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简单用了些饭菜, 早午天气温和,甚是舒适,二人便出门上街去了。
明明已经大早, 沁阳城中却依旧是一派萧索景象,沿路酒家小铺未有开门做生意的, 街上也见不着行路的人。
她们二人转了一圈, 找到一家客栈,在店家戒备的目光中取了银两定了一间上房。
城中无处可去,她们也实在觉着无趣, 三思之下便想着去衙门看看莫如笙可得空闲,好歹昨晚受她相助, 也该正正经经道一句谢。
遥舟虽说着要往衙门去, 可行路的方向却是向着城郊。
溪涯挽着她, 手中拿着她买来的一只糖糍粑, 一边咬着,一边四处看去,只见遥舟带着她离开了坊市, 越走却越是偏僻, 便抬头望着她问道:“师父, 咱们要往何处去?”
遥舟却不回答,只摇摇她的手, 问道:“可是累了?”
“不累。”溪涯乖巧地摇头, 再往四周望去, 已经不见什么人家, 遥看远处可见高耸的城墙。
遥舟带着溪涯行到一处荒草林子才停住了脚,四周寂静,只有些鸟雀“啊啊”叫着。
溪涯将糖糍粑吃完,取了其上的木签子插在地上,拍拍手,回头去看,只见遥舟活动活动手腕,伸了个懒腰,忽地轻咳一声,声音含笑带柔地道:“既然都一路跟着我们来了,又何必不现身出来?”
溪涯闻言一楞,赶忙几步上前围在遥舟身边,警惕地望着四周,心中暗自惊讶竟有人跟着她们过来,自己都未有任何察觉。
不远处地上冒起一阵青烟,溪涯只闻一阵咳嗽叹气,一个灰衣长袍的小老儿忽地“哎呦哎呦”从地下爬出来,先自己缓口气,又从地底拽出一只木头杖子,吹吹上边灰土,一双小眼睛隔着灰白的长眉毛望望遥舟,一步一趔趄地走过来,拍拍袖子,向她一拜,“小仙土地,见过云中君。”
他看似年纪颇大,弯腰弯的甚是费劲。
“快起吧。”遥舟见他拜的实在艰难,就虚扶他一下,见他抖着手站了起,一手抹了把胡子,一手拄着木杖,嘴里嘟嘟囔囔,说着给遥舟请安的话。
遥舟摆了手,道:“行了,虚话就不必多说,你既然跟了我过来,想必也知我要问些什么。”
“知道,知道。”那土地老儿连连点头,“云中君应是要问这城中的迷魂阵是何人所下。”,他偷偷瞟一眼遥舟,略有忐忑,“那人……正,正是小仙。”
“哦?”遥舟却似吃惊,上下望他几眼,忽地一笑,“却是我想错了,我本想着许是哪家仙友偷偷来了此处,设下迷魂阵,想困住一城百姓,好行些不轨之事,你这么一说,倒是我错怪了他们。”
她话中多有自责,只是望着那老儿的眸子却泛起几分寒意,看的小老儿哆哆嗦嗦出了一身汗,只着急解释道:“云中君莫要误会,小仙是为了沁阳城外的百姓着想,才设下这迷魂阵的。”
他抹一把汗,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凉年前沁阳出了一幢案子,一年轻妇人晚午时分在城中落了河,官差去查,却寻不着他人谋害的迹象,便以寻短见结了案,那妇人的夫家也搬去了别处,本此事就该如此了结,却不知为何,阴司世的鬼差许久都未来收这妇人的魂儿,任凭其在凡世游荡着,溺死鬼本就怨气极深,再加上这么些年飘荡不定的,这鬼魂竟是自个修行出了些灵力,一时间在沁阳四处为祸,我也奈何不得,又恐她祸害了沁阳,又去别处作恶,只得设下了迷魂阵,困她在此。”,小老儿一叹气,似是颇烦愁。
遥舟却未松了神色,依旧冷声问他,“既如此难办,你怎不上报天庭?”
“小仙报了。”土地老儿忙喊屈,“可天庭到现儿都未曾批人下来,小仙只得一日拖一日,等到了今日,云中君下了凡来,小仙才偷偷跟了您,想,想……”后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太虚上境与云天上境到底不是处处同心,他也拿不准云中君愿不愿帮他这么个太虚上境的小小地仙。
遥舟闻言却是皱了眉,低声道:“按说此事不该拖这般久的,天庭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沉思许久,抬眼道:“我知晓了,此事好办,你告诉我那魂魄在何处,我自去收了她,送到阴司世去。”
“鬼魂所在,小仙并不知晓。”土地老儿擦着汗摇了摇头,“那鬼魂也是机敏,白日介不肯出来,入了夜才跑出来为恶,况仙君入世,她怕是也有所察觉,想是这几日都不敢出来了。”
“也是难办。”遥舟叹了气,回头牵了溪涯,想一想又吩咐土地道:“这几日我就住在城中,若有异动,你便来寻我就好。”
“是,多谢云中君。”土地老儿躬身送她,溪涯回头望他一眼,心中多有好奇,待走远了,才抬头问遥舟:“师父,这所有凡世都是一个土地在掌管吗?”
“并非。”遥舟回她,“怎的了?”
溪涯咋舌,“我见空州城中的土地庙,其上的土地像和刚刚的老翁甚是相像,他们莫不是有所亲缘吧?”
“许是有亲缘,这土地应天道而生,想是难免有所相关。”遥舟见她那惊叹的样子,噗嗤一笑,“莫惊奇了,都正午了,你肚子饿了否?咱们去寻那莫捕快,一处用午饭可好?”
“嗯。”溪涯点了头,二人就原路回去,向着城中衙门走去。
土地一言,她们便也明了为何沁阳城中是这般萧索之景。
夜里有怨魂出没,官府又封了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也难免搞的人心惶惶,互相猜疑了。
不过沁阳衙门却是依旧热闹,她们二人到时,正巧赶上莫如笙巡街回来、正交班之时,遥舟缓缓迈着步子上前,笑着与她道:“莫捕快,这是忙了一早才回来休息吗?”
莫如笙闻言回头,见是她们二人,便也露了笑,先行交了班后,拉着她们去了衙门内的一个小院子,喝了口茶水,道:“巡了一早的街,快累煞我了,二位这可是要出城了?”
说罢还未等师徒二人回话,她却先行严肃着脸道:“昨夜忘了告诉二位,沁阳城最近在查一幢旧案,城中戒严,怕是以后几日都不得出去,恐两位还要再待些时日。”
“这倒无妨,我们师徒本就想着要多留些日子,也好在沁阳随处看看。”遥舟一笑,却并不烦愁,只好奇问她:“不知可否问问,城中在查什么案子?”
“不过一幢旧案,两年前有个妇人落了水,衙役未找到凶杀的证据,就以自尽结了案,现儿知县觉着有疑,就提出来重新开审。”莫如笙简单说了几句,神色颇诚恳,倒不似隐瞒了什么。
“哦?”遥舟垂眸饮茶,状似无意地问:“却不知两年前的案子,怎现在要翻出来查明,若无证据,想是……那妇人真是自己投了河也说不准。”
“这我不知。”莫如笙也甚是茫然,摇头叹道:“上头忽说要查,我也觉着奇怪呢,最近城中这般乱,不急着把那巫蛊吓人的事查查清楚,却要查一幢旧案,唉……”
溪涯耳朵一动,抬头好奇地出声问她:“莫姐姐,你说……巫蛊害人,是什么?”
莫如笙转头看着她,神色严肃,道:“忘了与你们说,最近城中总有晚归之人昏倒街市的事情,查不出何人所为,况这些人醒后都称自个遇到了……鬼,故我想,应是有人行了巫蛊之事,用毒或是用了迷烟。”
溪涯与遥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明了,这事怕就是那溺死鬼所为。
遥舟依旧淡然一笑,假装一副惊怕地样子,望望四下,偷偷摸摸地问,“那,不知城中可有百姓受害?”
“未有。”莫如笙摇了头,不疑有他,话音一落,却是凭空传出“咕噜”一声轻响,她甚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个的肚子,笑道:“这一早上我都未吃饭,你们可饿了,要不一起去吃?”
“甚好。”遥舟颇体谅地点了头,三人一处出了衙门,街上未有饭馆开着门,她们只寻着一家卖菜的小铺子,买了些鲜菜回去,溪涯在厨房忙活着收拾,遥舟继续套着莫如笙的话。
莫如笙的心眼颇实,只当这师徒二人是好奇且害怕,也无所保留,把这几天的事并着两年前的案子尽数说了出。
“那便是说,这些晚归人都是在暗河边上撞见了邪?”遥舟将她所说在心中略一计算,隐约估摸出什么。
莫如笙点了头,“是了,案子一多,大人就叫我们把每一幢都整理了出来,除了有一个老妇是在自家隔壁的院子里昏厥过去,余下的,都是在暗河边上。”
遥舟仔细想想,又问:“那不知……两年前溺水的那个妇人的家……又在何处?”
“这个……”莫如笙愣住,想了想便摇了头,“这个我就不知了,这几日我都在街上巡街,案子由刘捕头带人去查,待我今儿下午去问问,再告诉你。”
“那不必麻烦,我也不过是好奇罢了。”遥舟眯眼一笑,心中颇觉无奈,莫如笙实在太不设防,想必今日在此的若是别人,稍问一下,她也会把案子的底通通露了,到底还是年纪太轻了些,未有什么戒备心。
溪涯已把饭菜备好,端了满满一桌子,又把饭盛好,唤她们来吃,莫如笙望着这一桌甚是惊喜,拍着她的肩膀赞叹道:“小妹妹好手艺,我自当了捕快以来,许久都未曾吃到过热腾腾的菜了,今日真是要大饱口福。”
“莫姐姐别客气。”溪涯略羞涩地一笑,抬头问她:“我看姐姐也不比我大多少,竟是早就当了捕快吗?”
“约摸半年前吧。”莫如笙入座,捡了些菜送进口中,眼睛蓦地一亮,直呼好吃,“我虚岁十七,算是沁阳衙门里最小的衙役了。”
“我虚岁十五,也不比莫姐姐小多少。”溪涯有几分汗颜,她与莫如笙差不多大,莫如笙已经离家自立,可自个还是师父羽翼下的小雏鸟……
似是看出她心中有几分惭愧,遥舟伸手戳了戳她的脸,笑道:“我家徒儿也懂事,既会做饭,又处处照顾我这个师父,屋子里的大小活计也是她来打理,让我省心不少。”
“师父……”溪涯望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心中蓦地泛起些感动,“我总给您添麻烦……”
“这倒是小事,”遥舟笑着揉揉她的头,“不闯祸也不好,想我幼时,也处处给你师祖闯祸,你师祖总说,孩子若是不惹祸端,那怎地还算是孩子呢?”
莫如笙咬着筷子,呆呆望着她俩,半晌悠悠地道:“有个徒儿真好,若我也有徒儿,带出去陪我巡街,又能给我做饭,多好。”
“莫捕快现儿还小,再磨砺个几年也是好的。”遥舟笑着劝她,眼睛闪了一下,又道:“且莫捕快太直爽了些,既然城中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想是有不少人都想打听内情,今日我们问了,怕是再过几日也有别的人来问,就怕这犯案之人也在其中,套了衙役的话,躲避了搜查,可怎地好?”
莫如笙听出她话中深意,蓦地心中一惊,她放了筷子,想想自己往日,竟是想起好几次差些被人套话的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忙合手拜道:“多谢提醒,今后我定注意言辞。”
提醒一二,也算是抵了自个问她的话,遥舟心安理得地拿了筷子,挑了些菜吃了。
午饭用完,莫如笙还要去衙门当值,溪涯把碗筷抹好放齐,便随遥舟一起出门去,回到客栈又寻了土地来,问了些事情。
遥舟似对两年前的案子颇有兴趣,让土地详说,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只道沁阳衙门中应该留有卷宗,遥舟就请他开路,三人一处偷偷溜进衙门,钻进偏院的耳房中。
耳房本就窄小,如今里边密密集集堆了不少卷宗,桌上地上全是,天气湿寒,不少都发了霉,溪涯捂住鼻子,用手扫扫空中灰尘,正想撸起袖子把这么些卷宗都翻开来找,却被遥舟拦住。
“看师父的。”遥舟一笑,拉她到身后去,一挥袖,扬起一阵清风,吹得满天灰尘起飞,书页“沙沙”作响,清风甚灵活地窜上那大堆的卷宗,一页一页翻了过去,不消半刻,就把一房的卷宗尽数翻了去。
最后一本卷宗落了地,遥舟轻拂袖子,把灰尘扫了开,淡然道:“这之中无有两年前那案子的记录,想是他们预备着翻旧案,把那卷宗拿了去吧。”
溪涯被那灰尘呛地咳了几声,疑惑抬头问她:“可师父,衙门这时候把这案子翻出来干什么?莫不是他们也怀疑城中怪事是那溺死鬼做的?”
“这就不是咱该想的事了。”遥舟一手搂了她去,一手提溜起土地,脚下一动,转眼三人就落在暗河边上的一条小巷之中。
天色渐暗,街上无甚么人,略有一个,也是神色匆匆、脚步不停地赶路,似是担忧略慢一步,都会被邪魅缠了去。
暗河颇宽,昨夜天色昏暗她们未能看清,今日一看才知这两旁河堤停了不少的乌篷船,土地说是因沁阳地偏,四面环山,山路不好走,所以大多商货往来都走水路。
三人出了小巷,在暗河边上转了转,遥舟只静默站着,神识飞了出,盖了暗河而去,半晌睁眼,却未曾寻到半分踪迹,若再放神识怕就要被天界发现了去,尤其此处为太虚上境的地儿,自己的气息稍有遗漏怕是就要被那人感知到……
她叹一口气,把神识收了起,只觉心中颇有几分烦躁。
她们在城中闲待了三日都未有什么怪事发生,倒是溪涯的修为略有精进,堪堪能看出几分结丹之景。
待第四日入夜时,她们在莫如笙家用过饭,别了她出门离开,往客栈而去。
今日上午溪涯刚刚学会怎么稳站于寄遥之上,虽未能做到御剑飞行,但也算是进步了不少,她前儿被遥舟带着于空中御剑时曾颇羡慕,如今自己也可以了,心中甚是激动,拉着遥舟的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着话。
快走到客栈之时,天色愈发暗了,客栈关了大门,溪涯正要跑上前去敲开,却被遥舟拉住,她的步子一停,仰头往西边望去。
溪涯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要发问,却忽听到一阵“沙沙”声,她们脚边的路面翻动,钻出一个头来,正是土地,那小老儿着急,却不敢出声去喊,免得惊动别人,只低声一句:“仙君,暗河边上……”话未说完,遥舟却是一把横抱起溪涯,一手拽了土地领子,在他的“哎呦”声中,缩地而行,转眼到了地方。
那暗河边上正有人惨叫连连,三人落地望去,却是一蓝衣捕快正捂着自个的手在地上打滚,旁边无有别人。
遥舟皱眉四下一看,却是不见丝毫怪异灵气,便松手放下溪涯,让她去看看那捕快如何,自己快步走到暗河边,放了神识扫过去,却只在河中见着些游鱼,半分灵气都未寻见。
着实怪异,遥舟踱步几许,望着河面沉思,她感觉到那股怨气,一瞬就赶了过来,可如今来看,那魂魄却分明是早了自己一刻便离了去,在凡世之中,竟会出一方自己都不定能收拾得了的怨魂……此事想是不怎的简单……
她拂袖过去,溪涯正在一旁安抚那捕快,半晌才让他平静下来,取了他护着的右手去看,扒开了袖子,其上赫然一只黑漆漆的手掌印映在上边,伤口之处似是被什么火炭烧过一般,皮肤尽数烂了去,连其中血肉都被灼得发黑。
“这是……”溪涯被骇了一跳,抬头去看遥舟,却见她紧皱了眉头,取了那手臂细细看了几眼,眉头就一瞬展开,再看那捕快,正直愣着眼睛望着自己的胳膊,似被吓得不轻。
有外人在,不好多说什么,遥舟就只道:“想是烧伤,先报官处置吧。”
两街外就有巡逻衙役,听闻喊叫已经赶了过来,见着受伤的捕快,都吃了一惊,齐齐叫道:“刘捕头。”
他们一众人围上来把那刘捕头扶了起,要送去医治,余下几个围了遥舟和溪涯,土地老儿见有人来,早早钻了地去,只可怜师徒二人,虽衙役们觉着两个单薄的姑娘不太可能犯案,但也难免要把两人带回去审问一下。
大半夜的开了庭,那县太爷颇困乏,只草草问了两句,一句收押明日再审,就命衙役将她们押了下去,关在了一处牢房中。
牢房简陋,又多年不见天日,潮湿极了,地上臭虫横行霸道,遥舟望见那衙役守在外边,并不进来看着她们,就从袖中乾坤里取出了两把椅子,拉着溪涯一起坐了下来。
溪涯依旧心中疑惑,轻声问她:“师父,那人手上的伤……真是火烧的吗?”
遥舟摇头,嘴中打着谜语,“似是火烧,烂皮烂肉,不消七日,阎王索命,说的便是这种伤了。”
“那……”溪涯被她绕的糊涂,皱眉苦思却不解。
遥舟伸手揉了她的头,笑道:“莫想了,小脸都皱在一处了。”
“徒儿不甚明白。”溪涯颇苦恼,“阎王索命,就是说那伤口会要了人的命吗?”
“是了。”遥舟觉着她苦思的样子着实好玩,又道:“傻丫头,明日这案子怕是就能结了,到时师父再告诉你。”
狱中不得好眠,夜半,外边看守的两个衙役睡得沉,溪涯在椅子上打坐,遥舟只拿一本书,借着微弱的光看着。
许久,狱中忽地传来一声轻唤:“遥舟仙君,遥舟仙君。”,听声音正是土地,他从枯稻草堆里钻出来,顶了一头的灰尘,拍上一拍才三步两步跑到遥舟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只半掌宽的竹筒,恭恭敬敬地递给她,“小仙好没容易才找到了,就放在县太爷的枕头下。”
遥舟接了竹筒,略拧一下,竹筒松了开来,倒出里边油纸包裹的卷宗,草草一翻,翻到一页,细细地看起来,溪涯凑了过去,挨着她一起看着,却是一字也未看懂,那卷宗上的文字长得颇为奇怪,她只辨认出几个,便就退了开,与土地站在一处,问他:“土地公,你可听说那撞了邪的捕快现怎么样了吗?”
“想是不太好,我看那些衙役去外边带了不少大夫回来,闹闹哄哄了好久,现儿都没弄明白怎么了。”想了想,他又道,“前几日总与你们一处的姑娘也来了,不过她不知你们被关了起来,正在偏院待着。”
溪涯点了头,默声回到遥舟身边,看她不急不缓地翻着卷宗,也不敢打扰,就合着眼睛,心里默背着道经。
半刻之后,遥舟合了卷宗,递与土地,嘱咐他原模原样放回去,又让他打听打听这几日撞了邪的人都是哪几个、与两年前落水的妇人认识否。
溪涯看着土地离开,遥舟才伸了个懒腰,语气平静地道:“我看那卷宗上写着,平初七年秋,沁阳城西暗河北段,有妇落水,妇盖城东薛平东之妻,孟氏,娶妻三年余,未有后,于八月初五戌时自投河去,殁廿年……溪涯,你觉得如何?”
溪涯低头沉思片刻,道:“徒儿……有一事不明。”
“说吧。”遥舟眯眼笑着。
溪涯皱着眉头,道:“这孟氏之家在城东,暗河横跨城去,东边自是也流通,她为何要行这般远,跑到城西来投河?莫不是她想走得远些,就不必拖累夫家?”
“若说她这般为夫家着想,那怎会挑这么个时候跳河,八月初五,不过再有几日就是中秋。”见她疑惑,遥舟便提点她,“也许是她要来城西做些什么,失足落了河,或是……她怕遇上熟人相救,便死不了。”
溪涯却摇了头,“可卷宗里说她投河是在戌时,正是城中百姓或归家或上街、行人甚多的时候,城西又是市,想是未出撞邪一事的时候,半夜人都甚多,她若是怕人相救,也不该挑这么个时候。”
遥舟的笑容不减,又猜道:“那就是孟氏其实是在城东跳的河,在水中泡了一夜,被冲到城西,第二日才被人发现。”
溪涯想了想,略有犹疑地点头道:“这也说的通。”
遥舟却伸手敲了她的头,叹道:“傻丫头,漏洞颇多呢,咱们在暗河之上看到那多乌篷船忘了?且不说戌时投河有多大几率被人看见,再说这一路数十里漂下来,尸体莫不会被水草勾住?被行人看见?被船家划桨时碰到?可这些卷宗里都未提起,到底是衙门没有查,还是查出了却不愿写上去?明明平初七年的其他案子最少也有仵作的验尸词,可这溺水的案子上,只有一句八月初五戌时自投河去,尸体究竟是何样都没写,难道不古怪?”
溪涯仔仔细细在心中斟酌一二,豁然开明,“的确古怪。”
遥舟仰躺在椅子上,叹了声气,“这溺死鬼这般大的怨气,想也是有缘由的,只是她身边有人护着,我无法见她,便也不得问个清楚、帮上一帮。”
“师父要帮忙?”溪涯眨巴眨巴眼睛,却是满面担忧,“可是,师父帮了那溺死鬼,难免要用仙术,若是被天界发现可怎办?”
“这个无妨,我这几日也想开了些,等去过北丘洞府后,也该回一趟天界了。”她俯身起来,捏捏溪涯的鼻子,“到时与师父一处回去,可好?”
溪涯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半晌才结巴道:“师,师父,你要带我去天界,可,可我还不是仙人啊。”
遥舟露了一笑,道:“无甚么大碍,且天界灵气甚足,待咱们回去之后,不等你大成,就先不下凡了。”
二人聊了一夜,天微微亮时,才见着有衙役进来提人,来的正是莫如笙,见着她们二人,着实吓了一跳,先取了钥匙放她们出来,问道:“这是怎的了?怎么今日提审的犯人是你们师徒二人?”
遥舟只淡笑,回一句:“阴差阳错,唉,不可说,不可说……”
升堂威武,未能安生睡上一夜觉的县太爷在堂上打了个哈欠,底下衙役也多有困倦,遥舟和溪涯站在堂下,却比他们精神许多。
人间的事多麻烦,升堂审案,提审的犯人入堂先不需别的,得要跪地,给县太爷响响当当磕上三个响头,再喊几声冤枉,然后县太爷一拍惊堂木,把案子娓娓道来,这冤枉声才能停了。
只是这事溪涯不懂,遥舟又不愿做,况县太爷累得要死,只盼着庭审结了回去补个回笼觉,就默允了她们二人站着听审。
县太爷打着哈欠问:“昨儿下午酉时至衙役捉了你们之间,都在何处,做些什么,给本官一一如实招来。”
遥舟拿捏一下,正正板板地合袖一拜,恭敬地道:“禀大人,小女子昨儿戌时时带着小徒在沁阳衙门门口的茶摊上等了半个时辰,待沁阳府衙役莫如笙得了空,一起与她家中用饭,戌时末出门,想到前几日在暗河边上丢了个钱袋,就想着顺路寻上一寻,结果才到暗河边上,就见着一捕快在地上打滚,上去刚要查看,巡逻的衙役们就都到了,小女句句属实,请大人明查。”
“莫如笙?”县太爷听到前言,便昏昏沉沉地招手道:“那不是舍女?来人,传我家如笙上堂。”
莫如笙就在柱杖的衙役中站着,闻言,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三步两步出来,给县太爷跪下一磕头,道:“小差莫如笙,叩见沁阳知县。”抬头一看,却见他眼神迷蒙,就高声道:“知县!莫忘了这可是在公堂!”
县太爷这才睁大了眼,嘴里支吾一声,咳嗽一下,厉声问道:“那个,莫如笙,刚这嫌犯所说可是真的?”
“是真,戌时间小差的确与她们一起用饭,不过,刚她所说丢了钱袋一事……我并不知。”莫如笙抬头望一眼遥舟,多有愧疚,遥舟回她一笑,叫她安心。
“好了,你下去吧。”县太爷支起身子,又问道:“你说你顺路去寻钱袋,可据差役所查,你们所住的客栈明明离暗河还远着呢,如今这么个情况,又是入夜,你们两个女子去暗河边上,莫不害怕?”
遥舟严肃了脸,抬头看他,“怕,甚怕,所以昨夜见着那捕快大哥发了失心疯,我徒儿整夜都未睡着……”
“行了行了,这话就不必再说。”县太爷一皱眉,道:“我昨夜派人查了你们二人的客房,并未发现什么不该有的凶器,且你们二人是五天前才入的城,时间上也不符……”
他摸一下下巴,咳了一声,严肃道:“现未有什么证据,就暂且放了你们,近日都莫要往暗河边去了,免得两个女子再出什么事端,等刘捕头醒了,听了他的说辞,再做审查。”
说罢,他又唤了莫如笙出来,叮嘱她近日守在遥舟二人身边,时刻看着,说罢便下堂走了。
“咱们这便被放了?”溪涯望望遥舟,有几分诧异。
“自然了,城中撞邪一事都有三月了,你们两人五日前才到,怎么想都与此事无关。”莫如笙走上前,拍拍溪涯的肩膀,“昨日是不是被吓着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种伤口,前几次的人不过只被吓晕罢了,刘捕头也是倒了大霉。”
遥舟只淡笑一下,问她:“这刘捕头就是主查落水一案的人吗?”
莫如笙点了头,道:“是了,这案子两年前好像就是他查的,知县现儿就把案子重新交给他了。”
“哦,难怪了。”遥舟垂眸笑笑,不再问什么,只道:“这关了一晚,也怪累的,莫姑娘,反正知县也算是给你放了假,你也不用值勤,不如陪着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莫如笙欣然点了头,道:“好。”
中午用了饭,因县太爷嘱咐莫如笙要看着遥舟二人,她就也在客栈里定了间上房,就在遥舟她们旁边住着。
入了正午,她昨夜不得休息,也甚是劳累,就回了房中去午睡,遥舟二人这才得以叫了土地出来,问一问昨夜让他去查的事。
他咳嗽一声,道:“小仙连夜去查,那撞邪的人中,有三个查不出与孟氏或她的夫家有何关联,另有两人曾是薛平东的酒肉朋友,还有一个老妇,是薛家的邻居。她与别人不同,是晕在了薛平东的家中,她儿子见她许久没回来,出去寻她时,才发现她晕倒在邻居家的院子里,那时薛平东和他母亲已经搬走一年半多了,还有这个刘捕头,若说关系,两年前孟氏溺水的案子是他查的。”
“如此……我知晓了。”遥舟淡淡一笑,不再多问,挥手让他退下去,自己沉思片刻,又望着溪涯问道:“徒儿,听到这些,你可有何想法?”
溪涯低头想了想,颇冷静地道:“徒儿有两处觉着奇怪。薛平东与孟氏成亲已有三年,结发妻子没了,他不说有多悲痛,应也该难过上些许日子,可他不到半年却就带着老母亲离开祖屋,搬去了别的地方,若说他是怕触景伤情,可怎地也不至于连他母亲都要拖累上一起离开吧,如此看来,却像是带着母亲逃走一般。第二,便是这昏倒在薛家的老妇人,她虽与薛家毗邻,许是关系不错的老邻居,可这家人已经搬走了不是?她又为何要偷偷去人家家中?况有一事……”溪涯神思恍惚一下,继续道:“现儿是晚秋,这日子算起来……她莫不是在孟氏投河自杀的那天,去了薛平东家的院子吧……”
她再细想,只觉心中发寒,强忍下这股异常道:“若真如我所说,那她与孟氏有亲缘还说的过来,若无有……那她岂不是……做贼心虚。”
遥舟看见她眼中惧意,俯身将她轻搂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背,叹道:“还有一点,若她真是做贼心虚,要在孟氏溺水而死的那一天去祭拜,也该去她的坟头,或是她溺水的河边,可她却去了薛平东的家里……”
溪涯心中猛地一颤,抬头望着她,道:“师父是说……孟氏是在家中遇害?”
遥舟点了头,两人都安静下来,许久未出声。
半晌,遥舟悠悠叹道:“溪涯,你说咱们不过知道这点事情,便推理了些东西出来,沁阳衙门的人,难道想不出?”
溪涯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两年前就是那姓刘的捕头查的案,就没能查出来,两年后再让他去查,若能查出才是奇怪。”
她眼神颇寒,面上带着几分愤懑,遥舟望她一眼,忽地上手去揉她的脸,调笑道:“谁家的小丫头面色这般凶狠,来来来,让我遥舟大仙逗你乐一乐。”
她知道溪涯最恨不公之事,当初若不是衙门偏袒,溪涯一家也不会被那张老爷欺辱以致家破人亡,她轻叹一声,揽了小徒儿入怀中,道:“我知那孟氏的魂儿在何处了,溪涯,今儿下午咱们二人一处去看看吧。”
“嗯。”溪涯点点头,伸手搂住她,忍下了眼中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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