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启示录》39.9

    深夜，正在吧台为拉夫调制鸡尾酒的露西碰见了一脸郁郁前来放松的哈罗威博士。
    “晚上好, 先生。”露西将调好的酒递给拉夫, 对方朝她举了举杯笑着就离开了这里，临走前还拍了拍哈罗威的肩安慰好友。哈罗威博士很勉强地扯扯嘴角, 靠着桌球台而坐, 对露西说道, “随便来点什么……最好是能喝个半醉的。”
    露西静默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大卫却忽然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瓶酒, 对二人微微一笑,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哈罗威博士。”
    他撇了撇嘴，指向身后的吧台, 无所谓地开口, “来一起喝一杯？”
    “谢谢，”大卫彬彬有礼地回答, “不过我恐怕这只是浪费酒水而已。”
    “也是。”哈罗威轻嗤，“差点忘记了你只是个生化人。”
    露西抬起眼，看见大卫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盯着哈罗威没说话。她反倒是主动开口了。
    “给你，大卫, 我想你需要这个。”她递给他一个蓝色玻璃杯。
    “谢谢, 露西。”大卫接过, 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将酒瓶盖打开，清澄的液体滑入玻璃杯中。沉浸在沮丧中的哈罗威没心思注意到他的动作，然而露西却看到大卫的姿势有些古怪，只用拇指和中指捏住杯子，食指微微翘起像是上面黏着什么东西。
    她收回目光，沉默地擦拭着高脚杯，面无表情。
    “我很遗憾你的‘工程师’死了。”大卫重新扬起微笑，将酒杯递给哈罗威，“也许这里不止他一个人存在着，也许你们可以试着再碰碰运气。”
    哈罗威博士漫不经心地滚动着手里的球，听到生化人这番近乎安慰的话，忽然就笑了，近似于嘲笑，他侧过脸望着大卫，懒洋洋地开口，“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而来？我们希望可以见到造物主，得到一直追寻的答案：为什么创造我们？——他们活着更好，但如果死了，也不会阻止我们继续寻找真相，懂吗，大卫？”
    生化人歪了歪头，像是好奇地低声询问，“那么人类又为什么会创造我们？”
    哈罗威耸了耸肩，“因为我们可以。”
    所以，不论生化人是否情愿，只因为人类有能力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大卫转过脸看向露西，她一直低着头安静地一遍又一遍擦着玻璃杯，直至它们一尘不染。他思考片刻，微笑着对哈罗威说，“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为了找到答案，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呢，哈罗威博士？”
    “不惜一切。”哈罗威毫不犹豫地回答。
    大卫握住滚来滚去的球，将它们放回原地，递给他那杯酒，语气微微上扬，像是充满了敬仰与鼓励，“那么值得喝一杯，哈罗威博士，为起源，为未来，干杯。”
    哈罗威笑了笑，接过酒看了大卫一眼，举杯正要一饮而尽，身后的露西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深夜不宜饮酒，哈罗威博士。”她说，语气委婉，温柔地提醒道，“容易伤身。”
    哈罗威博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只是一杯而已，算不了什么。”语毕，他抬起玻璃杯就将一整杯酒喝下肚，痛快地舒出一口气，似乎心里的大半郁结都随之吐了出去，面色好看了不少。
    “敬健康。”大卫看着露西，微微一笑。
    她垂下眼，沉默不语。
    ……
    在伊丽莎白·肖博士与男友哈罗威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后，她起身先洗了个澡，然后看着床上仍然在入睡的情人忍不住笑了，安静地穿好衣服，打开门径直前往餐厅走去。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刚绕过拐弯，却听见前方隐约传来了声音，那里是露西的房间。肖博士忍不住好奇地走过去，却发现房门打开着，里面开着白色的灯。而露西正坐在一面方正的镜子前，拿着剪刀对着镜子剪断自己的金色长发。她看上去十分专注，目光定格在自己苍白而平静的脸庞上，嘴中还低低喃喃着什么。肖博士不由得再次走近几步，几乎贴着墙壁凑过去倾听，而这回她终于听清楚露西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在念一首诗，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我们瞩望最优物种繁衍，
    藉使美的秾华永不枯萎。
    未用的美必随你进坟墓，
    用进的，活着继承你风度。”
    伊丽莎白·肖情不自禁地微微皱眉，咔嚓咔嚓发丝断裂的细响和她轻柔低语透过门的缝隙如幽灵般缓缓飘散，令人心里无端发冷。
    “你温良，因此你被人控制。
    你俊美，因此你受到围攻……”
    “你的气味配不上模样，
    土壤是这样，所以花不香——”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已经到了尾声，柔软轻快得如同哼唱。
    “若是百合发了霉……
    却比莠草更臭！”
    然后咔嚓一声，一切归于静寂。
    几秒后，她的声音重新响起，像是含着神秘的微笑。
    “请问我可以帮上你什么忙吗？”
    “——肖博士？”
    伊丽莎白·肖一顿，她有些尴尬地从墙后走了出来，推开门，正对上露西转过来的脸庞，不由得愣住。
    这个女生化人，居然把她一头柔顺细滑的金色长发剪短了：修理得刚刚好的刘海被别在耳朵，完美贴合她的脸型，也能露出她纤细修长的天鹅颈以及一截精致笔直的锁骨。短发的露西看上去非常清爽，既有干练的中性风度，又略带一丝丝俏皮的女人味儿。不得不说，非常适合她的面貌和气质——长发露西美则美矣却总感觉缺少了某种灵魂，而现在她看上去就像是忽然活了起来，如果不是他们都知道她是个生化人，从外表看她与人类根本毫无区别。
    伊丽莎白·肖近乎呆愣地注视着眼前宛如焕然新生的生化人：她姿态端庄地坐在椅子上，被满地金色的碎发包围，惨白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一半明亮得刺眼一半却陷入了深深的阴影里。她明明面带微笑，嘴角的弧度精确上扬，显得甜美又温柔，可不知道为什么肖博士却从她那双一动不动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丁点笑意。即便刚刚修剪完头发，她全身上下仍然一丝不乱，手持剪刀，脊背笔挺，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极其诡异，却莫名有一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美感，像是一幅充斥着无序抽象线条和冷色底调的水彩画。
    露西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于是又温柔地问了一遍，“你来找我，是需要我的帮忙吗，肖博士？”
    伊丽莎白恍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直视，心里觉得十分怪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情绪，正陷入尴尬沉默的片刻，露西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定在了她的腹部。
    她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打量什么东西，一眨不眨，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没等伊丽莎白·肖弄清楚她到底在看什么，露西却忽然开口了——
    “有时候人类亲手创造出新生命，却对此一无所知。而最终等到他们有所察觉，一切已为时已晚。”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抬起眼来盯着伊丽莎白，像是在笑，又像是好奇的打量，神色莫名的危险和诡异，“而作为造物主，你说，到底该不该选择去毁灭这种未知的新生呢？”
    “——即便它们的诞生会伴随着无数其他生命的消逝，但对于未来而言，也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伟大呢？”
    露西似乎在思考，“你认为呢，肖博士？”
    伊丽莎白觉得面前这个女生化人太不对劲了，就像是原本正常运行的程序被植入了某种致命病毒，一切都显得无序，错乱，并且极具危险性。她忍不住退后两步，面对露西的笑容，勉强扯了扯嘴角，有些心慌意乱地开口，“我只是路过……顺便说一句，你的新发型很好看，是你自己决定剪的吗？”
    露西柔声回答，“当然，肖博士，我认为它也许会更适合我。”
    伊丽莎白·肖快速点了点头，“是吗，正确的决定……哦我得去找哈罗威了，待会儿再见，露西？”
    女生化人微微颔首，微笑，“那么再见，肖博士。祝你早餐愉快，以后都能拥有美好的一天。”
    伊丽莎白·肖扯了扯嘴角，立刻转身就走，步伐急促甚至有些恐惧的意味。而露西则是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过头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微微一笑。
    ……
    这一个夜晚注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露西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关上灯，静静等待。直到黑夜过去，黎明到来，大卫和勘测组再次出发前去陵墓里与其他队员碰头。几个小时候，终于，飞船的通话设置里传来维克斯女士激烈而迫切的警告——
    “全员警戒！全员警戒！哈罗威博士发生变异！两名队员死亡！请速到舱门！快！——”
    在阴影里，她陡然睁开眼。
    ……
    在所有人都急匆匆赶向控制室的时候，露西却放慢了脚步，和许多人擦身而过，看着他们面带恐惧地奔跑，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重要性。而当她终于来到了飞船入口，正好目睹了一场盛大混乱的诞生——
    哈罗威博士不知道感染上了什么病毒，整张脸布满了黑色爬虫一样的东西，还在皮肤低下缓缓蠕动。这一幕吓坏了所有人，维克斯女士拿着喷火器威胁他不准再靠近一步，不准他登上飞船，甚至将发射口对准了他。旁边的肖博士想要冲过去阻拦她却被队员拉住，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最终，在哈罗威博士缓步靠近维克斯的时候，她按下了按钮，火焰霎时彻底吞没了他——
    “不！！不！！——”
    远处的大卫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摇了摇头，遗憾般地低声开口——
    “终究，只是个凡人。”
    ……
    会议室里，在接受完检查后所有人围坐在一起，只除了伊丽莎白肖博士。他们面色沉重，死寂缓缓蔓延。
    露西站在他们身后，安静得宛如一片阴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只除了离她很远的克劳斯和科尔二人，这是他们养好伤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在看到她的第一刻眼睛就再没移开过，说不出那种眼神到底是贪婪，还是怨毒。他们死死地盯着露西许久，可她却如同没察觉到般一直低垂着头，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漂亮干净。
    “现在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染哈罗威博士的是什么东西。”终于，维克斯发话了，她是个气场强大的美貌女人，是伟伦公司派来的监工，对船员的行动和目标有一定的影响力，也能看得出来她的确拥有很强的掌控欲和心理素质，即便亲手杀死船员面上也没有流露过多情绪，“这一次行动就有三名队员死亡，伊丽莎白肖博士也受到了隔离处理，我想知道你们接下去有什么计划，是继续勘测，还是就此返回？”
    没人说话。
    大卫不在会议室里，他正在给肖博士做血液检查。露西抬头看了看悬浮在头顶的三维图像时钟，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而她这一动作立刻被克劳斯捕捉到了，他隔着很远的距离对露西舔了舔嘴唇，手威胁性地从脖子上一划而过，眼里的神色凶狠至极。
    露西望着他，忽然微微一笑。
    克劳斯还没反应过来她这个笑容到底代表着什么，旁边的科尔却骤然咳嗽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肺，双手掐着自己脖子踉跄着跪了下去，面色痛苦极了。旁边的人受惊吓地跑开，维克斯也立刻后退几步，目光里隐约带着惊慌，直到退到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才命令身后的露西，强自镇定地开口，“去看看他……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受到了感染……不要让他传给别人！快去！”
    “是的，女士。”露西领命，从惊疑不定不断摸索着自己皮肤生怕也被传染的克劳斯身边走过，径直来到科尔旁边，蹲下，垂眼注视着开始窒息抽气在地上抽搐的科尔，毫不畏惧地伸手拨开他的眼睛，平静地汇报着她所看见的一切——
    “眼部毛细血管破裂，有不明线状虫体在眼眶内游动……”她又去按了按科尔的胸口，顿了一下，“皮肤出现肿块，皮下组织被黑色菌状生物覆盖，正在迅速生长，已经蔓延至肺部，心脏——建议立刻隔离并进行治疗。科尔先生受到了相同感染，这毫无疑问。”
    维克斯深深吸了口气，“我想不必治疗了……立刻处理了他，立刻！”
    “是，女士。”露西回答，接过面露不忍队员递来的液态伸缩手铐，将科尔的四肢牢牢绑住，轻而易举地将他横抱起来，向外走去。
    旁边的人纷纷后退，生怕靠得过近就会得到和他相同的下场。露西一路无碍地穿过人群，走出会议室，终于低下头来望向科尔，而他也用那双完全被血所模糊的眼睛死死瞪着她，面色狰狞极了，黑色菌丝一样的东西爬满了他的整张脸，他不断挣扎，想要求救，可是喉咙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模模糊糊不似人类的闷响——
    “救……救我……救——”
    “我很抱歉，科尔先生。”露西对他露出微笑，“您已经感染了未知病毒，按照规定需要即刻被隔离。鉴于感染程度的严重性，您的存在已经对其他人造成极大威胁，我不得不遵守维克斯女士的命令做出反应。请原谅我，但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为了其他人的健康与安全，希望您多加忍耐……”
    科尔忽然伸出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力度大到几乎捏碎她的人造骨骼。他瞪着她就如同盯着一个仇人，目光怨毒至极，嘴唇张了又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极度愤怒，极度绝望，整个人不停颤抖，疯狂挣扎，却无法逃脱手铐和她的桎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犹如恶魔在微笑的女人抱着他走向一条逐渐黑暗的路，路的尽头黑洞洞的像是张大口的怪兽，在那里，只有一个结局在等待着他——
    “你！——”
    在最后的时刻，科尔终于冲破束缚，尖利的呼嚎响彻长廊，“是你——”
    露西眼睛眨也不眨，面带微笑，轻声细语，温柔又耐心，“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也许所有人都受到了感染，而您是其中较为不幸的那个。不过您放心，科尔先生，在这个飞船上，总会有人的结局比您更不幸，我想相较而言，也许您的死法才是最直接，最痛快的那个。”
    她低下头来，蓝色眼珠在昏暗的光下幽幽暗暗，深得望不见底。面对他惊恐瞪大的双眼，她只是微微一笑，凑近他的耳畔，喃喃自语如细丝钻入他的耳朵里，悠静而甜美——
    “放心科尔先生。在那里，你不会感到孤单的。很快，就会有人去陪你了，”她说，满足的轻声笑道，“毕竟，弄坏一个‘东西’，好朋友可是得一起负责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