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不炼化
沈聪这时候突然明白了。
松童子死去时她感受到的那种古怪的难以深究的感觉是愧疚和难过。
难过要更加多一些。
她自己还是不太清楚——在虚拟的世界中, 虚拟的人物做了一件虚拟的事情，自己为什么会对此耿耿于怀。
她盯着手上的火焰, 有些茫然无措。
她应该做什么？
哭？
也太荒唐了。
沈聪认为从进入游戏以来, 她遵守对虚拟人物许下的承诺, 例如照顾好李蕊，那是因为承诺毕竟是承诺。
她顾虑到李蕊的情感跟李蕊一起玩耍, 顾虑到松童子的心情喝下松童子递来的茶，那是因为他们以跟真正的人类别无二致的模样站在她眼前, 处于一种通感移情的心理, 她不由自主就对这些小孩子温柔了一些。
但是现在，那个令她通感移情的形象都不在了。
就像孔子说你们用人偶陪葬这是不对的, 可他会为了坏掉的人偶哭泣吗？
沈聪想着想着, 就把自己困进了牛角尖里。
云道朱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好像又不耐烦了：“你这是什么神情，难道我欺负你了不成？”
沈聪：“？”
“怎么？为什么哭了？”
“嗯？”
云道朱打量她：“原来是为了这个。”
沈聪还是不明白。
云道朱说：“他予你取, 有什么好婆婆妈妈。赶紧炼化了事。”
这次沈聪听懂了。她审视手中的木中火, 使用了博物技能。
【松童子赠送给天人沈长歌的命火（木中雷火）, 来源于松童子炼化的雷火。
赠送（以命相酬）：
清心明神（被动, 需炼化），精力恢复速度提升20%；
清除邪祟（被动, 需炼化）：50%几率抵挡阴性伤害造成的负面效果；
破障（主动，需炼化）：控制松童子的命火进行攻击, 对阴性能量伤害翻倍。
附带技能：松童子的约定（主动）：来找我玩啊, 我们做朋友！松童子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害怕被朋友讨厌，于是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赠送给朋友，代替自己守护他。使用技能后可以消耗木中火储存的能量，形成护盾抵消伤害。
炼化（吞噬）：6%。
枯木逢春（命火）：94%。】
沈聪没有在意别的，只看见最后一条。
枯木逢春。
松童子死后正好变成了一段枯木。
枯木逢春不能不让沈聪多想。
而最后的两个数据相加正好是百分之百——至于百分之百的什么，从博物技能查探的消息没有办法确认。可既然列出数据就一定有办法补足。
沈聪过去把松童子化成的那段枯木捡回来。
“能够救活他吗？”
云道朱说：“死已死了，说什么蠢话。他乃是求仁得仁。既然是死得其所，你何必惺惺作态。”
云道朱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讽刺她？
沈聪沉默不语。
“或者你能如何？”云道朱勾起薄唇，“你问能不能救活他。能，但要拿你性命来换，你敢换吗？”
“是真的吗？”沈聪抱着松童子，“可以。”
云道朱盯着她，然后将大剑搁在沈聪的脖颈上。
剑刃锋锐冰凉，但沈聪没有动摇。
云道朱哼了一声，将剑拿开：“天真。”
沈聪不明白云道朱的意思。
是说轻易相信了云道朱的话天真，还是说一命换一命这种行为天真？
她也摸不清云道朱的态度——她说可能无法回答云道朱的问题，云道朱就不问了；将看起来应该也很厉害的木中雷火给了她；还试图安抚她要她不要钻牛角尖。
结果转眼又欺骗戏弄她。
欺骗戏弄她有什么好玩的。云道朱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喜欢做这样事情的闲人。
然后现在，云道朱又不理她了。
沈聪拾起松童子的小衣服，将松童子干木块儿的躯体包裹起来。他的躯体比活着的时候瘦小许多，完全只是一段看起来有模糊鼻子眼睛的木芯，正好背在背上。
云道朱还是什么都不说。
沈聪试探：
“我想去找我的朋友，可以吗？”
“你想找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可以。”
“你拿我没有什么用处吗？”
“我拿你有什么用处？”
云道朱看她的眼神，显然只把她当成累赘。
“我很感谢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为你做——”
“你能做得了什么？”
“……我走了，请你多保重。”
云道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她指着夷则：“你去告诉他要怎么找人。”
沈聪看向夷则，她本来也是打算问问看的，不过云道朱这个人真是难以捉摸。
夷则当然不敢不听云道朱的话。
这些镜姬自从被创造出来，就一直受人奴役，言行举止都十分卑微小心。她先前虽然被姑洗勉力救治了一番，但现在也只是有些出气进气，却还是挣扎着站起来朝沈聪福了福。
夷则助纣为虐，给沈聪惹来许多麻烦，但她是被青云胁迫，身不由己。
沈聪见夷则站都站不稳，抬手踮脚尖地扶了她一把——十岁天人的身体实在矮小。
她本来还想叫夷则去椅子上坐下来。但云道朱就在对面，夷则不敢坐。
夷则辞谢了沈聪的好意，艰难地开口说道：“天人，蕊姑娘还好。她被老观主救去梧桐院中了，有老观主照拂，应当无恙。天人要去梧桐院，只需沿着外面的路往前，过了山梁见到一间破陋的小院子就是了。”
这真是好消息。李蕊没有事，李萼真正要她找的那位朋友似乎也没有事，云道朱又并不在乎她身上的凤火。这样一来，把凤火还给李蕊的事就有眉目了。
她认真朝夷则道了谢，就往外走。
这时夷则犹犹豫豫地叫了她一声。
“天人……”
沈聪回过头来看她。
“天人，你这样是出不去的。”
“出不去？”
“此地有禁阵。”
禁阵不是刚才被云道朱破了吗？
姑洗摇头：“没有破，只是逼开了些。青云……主人将九华府得来的阵石嵌在我的镜上，装进护山大阵之中……内里这小阵破了，外头的大阵就发动。此时莫说天人，我等也是出不去的。”
……原来云道朱笑的是这个。
她知道谁也出不去，才对沈聪说随便。
姑洗却又说：“不过天人想要出去，是有办法的。”
“什么？”
“适才上使叫您炼化那木中雷火，就是这个办法了。炼化之后即可用那木中雷火将禁阵灵机脉络烧破。上使破小阵也是用的这个法子。
这个云道朱……
沈聪只好将夷则扶去旁边坐下，自己也蹲在角落。
云道朱拍拍膝上的剑：“怎么，不走了？”
“……用这个火可以救活松童子，但炼化以后就没有作用了，对吗？”
“譬如你有个果子，吃入腹中克化了，还怎么种树？”
沈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用的时候……”
“你是问我有没有损伤了你的火，是不是使那童子没了活路？”
“……对不起。”
夷则在边上小生解释：“天人，上使修道有成，只是借木中雷火之态，用去多少便还多少，所以于它是无害的。”
云道朱没有嫌夷则多嘴，而是对沈聪说：“既然你不用，就拿来给我。难道真的要我同你一道困在这里不成？”
虽然云道朱霸道□□又阴阳怪气，沈聪还是对自己误会她感到十分愧疚。
云道朱这样说了，她连忙把火送过去。
木中雷火正像个顽皮的蜂儿绕着沈聪转来转去。等沈聪把火握到手里放进云道朱掌中时，它立刻安静下来变成个乖乖的小球了。
云道朱接过火：“你不怕我伤了它了？”
沈聪觉得云道朱是个好人，就是嘴巴……有点欠。
“你真的是云道朱？”
“我是什么圣人不成，还有人争着抢着要做云道朱？”她把火收在手里，扫了沈聪一眼：“是了，你听见那青云叫破我名字时神色有异。”
“我见过云道朱。”
“我从未见过你。”
“云道朱杀过我。”
“我要杀你这样的小人儿做什么？”
“当时你领着许多人在一个太极形状的广场上练剑，你们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然后你说有使魔窥探就杀了我。”
云道朱从面具后面审视沈聪：“原来是你。”
“我不是使魔。”
“我从不滥杀无辜，你于我一气宗内早课时门窥探，既是偷师。偷上门来，其罪当诛。”
“对不起。我不太懂这里的规矩。这里很多事我都不明白，所以我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
沈聪是想解释刚才怀疑云道朱是因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常识缺失。
云道朱好像没有理解她这迂回的解释，而是问：“当时我杀了你，你怎么还活着？”
死亡体验倒是百分之百体会到了，但游戏公司怎么敢真的在游戏里让玩家真实死亡呢？
这该怎么解释。
“我是……天人。”
“哦，原来天人可以死而复生。那童子拿命换你是亏了，你想拿命换回他却实惠得很。”
说得好像沈聪故意偷奸耍滑欺骗别人感情似得。
可云道朱说的又没有错。
如果在游戏里死亡现实也跟着一样死亡，沈聪确实不会说出用自己的命换松童子复活的话。
沈聪被云道朱绕进死胡同，词穷了。
她甚至涨红脸：“我……”
云道朱却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去边上等着吧。若是无聊，这次数五百个数该够了。”
沈聪乖乖到夷则旁边坐好，开始数数。
——啊，数数……
原来数数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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