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谣渐渐地歇了。
阿良突然放慢了脚步,一跃纵身,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假山上,向着玉明宫的方向坐下,目光炯炯有神。
阴风更甚,风卷着树叶迎面而来,桃红手中的灯光也忽明忽暗。最终在几番挣扎跳跃之后,火苗灭了,还原夜色的黑暗。她抑制不住地发抖,提着灯的手像在筛糠一样。
洛子兮也向假山凑了过去,顺着阿良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觉眼前一亮,轻声赞道:“哇,原来歌谣停了,是在跳舞呢。她可真美啊,白纱裙、紫绫衫、金步摇,还系着一枚相思扣。桃红……”
无人应声,洛子兮一回头,桃红已经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原来是真的胆子小,太可怜了。
洛子兮扶她靠树坐着,打算回来再接她,索性灯也不要了,抱起阿良径直向着那跳舞的女子走去。
也曾灯火辉煌的玉明宫,如今在迷蒙的夜里只让人觉得清冷惨淡,飞檐之下有石桌石凳,还种着几株芳菲漫天的杏花。
月色、流光、飞花……那女子就像是黑夜孕育的精灵,柔美灵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将幽暗与阴寒舞得意境十足。
洛子兮抱着阿良,痴了一般地看着她,此女衣着极素,然而头上珠翠却是妃子才有的规制。更重要的是,后宫众人说的没错,她的长相和舞姿与洛子兮相似,这一切都说明,眼前这个幽灵似的女子……真的是云妃。
如果说,洛子兮是清冽的泉水,云妃则是绵延的溪流;洛子兮是未经打磨的璞玉,那么云妃是久经雕琢的翡翠;洛子兮刁钻率性,可云妃,她处处透着优雅的女人味儿。
一样的美,可以用不同的气质来诠释,洛子兮想起花朝节那日,当南宫昱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他的目光中带着震惊、狂喜和炽热,可是当他一直盯着自己,眸光便渐渐地冷了下来。
已经死去的洛子兮和她的父亲一样可悲,竟然会妄想用相似的长相和相似的舞姿,来得到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的心。
即便得到了,她也永远不过是个替代品。
云妃仿佛是感觉到洛子兮专注的目光,她停下来,也开始细细地打量着洛子兮。片刻,她倒像是撞见鬼了一般“啊”地惊叫出声。
这一叫,将洛子兮从怔忡中唤醒,也跟着惶惶起来,之前的不安一起爆发,我的天啊,自己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洛子兮张大嘴,差点要跟着惊叫,阿良一个猫掌扑来,捂住了她,洛子兮险些不小心咬下一嘴的猫毛来。
“你……你看起来竟然是个人??”云妃惊叫后稍稍镇定,她用手指着洛子兮,不可思议地问,“那你为何能看得见我?”
“……为什么?”洛子兮有些混乱,“我的确是个人,可你看起来是个鬼……我为什么能看见鬼?阿良,阿良!为什么我能看见她?”
阿良似乎是对洛子兮的不淡定十分地看不上眼,他用绿幽幽的眼睛横了她一下,胖脑袋傲慢地上翘四十五度角,显然是对她这个问题并不打算回答。
跩了好半天,阿良才一边优雅地踱着步,一边用非常理智的声音提醒洛子兮:“你说话小声一点,她叫,常人是听不见的,可是你一叫,就要惊动宫中的人了。”
“……”云妃秋波如水,审视着阿良,“难怪能看见我,你们是妖怪。”
“……”
若换了平时,洛子兮会对阿良说自己长得不像妖怪,肯定是阿良吓着人家了。可是此时,她一心沉浸在好奇之中,倒没心思去揣测云妃说的妖怪是哪一个。
“云妃娘娘,你不是已经死了数月了吗?人死之后,听说是要去地府的,为何娘娘却逗留在宫中迟迟不肯离去?”
“本宫之事,无需你来过问。”云妃目光清冷,淡淡说道。
洛子兮早听说云妃孤傲,不同于宫中嫔妃的圆滑。似云妃这样的美人儿,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且能歌善舞,若是能活得八面玲珑,想来,定会顺风顺水,可她偏偏就是一身傲骨。
人死为大,洛子兮也不计较,却是略带谦卑地说道:“我叫洛子兮,为太后寿诞入宫,谁知道突然发生命案,殿中省掌事太监魏平死了。娘娘如今不同于常人,是否知道这是谁干的?”
云妃静静地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她莲步轻移,转身而去:“死就死了吧,反正魏平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她说得轻飘飘的,魏平的死似乎不值一提,又似乎,她想到了些什么,悲哀与叹惜都不知是为了谁……
云妃在转瞬间消失了踪影,阿良眯起他洞若观火的眼睛,咧嘴一笑,一张大嘴便立刻跨越了整张肥脸:“你还不明白吗?她是在怜惜凶手。”
“啊?”洛子兮惊讶地问,“你是说,云妃不是凶手,而且,她知道凶手是谁?”
阿良保持着绅士的微笑,洛子兮一看到他这种招牌式的笑容就知道他要卖关子。果然,阿良懒洋洋地跳进洛子兮的臂弯里趴下:“我想吃香煎银鳕鱼了。”
“咱们这是在宫里,可不比自己府上自在,将就点,带鱼行不行?或者……草鱼?”
阿良抖了抖胡子,纠结半天,算是屈服:“那我要五顿。”
“成交。人命关天,你先告诉我。”
夜幕低垂,雾色缭绕,长相诡异的大黑猫就蹲在洛子兮的肩头,肥硕的猫掌虚掩着,在她的耳畔窃窃私语。洛子兮的眉目渐渐舒展,抬手抚了抚阿良的头,无声的赞许让阿良笑得志得意满。
突然,洛子兮开心地叫了一声,将阿良吓得差点从她肩上滚下去。
“我想到了,我现在有了凶手的线索,这么好的消息,如果南宫靳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简直会爱死我!”洛子兮眉飞色舞,“我现在就去找南宫靳,阿良,你回凌波阁去找个杂役宫人来接桃红。一切为了完成任务!”
阿良当然不能说着人话去叫人,但他从来都是只善解人意的猫,他会叼住衣服把人扯来的。
洛子兮撒腿就跑,阿良在后面叫:“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
半夜三更。
整个朝阳殿的宫人都是被拍门声惊醒的,包括南宫靳,他还没有爱死洛子兮,已经先烦死了。
惊天动地的拍门声从朝阳殿的正门一直延续到南宫靳的起居室,小林子跟在她身后连声地说“不可”。
不可也拍了。
南宫靳怒气汹汹地一把拉开门,嚷道:“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我说你是不是大晚上的撞见鬼了!”
“你怎么知道?”洛子兮满脸惊喜,这人还真是神了!
“……”南宫靳甚是无语,这人还真是神经了!
“我不光知道你见鬼了,我还知道你和鬼聊天了吧,”南宫靳冷笑着,面对洛子兮连连点头,且愈发明亮的小眼神说道,“我还知道,说的全是鬼话!”
“砰”地一下,门就在洛子兮的脑门前关上了,洛子兮不甘心,不屈不挠继续砸门。
小林子在旁边碎碎念:“洛姑娘,您别闹了,再这样闹下去,该阖宫惊动了。这于礼法宫规不合啊,若传扬出去,您和七王爷的名节还要不要了?一个待字闺中,一个又不曾娶妻的……”
洛子兮反正是一心赖上南宫靳了,百无禁忌。然而,里头南宫靳听见,却快速拉开了门,一伸手将洛子兮扯了进去。
“行了行了,你到底要说什么?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南宫靳虽然这样说着,却哪有心思听她半夜胡扯,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自顾地往榻边走。
“我告诉你件事哦,我可是非常认真的!”洛子兮亦步亦趋地跟着,还扯住他的衣袖,“我是真的,见、鬼、了!”
“……”南宫靳忘了袖子还在洛子兮的手中,猛一转身,白色寝衣直露出半个肩膀来,连带着半边胸膛。
肌肉线条流畅、白皙光滑的肌肤,还有,精致迷人的锁骨……洛子兮禁不住咽了下口水。她慌忙收了手,并且快速挪开自己的目光,再怎么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花痴病晚期。
南宫靳抬手整理自己的衣服,不耐地说道:“洛姑娘,你病了就去看大夫,睡不着就自己想办法,你来闹我做什么?还嫌我遇见你不够倒霉的吗?”
“不是不是,”洛子兮连连摆手,信誓旦旦地说,“我是在查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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