣,都像是隔着一些东西。没有了师父,就连自身都虚无缥缈,毫无意义。
是的,没了师父,他的整个存在都变得毫无意义。如果他成了师父的负担,或许还是消失比较好。
颜非双膝一软,跪坐下来。他用双手捂住耳朵,却也阻止不了那些残酷的话。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变得一无所有,仿佛天魂地魂也都飞走了一般。
他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灵识的抵抗力降到最低。现在的他若要被阿伊跶完全操控简直易如反掌。只要阿伊跶进入他意识最深处,就可以操控他的身体自刎。
然而就在阿伊跶终于钻入颜非灵识的最深处,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一片虚无的洁白。
在那洁白中立着一个人影。
一个淡淡的,有些看不清明、似乎随时要消散的淡金色的人影。
那人影依稀是颜非的样子,但却又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种难以描摹的悲伤、一种比寰宇还要空旷的寂然、一种超越时间的古老。
阿伊跶愣住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淡金色看不清面貌的人影缓缓睁开眼睛,而对上那眼睛的一瞬间,阿伊跶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要我放弃愆那摩罗,是不可能的。”淡金色的人影用缥缈如歌的温柔声音说,“你不该挖的这么深,阿伊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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