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启示录》20.5

    夜幕如期而至。
    白天的逃跑显然耗尽了两人的体力，露西靠在斯特兰奇身上很快就陷入了深眠。但博士却睡不着，他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难受，每一寸肌肉都酸疼难耐，让他即使疲惫无比都无法真正入眠。
    好在只有一些皮肉伤，人体的修复力有多强作为一个前外科医生他最了解不过，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恢复如初。博士轻轻舒出一口气，垂眼就看见露西把头搁在了他肩上，呼吸平缓。她睡相很好，乖巧地缩成一团，手指轻轻牵住了他的袖角，睡颜甜美又安静，不会到处乱滚也不会发出扰人清梦的呼噜声。她可真是一个让人心软的女孩儿——除了油腻腻的头发。
    斯特兰奇忍不住低头嗅了嗅，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他伸出手，皱着眉头嫌弃无比地想要把她的头推开，但手指触到她柔软的脸颊，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扳了扳她的下巴，把她扳回一个更舒适的角度靠在他身上。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博士禁不住又想起之后发生的事：没有领到今日份额的粥，露西不得不又干回老本行——她在街边用惹人怜惜的笑容换回了一顿晚餐钱，但这只是一个人的份儿，她把好心人施舍的卢比买了一碗热汤，全让给了斯特兰奇。因为他受了伤需要营养来恢复身体。博士心里很清楚露西的倔强，就像当时她拉住他衣角就不会松手一样，他默默喝下了那碗汤，对露西的感觉愈发复杂难言。
    他问过露西，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即使他对她可一点也不友善。他还记得那个女孩是这么说的——
    “你觉得我救了你，博士，可谁又知道你也救了我呢？”她用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凝视着他，侧了侧头，“我只是给了你一碗热汤，而你却给了我支撑下去的希望：在你出现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继续活着的意义在哪。”
    斯特兰奇一怔。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如此重要这件事，居然会让人感到如此震撼，让他自身的存在从此都更富有意义。斯特兰奇是一个无比现实的混蛋，自父母和妹妹离世后，没人比他更清楚所谓“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稀”的道理。他成名时无数人前来捧喝他的光芒，他落魄后却无一人坚定不移地守在他身旁。在此之前，他根本不会知道，原来一个人在意着自己，把自己当成生活的支柱，世界的全部，是这么令人充满希望而备受鼓舞的事——这一刻，他内心所遭受的震撼更甚于自己的理论被医学界所承认的那一瞬间。
    博士侧头注视着露西的睡颜。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令露西产生那样的感觉，被当成在这个世界的寄托，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但他能猜到的是，她的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一个和他也息息相关的秘密。可他不会问她，他想等到她能主动告诉自己的那天。
    ——在这一刻，斯特兰奇甚至没有考虑到也许以后，也许就是明天他们会分离的可能。在遇见露西第一天心心念念都是如何才能摆脱这个麻烦又莫名其妙的拖油瓶，只不过三天，他就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偿还这一饭的恩情。这可是以前的斯特兰奇博士从不会去想的事：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讨好和赠予，因为他知道那些名贵之物对有求者而言其实不值一提，但这碗汤对露西来说，却是她能给予他的全部。
    他真想看看露西到底长什么模样，她有那样美丽的蓝眼睛，一定不会比他见过的其他女人要差——至少这一刻在他心里，她就是最漂亮的女孩。
    为什么她没有早点遇见自己？——不，博士立刻在心里否决了这一点。早一点出现，他未必会去理会这种温柔却内敛的姑娘，而晚一点出现也许他就已经丧失了对生活的所有希望。偏偏是在此刻，不早不晚，落魄的史蒂芬·斯特兰奇遇见了流浪者露西，两个受伤过的迷茫灵魂互相靠在一起，在深而黑的夜里彼此取暖，对他们两个而言，都是一种幸运。
    也许等他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卡玛泰姬，治好了他的双手，重回他事业的巅峰，他会领养她也不一定……即便不是领养，他也必定会照顾好她的生活，不会让露西像以前那样，风餐露宿，四处漂泊，无家可归。她这样的姑娘，值得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或者他应该为她介绍一个优秀可靠的青年，让她就此安定余生？
    博士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心情不太愉悦。他知道这是占有欲作祟，而且说实在的：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他更优秀的人吗？在他所认知的领域里，他一向都是最完美的那个不是吗？在遇见自己以后，露西还有可能会看上别的男人？——当然不可能。
    史蒂芬·斯特兰奇靠在墙上，在这个漆黑安静的夜晚，在他的思维宫殿里，他俨然已经考虑好了自己与露西将要度过的一生。虽然可能会存在一些小小的差异，但不管是以各种身份，所有结局里都一定会有她的参与，而他认为这就是对露西为他做过一切的最高奖赏。
    博士正在严肃而正经地考虑接下来的计划，然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颇为不悦地转头望去，小巷口出现了一个逆光而来的人，高大，健壮，穿着和现代格格不入的布衣。他戴着头罩，一时间没法看清楚他的长相，但显然他的目标就是自己。
    斯特兰奇顿时全身警惕，肌肉绷紧。然而在他想要喊醒露西的前一刻，这个不速之客开口了——
    “你在找卡玛泰姬。”
    笃定的陈述句。
    博士瞳孔一缩，他惊得几乎要站起来，可考虑到露西还在熟睡，他硬生生忍下了激动，刻意压低声音，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你知道卡玛泰姬？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对方摘下了头罩，露出端正的面貌。他有着很坚毅而深邃的眼神，气质沉稳温和。他低下头看着互相依偎的二人，顿了顿，笑道，“我是莫度。从你来到这儿开始，我就在看着你。你想找卡玛泰姬，我可以带你去，但有一个条件——”
    “只有一个人能去。”
    博士一愣。他说什么？他能带自己去卡玛泰姬？代价是丢下露西？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莫度并不着急，只是站在那里等待他的回答。令人窒息的死寂后，终于，斯特兰奇作出了决定——
    他小心翼翼地将露西的头靠在墙上，顺手将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低头注视她好一会儿，才站起来，面色冷静，“我们要多久才能到那儿？”
    莫度，“只需半天——这个女孩儿走的路是对的，你很幸运找到了一个引路人。”
    博士喉咙微微一动。他什么也没说，跟着莫度就缓缓走出了小巷，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尽头。
    原本熟睡的露西睁开眼，她沉默地看着那个削瘦修长的背影离自己而去，即便大衣上还残留着两人的温度，都无法阻止朝缝隙里钻进去的丝丝寒意。她把自己更深更紧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整个人都埋进了宽大的外套里，似乎这样看不见光的漆黑与寂静才能给她安全感——她早就应该习惯这样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似乎不论她努力做任何事，命运总会给予她沉重一击，不管她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在纽约生活，还是决心去寻找隐藏的真相，她都不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就像死侍曾对她说过的那样：在这样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里，她最大的罪过和不幸，就是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不是玛丽苏文女主角的普通人。
    她闭上眼，将自己完全沉入一片空茫的黑暗里。
    ……
    “你在干什么？你想憋死自己吗？”
    熟悉至极充满嘲讽的声音。
    露西一愣。她立刻睁开眼，微微拨开大衣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朝上方望去。
    史蒂芬·斯特兰奇一脸难以置信表情地望着她，他身边还站在冷漠脸的莫度。
    “你……”露西睁大眼，“你不是……”走了？离开她了吗？
    博士撇了撇嘴，抱臂，“我的衣服可还在你这儿，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你那碗汤钱还不够支付它租金的十分之一。”
    露西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斯特兰奇似乎被她这种直接而毫不掩饰的目光盯得有些害羞，他掩盖性地微微转开眼睛，指了指旁边的莫度，“这家伙，我怀疑他有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他试图说服我丢下你，呵，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在“说服”这个技能上比他更有说服力？——除了露西。
    莫度男爵脸一黑，但没有反驳。
    斯特兰奇得意洋洋地开口，“我是这么告诉这家伙的，‘把事情变简单一点——我去卡玛泰姬是有所求，而你找到我也必定是对我有所求，既然彼此都有所求，而为了不让我的梦想破灭，也不让你的目的失败，我建议你把她一起带走——或者说你这样正直优秀的绅士，会愿意丢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儿，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独自呆着？’”
    莫度，“……”这家伙是把毕生的天赋都用在嘴上了吧？
    简直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两个字：欠揍。
    “所以他最后答应带你一起走，”斯特兰奇扬了扬下巴，“所以你还在等什么？天要亮了。”
    露西终于弯了弯眼角，她朝斯特兰奇伸出手。
    博士顿了一下，不是很情愿地也伸出了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不敢直视露西带着笑意的眼睛。他转开脸，对莫度很一本正经理所当然地开口，“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