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71.第七十一章

    自关山月去世, 宋玠心性大变。
    徐皎然离京这半年,他一改往日自命文人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的清高做派,开始出门交际, 广结好友。他为人素来机敏,又颇为能言善辩。只要放下身段, 轻易便在寒门新贵圈开启了新天地。
    寒门子弟初初虽势单力孤, 但能在京城落下脚的,没有庸人。况且寒门子弟多清高,聚在一起情谊比世家大族之间利益往来要纯粹得多。
    宋玠如今颇为活跃, 原本默默无闻的一个人,倒是引起了朝堂诸多瞩目。
    虽说之前因对太子刺杀关山月之事穷追不舍惹怒了女皇, 但此人滑溜得仿佛入水的游鱼, 抓不到把柄, 便是徐慧茹有心给他难看, 也不能拿他怎样。他的官位凭借着政绩以及手腕,依旧坐得稳稳当当,甚至还有往上冲一把的势头。
    会看是非之人看以后, 不会看的看当下。有眼力的自然能看出这去岁新科状元的本事。如今他还没成长起来, 但可窥见来日成就斐然。
    暗中拉拢他不在少数, 其中萧佑瑭的势力,行动最为激进。
    这日, 宋玠从大理寺下职归府, 软轿路过东城巷子口便被一群黑衣人给拦住了。
    两个轿夫惊恐万分, 只见轿身晃荡了两下, 两轿夫来不及张嘴尖叫,眨眼便被人砍昏丢到路边。轿子轰隆一声落地震得人头皮发麻,宋玠一惊,刚准备下轿便有一黑衣人从外掀了轿帘。
    猝不及防对视一眼,那人确认宋玠在便手一挥,连人带轿一并劫走。
    许是觉得轿子碍事,中途干脆扔了轿子,直接绑人。
    宋玠被困了手脚,遮住了眼睛,就这般死猪一般呗扛着在空中飞。脚下轻飘飘的没有落到的实地感,腹部也叫绑匪的肩膀顶得生疼。
    宋玠闷声不吭地忍了一路,快要落地之前,他张嘴直接把那口呕了出来。
    且不论扛着他的人是何种感受,跳跃的感觉终于停下。
    宋玠:“对不住。”
    黑衣人并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又一次凌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被人狠狠丢到地上,粗鲁地解开了眼上罩着的黑布,宋玠才眯着眼睁开眼睛。
    宽敞明亮的房间,从里到外隔开了三出,此时一群人在中间的厅堂。
    宋玠揉了揉生疼的肚子,抬首便瞧见了绑架他的主使之人。一个清瘦温润的中年男子,约摸四十岁上下。头上戴着金冠,衣着十分华美。许是年岁在,两鬓已生出华发,却毫不掩他俊朗的面孔。
    宋玠冷冷地盯着他,目光不掩质问,毫不客气。
    他如今在官场摸爬滚打,又在大理寺主管刑审,眼神很有几分威慑。感受到宋玠眼神的戾气,生怕宋玠有不当之举会惊扰了自家主子,只见上首那人身边立即有人上前挡住宋玠的目光,大声地斥责他‘大胆,放肆’。
    这声一出,宋玠便收了视线,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
    萧佑瑭消失在京城势力中心已有十多年。如今卷土重来,除了两朝元老,后起之秀基本没见过他这个人。宋玠嘴上说娶了关山月在京城扎了根,实则上京城不过短短两年半而已。自然不认得萧佑瑭。
    萧佑瑭摆摆手,示意朱德友退下。
    朱德友弓腰拜服,姿态极尽谦卑恭顺,低着头退到一边站着。
    呵斥之人是萧佑瑭身边伺候的老太监朱友德。说来,朱德友还是前朝的宦官,跟随萧佑瑭从夏末朝走到现在,已经年岁不小了。此时向萧佑瑭行礼,行得也是前朝的旧礼。宋玠瞥过去一眼,也注意到他的姿势。
    宋玠心中有些古怪,这谦卑的礼,总觉得在哪儿看见过。
    当下并非他琢磨这些的时机,不过朱友德奸细的嗓音和面白无须的面相,以及阴柔矫作的行为举止,太监的身份不言而喻。大周与这方便有明确的控制,宫外之人能有太监随身伺候的,除了皇亲国戚,其他家族没敢用的。
    如此,他对上首萧佑瑭的身份大致有了个谱。
    宋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两步上前,在萧佑瑭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视线落到萧佑瑭身上,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开口试探道:“……不知锦王殿下找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宋大人好眼力。”
    萧佑瑭端坐在四方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天生一双笑眼,不说话只浅浅注视着你,便叫人如沐春风。
    “本王还没开口,你倒是猜出来。”
    宋玠立即躬身行了一礼。
    萧佑瑭抬了抬手,淡淡道:“免礼,宋大人,坐。”
    宋玠从善如流,回头,便寻了个椅子坐下。
    他幼时曾听过不少两朝太子殿下的传言,如今想起来,却只有‘天资聪颖,慧极必伤’这八个字。萧佑瑭是个怎样的人,宋玠看着他,一点头绪没有。几乎是同时,宋玠的心口突然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是他疏忽了!
    ……大周还有这么重要的一位在,他居然忘在脑后了!!
    心里怎么惊涛骇浪,宋玠面上却保持着安之若素。
    丫头端着茶奉上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萧佑瑭端起杯子,放在鼻下轻嗅,“本王早就听闻宋大人少年英才,如今一见,确实是聪慧。”
    才一面,毫不掩饰赞赏之意。
    宋玠闻言眼睛垂下来,心还在震动,淡淡笑道:“哪里,是他人谬赞了。”
    “十八岁三元及第,几百年也难出一个。是否谬赞,本王心里还不清楚?”萧佑瑭弯了弯眼角,很是和蔼道。
    出于谨慎,在将人掳来之前,锦王府自然不会不查清楚那人底细。宋玠的生平以及这两年的遭遇,已然调查一清二楚。幼年丧父,母亲羸弱亲妹幼小,以一己之力扛起家中负累。
    就在如此艰苦条件下,他年仅十八便三元及第了。这般难得的奇才,就是前朝以奇才著称的张元福,也不及这宋玠。
    不过可笑的是,他那个‘雄才伟略’的女皇姊妹却没放在眼里。不亲不管地远着,心中不忿还打压一番。这不,恰恰好便宜他?
    不过他也知,别看此人出身寒门,性子却极为高傲。否则入官场这两年,从不屑于跟人虚与委蛇,只管门头做事。若非关山月之事,怕是还逼不出这人。这般傲气之人,为他所用,得本人心甘情愿才可。
    萧佑瑭深谙驭人之道,这种人,单刀直入往往更奏效。
    暗中打量了宋玠,萧佑瑭突然开口:“宋大人,你对当今女皇的所作所为是何看法?”
    这话一出,宋玠心口突地一跳。
    萧佑瑭却从水汽中抬眼看向他,目光犀利且直接。见宋玠张了张嘴,而后不等宋玠话说出口又先一步截话道:“ 本王跟宋大人你推心置腹,希望宋大人也莫要拿空话搪塞本王,只管照实了说。”
    宋玠要出口的吹捧之言一滞,顿了顿,神色不变道:“王爷这是何意?”
    “你是聪明人,既然本王如此问你,想必你也领会了本王的意思。”
    宋玠嘴角抿了起来,装傻都不能。
    萧佑瑭看着他,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有灵气。
    他也是真心惜才,不管如今大业未成还是往后大业既成,求贤若渴是他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打量着宋玠如此年轻,将来指不定会成他倚重之人,他又道:“明人不说暗话,本王希望宋大人能投入本王门下。”
    “宋大人少年英才,本王甚是欣赏。”
    身处高位之人如此一番话,若定力弱些的寒门子弟,怕被乐得找不着北。宋玠却只觉得心中猛地一咯噔。猜想得到证实,与他和徐皎然来说,并非好事。
    宋玠端坐在下首,没急着开口。
    他没开口,萧佑瑭只当他在震惊之中,并未开口催他。
    屋里除了锦王和几个锦王重要的心腹,闲杂人等均被清除。袅袅的水汽氤氲了宋玠的脸孔,他低着头心中却在想,女皇也好,太子也罢,不足为惧。如今看来,主子登上皇位最大的阻碍,或许是这个沉寂许久的锦王。
    “王爷太抬举了,下官不过一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宋玠站起来作了个揖,一幅惶恐的模样,“哪里值得王爷如此看重?”
    萧佑瑭对他的自谦有些不满,他心中决定了,便不喜欢旁人唱反调。可转念又想此子尚且年轻,心性傲,这般也可以原谅,“本王看人素来很准,切不可妄自菲薄。谦辞便不用再说了,空话说得太多反倒显得虚假。”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迟,就很不识抬举。
    萧佑瑭一口将茶水饮尽,说:“本王这个人素来不喜欢绕弯子,本王说好自然是好。宋大人之才,本王是真心欣赏。”
    宋玠似有些触动,不知说些什么,只低头做沉思之态。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除了一直旁观的心腹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宋玠还低着头,一时间没人开口,屋里安静得只剩萧佑瑭斟茶的水声。
    须臾,宋玠抬起头。
    “如何?”萧佑瑭放下杯子,先前浅笑的眼睛此时深邃如墨,“本王不是个小气之人,若为本王效力,不论权势还是财富,本王不会亏待于你。”
    “王爷,”宋玠一幅激动又下不了决定的样子,“不如王爷叫下官捋一捋,思索清楚了,再与您答复可好?”
    萧佑瑭不满他没一口答应,但又做大方之态,便答应了。
    回了府,宋玠便飞鸽传书了徐皎然。
    在与徐皎然商议之后,他接受了锦王府递来的橄榄枝。萧佑瑭这人不像徐慧茹,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聪明人能省很多事,宋玠为他办了几件事,很快就获得了他对他能力的认可。
    这段时日,事情都挤在一起了。
    宋玠那头刚稳定下来,徐皎然为徐浩然准备的礼物也终于抵达了京城。
    徐皎然事先跟宋玠传过书,嘱咐他不要掺和到此事之中。这件事,便交给了莫涯。
    莫涯自从那日认徐皎然为主以后,早就将一切跟徐皎然坦诚交代,十分衷心。他如今除了日夜荼毒徐慧茹的精神,私下一直与徐皎然保持着联系,京城皇宫以及女皇的诸多情报,莫涯亲自飞鸽传书,从不假他人之手。
    莫涯身处后宫,是后宫第一红人。安插几个人进西宫,易如反掌。
    三个少年仆一进京城,莫涯便做了安排。除了青楼出身的少年礼仪过不了关,其余两少年顺利进入西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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